第十三篇 养猪记(上)
小红琼和我说,我家又买猪来喂了。 我说你家爸爸不死心,连续两年,死了几个猪了,还要喂呀。 小红琼说,小妹儿一天到晚吵着要吃嘎嘎,要吃嘎嘎,外面又没得卖,有哪样办法?爸爸也不是为自己。 我说你家小妹儿那么瘦,你爸爸就找不到一点嘎嘎给她吃? 小红琼说,小妹儿虽然瘦,但很有精神,跳两道坎,一点也不慌张,落地站得稳稳的。 我说你家新买的猪好看吗? 小红琼说,好看,两头黑,中间白。 两头黑中间白叫什么猪呀。 它一来,小妹儿就给它起了个好听的名字。 小妹儿给两头黑中间白起名字? 小妹儿拍手说,mama,它“嘭嘭”叫呢。mama说,别吵,你看它吃得多香,小猪吃得香,就长得块,胖嘟嘟的多好看。我们小妹儿要像小猪一样,吃饭香香,才能长胖呢。小妹儿不干了,撇嘴说,就不吃饭,要吃嘎嘎。mama说,好呢好呢,小猪小猪快快长大,过年拿来杀嘎嘎,杀来嘎嘎给我们家小妹儿吃。 小妹儿就悄悄地跟在mama后面,一会儿忍不住又说起来。mama叫她不要说话,让小猪一个人悄悄吃好不好?小妹儿撒娇说,小猪不是一个人,不能叫小猪是一个人,小猪是“嘭嘭”。妈吗顺着她,说好呢好呢,小猪叫“嘭嘭”,让“嘭嘭”悄悄吃好不好?小妹儿说,爸爸也来叫“嘭嘭”,jiejie也来叫“嘭嘭”。mama说,好呢好呢,一家人都来叫“嘭嘭”。小妹儿睡着了,做梦都在嘟哝“嘭嘭”。 我说你讲得这么天花烂坠,我一点捱不到了,想马上去看你家“嘭嘭”呢。 小红琼说,不行不行,我们家“嘭嘭”是躲着的,你看不到的。 我说还是害怕被公家查到? 小红琼咬紧嘴唇轻轻点头。 我说你们家猪躲着,看不到,但我可以听到。 小红琼说,你听是可以,一定要晚一点来,可不要现身。 我说现身会怎样? 你现了身,我爸爸mama就提心吊胆,害怕你走漏消息。 我哼了鼻音,你不相信我?我连这点权威都没得?我还算是大男生?我不必作出什么保证,看事实就行。 小红琼每天都会出门挖猪菜,她拿一把镰刀,挎一个提篮。常见提篮里装着地米菜,鹅耳常,白蒿头,首乌藤,九里光,还有车前草。 她先提提裤管,优雅地蹲下,使镰刀尖与地面形成斜角,对准一窝车前草,手腕子一勾,“歘”一声,车前草完整地托在她手里,像一朵绿色鲜嫩的花。然后,又使镰刀口轻轻刮去车前草根部的泥土,再把它放进提篮。 我去帮她挖车前草,选了一窝最大的,我扬起镰刀,“咵”地一下子,把那兜本来很大很好的车前草挖得稀烂。 我说小红琼,为哪样你会挖猪菜,我不会挖? 小红琼说,你家不喂猪,所以你不会挖。 回家我和爸爸说,我们家去整一头猪来喂喂?爸爸疑惑地看着我,整一头猪来喂喂?你是半夜想起歌来唱。一个好机会?现在的机会不好?你没得rou吃? 我们家没少吃rou,几乎每天都有rou吃,红烧rou,白片rou,回锅rou。爸爸和弟弟都喜欢红烧rou,白片rou是mama的最爱,而我认为最好吃的,还是肥rou七瘦rou三比例的猪rou炼成的油渣。 那油渣橡皮檫一般大小,有立方体、平行四边形体、还有半圆半方的不规则体。那种香味,任何人闻着都会不停地耸鼻,东张西望找寻。油渣不可能自己在家熬炼,只能是从食品站带回来。傍晚,要走很近才看得清人的面貌,这时听到口哨吹着小调,继而看见爸爸蹒跚的小腿,我就狠捏一把弟弟的屁股,弟弟也就很知会地屁颠屁颠跑在前面去迎接爸爸,等着掏出猪油浸透的纸包。 我有过几次给小红琼吃油渣,事先交代清楚,只管尝,不准问是什么东西。每次我都要叫她闭上眼睛,或者转过身去,再把三块油渣放在她手心里,然后命她睁开眼睛,做一副惊羡的样子。小红琼只吃一块,剩余的两块一定要细心包好,拿回去给小妹儿吃,她发誓不会告诉小妹儿是什么东西。我默许了她,小妹儿太瘦了,长期缺营养,长不高,我轻而易举就把她举到肩膀,可是我们家弟弟,比她还小一岁,我根本就抱不动。 对于我说的话,爸爸似乎察觉了什么,问,有人家喂猪啦?是小红琼家,还是大兴国家?我赶忙说,小红琼家绝对没有喂,大兴国家喂不喂我不晓得。而这个时候,我也担心小红琼出现,怕她经不住爸爸的惊吓,说出我让她尝油渣的事。 爸爸晃着头说,倒是啰,现在而今政策这样严,一个平民百姓,谁敢顶风作浪?mama说,也不怪,主要是娃娃家可怜,没得rou吃,长期瘦精精的,不像个人样子。 我们有时候一边吃着rou,一边讨论小红琼家,她小妹儿完全就像个猴子,可是她们家大人,好像一点办法也没有。爸爸说,这样也不错,还是乖乖的,有啥吃啥算了,何必拿身家安全去同政策拼? 爸爸又对我们宣传政策,任何人,只要私下养猪,或者养其它任何牲畜,被抓住了,轻则记过,重则开除工作。这可不得了,想像一下,一家人的爸爸要是没了工作,没钱买米买油买盐,那一家人还怎么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