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节 道听途说
天色尚早,让人略作准备,狄阿鸟带上钻冰豹子和十余卫士上路飞奔。第四天傍晚,他们抵达湟西。歇了一夜,又一个下午,到达渡头,渡头的船有靠往来摆渡的营生,也有数丈大小的官船。 官船是按时走,也要钱,但行程远,逆行至湟中,那儿的水流还较缓,而嗒嗒儿虎的学堂就设在湟中。 众人赶了好几百里,自然是要坐宽敞而且可以带马的官船,亦可休息。 钻冰豹子到官船上办理登记,扔了一串钱,就像普通人一样要了马槽拴马,开了间舱房,一边等载客满员,一边休息。天慢慢黑了下来,往来客商极多,渐渐满员,开船前,还有人在装卸货物。狄阿鸟休息了一阵子出来,走出来见商贩成群,货物堆积,岸上竖立着吊杆,还在吊货物上来,船身慢慢吃水,心里极为得意,不免寻到船令攀谈。他知道造船不易,这么大的船定然投入巨大,就问起船令此船营收如何,商贩都贩卖什么,关防如何查验,是东夏的商人多还是高显的商人多。 船令从他的排场上就分析出很多的东西,只是见他们携带兵器和文书入高显,怀疑他是高显国的重要人物,吞吞吐吐,尽管遮遮掩掩,仍透露不少消息,他说坐官船的商贩多是东夏国的商人,因为官船保险,而高显去东夏的商人多不用官船装载,运林木之类的东西扎筏而下最省,但是船在返航的时候,也往往客满,高显国的商人自身和一些到东夏国的贵族都只坐官船。 眼看时辰到了,就要开船,船梯都收了起来,又有七、八个人赶到。 得知船满要走,其中一个人站在下边喊:“我们是朝廷遣员,紧急赶路,这里有文书为证,希望船上的同僚予以通融。” 船令只好让船员们放下梯子,待他们爬上来,就要了文书和路引,这一看,却显得有点儿后悔,说:“什么遣员这也叫遣员去湟中通好学堂教学的先生,这也叫遣员” 其中为首的严厉反驳:“为什么不叫遣员船令大人,我们都是北平原黄埔结业的学生,受官府派遣不叫遣员叫什么” 船令一边让人收梯一边冷笑说:“你们还不是为了挣工分,好参政干什么不好挣工分,要去通好学堂” 狄阿鸟也觉得船令不通人情,带着钻冰豹子走过去。 船令接下来的话让他恍然:“通好学堂那是咱东夏援他们建的,好几年了,还给他们派先生,送图书,教的都是他们的孩子,你们就为了挣工分,千里迢迢为别国出力” 狄阿鸟插言说:“船令大人言过了,为什么不能去教高显的孩子,东夏、高显同源,通好学堂又是东夏朝廷援建” 船令不再吭声,肯定被他的假象蒙蔽,认为他是高显人,讳言。 狄阿鸟趁势引这些年轻的先生往里走,笑着招呼:“都黄埔的学生呀孤,咳,不简单。可不要被别人的话打击。去通好学堂也是在为东夏国出力,不过为国出力的方式不同罢了,是不是欢迎你们。” 为首年龄最大的三十多岁,躬身揖了一记说:“先生说的没错。我已经去了好几年了,这一次是回乡述职,顺便带几位黄埔的学子过去。” 狄阿鸟往他身后看了一看,见不全是学生,其中两个是家奴模样,就问:“学堂的规模并不大吧,怎么老派人呢” 为首的先生叹气说:“先生有所不知。正如船令大人所说,先生们多数不愿意去,去了也反悔,这一次熊先生给上面打招呼,工分加倍,二年就给五级爵,这才在黄埔又招来些先生,他们竟不知道,现在高显、东夏互通有无,正是有他们,两国才会往来更密切,不再战争相向。” 狄阿鸟点了点头。 那先生又说:“其实我是熊先生的乡党,流落到东夏,得见熊先生才谋来的差事,家眷也被接过去了,待遇还是不错,高显人也对我们抱以好感。您是高显人吧。” 狄阿鸟笑道:“地地道道。” 钻冰豹子让人挤了挤,找了块位置,众人便坐下,等着船员扛走行礼。 一个生员觉得狄阿鸟有点眼熟,却就是不知道哪里见过,就主动说:“先生是不是到过我们黄埔怎么看着眼熟呢” 狄阿鸟承认说:“去过。应该是去看我的同窗。你们不知道,在通好学堂之前,高显还有过别的学堂,我在里头读过书,后来有几个同窗去了东夏,在黄埔执教,我时常去看他们。” 他的谎言并不高明,生员们只需问他是谁,他就卡了。 但是这个生员显然相信了他,就兴奋地说:“学生知道。高显之前的学堂是吧,我们大王就在里头读过书,先生该不是和他也是同窗吧。” 狄阿鸟淡定地点了点头。 几个生员一下找到了话题,开始和狄阿鸟攀谈。 狄阿鸟留意了一下,其中坐得最远的一个却有些漠不关心。他正要问这人。 一个生员告诉说:“帖薛禅是你们高显人。他是到我们黄埔求学的,以兴旺高显为己任,只是不大爱说话。” 狄阿鸟反问:“帖薛禅” 帖薛禅五官很端正,气宇很轩昂,他微微点头,说:“我的舅舅成了东夏人,还立过不少功劳,他经常派人过河,劝说我父母搬迁过去,我父亲是百户,怎么能不顾君王私逃呢不过,他却知道高显有过学堂,学堂出来的学生都成就非凡,就把我送到我舅舅家,从那儿入了黄埔。” 狄阿鸟大吃一惊,心说:“这样也行” 他试探了问:“那你在黄埔学的是什么” 帖薛禅说:“政学。黄埔百家争鸣是好事,不过政学乱驳,很多都有违圣训,所以学生专攻儒学,欲以儒学兴社稷。” 狄阿鸟松了一口气,心说:“娘的。这儒学名声是够大,不过却没我们的政学主流实用,你们全国都学儒学才好呢。”但他不放心,又作试探说:“你对东夏、高显之间是什么看法” 帖薛禅说:“既然先生也是高显人,学生知无不言,学生认为,两国之所以分裂,是为女公乱政,倘若女公愿意嫁给东夏大王狄阿鸟,相夫教子,何至于有今天而狄阿鸟,却也不对,先主厚待于他家族数代,他而今裂土为王,不能恪守礼教,实为叛逆” 学子中有人反驳:“女公愿意嫁给东夏大王狄阿鸟,相夫教子,我们大王就是正统的继承人,何来叛逆一说” 帖薛禅辩论说:“纵观历史长河,中原皇帝未有传位夫婿一说,当从宗室子弟中择一,令其成继大统。” 狄阿鸟乐了。 看来此生在黄埔的学习就学会了这些,他点了点头,赞同说:“有礼。不过,当着东夏国人的面,不可言其大王事,你说的虽然有道理,却显得失礼了。” 他又说:“既然你这样认为,那能谈一谈我们都关心的话题吗两国将来会怎么样” 帖薛禅略作沉吟,肯定地说:“东夏因为地利,依附中原,逐渐显得国更富军更强,但这都是暂时的,毕竟我们高显占据正统和大义,一旦教化得方,在仁政上有所作为,就能感召回原本的国人,到时两国不合也要合。” 有生员嗤笑,当场反驳说:“我们东夏国富民强之势不改,必以实力压倒之,一统两国。” 狄阿鸟终止说:“好啦。好啦。这样谁强谁弱,谁统一谁,是最伤和气的,不谈了。” 他转过脸去,问年龄大的那先生:“先生在学堂,有没有遇到过突出的学生这些突出的学生可堪造就吗” 年龄大的那先生顿时一脸光彩,说:“有。” 他说:“女公收了不少贫贱的养子,这些人知道读书,其中佼佼者很多,不过我们熊先生最器重一个叫李虎的孩子只是他呀,太淘,也不听话,唉,熊先生要求越严厉,他越上天。” 狄阿鸟嘴咧成了两半。 本来漫不经心的钻冰豹子耳朵也猛地竖立起来。 狄阿鸟说:“学堂好几百的学生吧,这个孩子,你都能叫上名字” 先生说:“半个城都知道,何况我执教几年呢他是高显女公众多养子中的一个,其实这些养子只是挂个名,父母领一些补贴,仍是穷人家的孩子,可他却不然,一点也不知道父母如履薄冰,虽然只有八、九岁,却英聪霸道,学识也出众。他入学时,学校最大的学生有十好几,每一个贵族学生身边都聚拢一群,相互分派,可几年过去,谁也没想到最后在学校称王称霸的是一个岁的孩子他带着学生吃校舍周围的饭都敢不给钱,看哪个老师师德不好就赶人走。” 帖薛禅问:“难道他能打过那些大孩子吗” 那先生摇了摇头,叹气说:“那些大孩子只会站着被他揍。” 几个生员都愣了,问:“为什么” 那先生说:“后来就变成这样了。就连女公的亲侄子和亲侄女也被他压着。先生和学生还是有隔阂的,谁也不知道最后怎么就变成这样子了。女公经常来学堂,可女公每次来的时候,他表现极好,女公也喜欢上了,还带着他吃饭也许,就是这几次吃饭,让他有底气吧。” 几个生员都点了点头。 帖薛禅冷笑说:“这样的学生,为何要称赞他突出我看就是害群之马” 钻冰豹子立刻瞪视上了。 其它人却不知道,那先生说:“如果岁的孩子琴棋书画无师自通呢,如果岁的孩子文章武艺都比成人呢” 帖薛禅打断说:“这不可能” 那先生也冷笑说:“没见过不要妄断。其实他也没那么坏,见到家贫的学生,倾尽所有,见到令他尊敬的师长,恭敬有加。一年前,湟中有过一次叛乱,败退的叛军想攻占学堂,拿孩子们作要挟,连熊先生都披上盔甲,手执长剑,更不要说孩子们,偏偏这孩子却力挽狂澜。” 生员们纷纷问:“他一个孩子,怎么力挽狂澜的” 那先生道:“那孩子给先生们说,这些人攻打学堂,肯定不是想作困兽之斗,是为了拿孩子们作人质,好轻松过河投降东夏,先生们只需登高一呼,告诉他们,此学堂为东夏援建,倘若攻破,拿孩童胁迫,必不被东夏所容。与其在这里浪费时间,不如立刻向东突围。他们就会潮水一般路过。” 帖薛禅问:“他一个孩子怎么知道叛军是想胁迫他们做人质,好过河投降呢” 不等众人回答,钻冰豹子就用一个看白痴的眼神看过去,冷冷地说:“有军事常识的人就都知道。学堂并非军事要地,叛军却当成目标想要攻占,必有其目的,这个目的除了胁迫是什么湟中是高显重镇,胁迫孩子们又有何处可去,自然是为了过河。看来这位先生说得对,他起码比你这成人聪明。” 狄阿鸟连忙训斥:“住嘴。就你有军事常识” 那先生说:“是呀。那么多人都没有想到,连叛军的首领也没多想,他一个孩子却看得明白,摸得透叛军的心理,将来定非池中之物。” 狄阿鸟反问:“不会是人教他的” 这件事他知道,但是他一直怀疑是身边的曹辛传教的。 那先生说:“先生们都是咱们东夏人,有一些年轻的曾入过武学,却混乱一团,包括熊先生,只想挺剑护卫,要是他们有好主意,还要先教孩子” 狄阿鸟又生疑问:“不会是学堂外的人教的吗” 先生摇了摇头,说:“事发突然,又是上课期间,院门紧闭,谁能专门跑来告诉他我知道,先生是不信。别说你们,我们亲身经历都有点不敢相信。将来长大成人,他一定会闻名高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