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艳鬼大人
这个山洞的里面掏空出一个大斗场,山壁上开凿出一圈一圈的围栏,底下一块开阔空地,空地周围一圈儿虎皮椅,椅子上坐着一些戴着面具的人,半边黑,半边白。【】山壁上的一圈圈儿围栏上站着诸多和叶孤舟一样的看客,或背个登山包,或拿着些叶孤舟刚才在摊位上见到的那些奇怪东西。他们或站或坐或趴在围栏上,对着下面的空地指指点点。这些看客里也有戴着面具的,或全黑,或全白,只能从身形和穿着上辩男女。 叶孤舟耸耸肩上的包袱,就势趴在围栏上,像是漫无目的地四下里瞧,实际上却在留神听旁边人的谈话。“嘿,你知不知道艳鬼大人怎么会突然回联盟?”“啊…这…我怎会知道?”“这问我啊。”两人的谈话中突然插进来另一个声音,“这事儿个中缘由可没几个人知道。”听声音这人很是年轻,也很张扬,叶孤舟不由得偏过头多看他几眼。这人从他旁边那人和他身体之间挤进来,趴在围栏上,侧着脸对那两人说:“据可靠消息,联盟最近有大事儿要发生。温家小妹不久前传信给温长老,要召回三十六骑士、七十二路恶鬼,十二位大人也都在往联盟赶。等着吧,这些咱们一辈子都见不上的人物过不了多久就会齐聚联盟。嘿嘿,那场面,光是想想我这小心肝儿就‘砰砰砰‘的…”染成湖蓝的长发,偏向叶孤舟这方的左耳吊着过长的耳坠。 “王小皮,你就使劲儿胡扯吧。温家小妹给长老们传的信你是怎么知道的?”“你竟然不信我,竟然连我都不相信…”王小皮突然转过头来看叶孤舟,“兄弟,你信不信我?”叶孤舟这才看到他的双眼,涂着浓重的眼影,而他右耳上的耳坠只有半寸长,像一滴透亮的水。叶孤舟还没回答他,他就转回去对那两人说:“看到没?还是有人信我的。我告诉你们,这可是天大的实话。不瞒你们说,我有个兄弟,在长老院当差…哎别走啊!我还没说完呢!回来!”叶孤舟转头去看他,心里好笑,那两人早已逃进人群中,显然对这个叫王小皮的很不待见。 王小皮苦着一张脸,凑近叶孤舟:“哥,我委屈…”叶孤舟躲开他试图往自己身上搭的手,无甚忌惮地笑:“别逢人就叫‘哥’,我可没你这么个弟弟。”王小皮也不恼,抖抖衣襟站直,说:“好小子,看着吧,说大实话的人是受眷顾的。”说到这里,他突然扬起头往上看去。叶孤舟也顺着他的视线往上看。 洞顶光亮处有什么东西开始纷纷扬扬地往下落,飘舞着,回旋着,这情景让叶孤舟无端想起一个词来:“漫天花雨。”“嗯?”王小皮偏头看看他,没有说话。人声渐渐小下去,所有的人都不自觉地伸出手来,想接住那纷纷扬扬的东西。指尖上一湿,叶孤舟把那东西凑至眼前,气味甚至比颜色先一步触及到人的感觉器官,他闻到一阵浓厚的、馥郁的花香,像是某种粘稠的粥,像咖啡,像牛奶,浓得人几乎喘不过气来。然后,他的眼睛才慢慢看清指尖的东西。 这是一片红色的花瓣,红得快要滴出血来。它只在指尖停留一瞬,就像有生命似的回旋、飘舞起来,跳出他的手,义无反顾地坠落,凄美而决绝。漫天花瓣雨似的坠落,在这花瓣中慢慢显出一个人影来,先是一双白净的赤足,然后是一捧捧花瓣泛滥,红得艳丽而张扬。花瓣落尽,斗场中央站着的人终于显出全貌来。人群顿时大哗,也不知道是惊讶多些还是激动多些。当然,惊讶和激动一样爆棚的也有,比如——叶孤舟身边这位。 王小皮手死死地抓住围栏,像是一个狂热的淘金者盯着金子那样盯着斗场中的人。“哥,你快把我拉住,我怕…我怕我会忍不住跳下去!”叶孤舟犹疑着,终于还是决定抬手拍拍他的肩膀:“不至于…”他刚说完这三个字,王小皮就突然大叫起来:“我叫你拉我,你拍我干嘛——”然后他就—— “啊——砰!” 王小皮从铺满花瓣的地上爬起来,伸手从额头上抹下一瓣、两瓣、三瓣,贴在鼻子前使劲儿嗅一口,一脸陶醉的样子。周围一圈圈儿的人对这个“飞来之客”指指点点起来,不认识他的问旁边的人这人是谁,认识他的大多装出一副不认识他的样子来——认识这么个人实在不是件光荣的事。但凡是事儿,都有例外,这也一样。人群中有一个人高声叫起来:“王小皮——屁股开花没——”只可惜王小皮不是个大度的主儿,那人注定讨不到好。就听见王小皮一点儿不羞地冲上头喊:“想知道小爷我屁股开没开花,有本事你来舔舔——立马就能知道!”看客们一阵哄笑,多是起哄的,大家看一看、听一听,再乐一乐,也就不会再把这当成一回事儿。没人出来当“正义卫士”。 等哄笑过去,撵他走开的声音就一波高过一波,王小皮自己反倒镇静下来,并且比刚才更加心安理得。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突然意识到“主角儿”似乎一直没说话。艳鬼仍然维持着最初的那个姿势,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看。这位‘大人’竟不介意这么个小人物对自己的冒犯。艳鬼站在满地花瓣中,像个木偶人。 王小皮像是要跟人群比声音大,他一下子拜倒在艳鬼面前,大呼:“艳鬼大人,你还记得我吗?我…我是王小皮,就是那个…那个‘摧花折柳手,暗路银杏台’!” “摧花…折柳…手…”艳鬼甚是生疏地念出这几个字,困惑地皱起眉头来。“暗路银杏台!你还记得吧?七年前,那棵野柳树旁?”艳鬼恍然般,轻轻点头:“还…记得。”这是他说的第二句话,仍是生涩得很,像是刚刚学会说话的样子,只能勉强吐出几个不甚清晰的音节来。“记得就好,记得就好…”王小皮的激动倒真不是装的,只是不知情的人无法理解。 “正戏”迟迟不上演,终于有人开始不耐烦起来。斗场周围坐在虎皮椅子上的一圈儿人中,一个戴着半黑半白面具的人朝艳鬼扔去一个点上红色图腾的铁球,他一伸手接住。在联盟的斗场里,这代表“铁和血”——这些人都是看客,现在看客提出要求,在接下来的战斗中,他们不仅要看到铁的交锋,还要看到血的迸溅。这时,另一位主角终于姗姗来迟。 来人像一根铁柱子一样毫不花哨地从洞顶明亮处砸进来,地面都为之一颤,花瓣重新扬起,很快重新悠扬落地。这人粗眉大眼,脸很瘦,黑碳一样——其貌不扬。他没有为他的迟到感到丝毫抱歉,一上来就说:“我在这里主斗三天,打十场,胜十场。我觉得,这里的人似乎没有传言中说的的那么厉害。”“呵——好大的口气!” 叶孤舟朝出声处看去,刚才的两个女人不知何时已经站到自己旁边,高声说:“你才见过多少人?占山猴子想称王称霸,也不看看老虎是在也不在!你说是吧,新来的?”女人突然把话丢给叶孤舟,他毫无准备,不知如何回应。女人别有深意地对着叶孤舟笑,周围的人都向他看来,王小皮向他看来,两主角也向他看来。那人目光傲慢,艳鬼却是眼带探寻,仿佛他是什么有趣的东西,值得这位大人好好探究一番。 “是的。”他承认,这是迫于大多数人的压力。 “那好,你来跟我比试比试,让我看看你到底有没有资格说这样的话!”叶孤舟万万想不到自己会一下子被置于这么一个境地,像是刀架在脖子上,退也不是,进也不是。这时,虎皮椅子里戴着黑白面具的人以最简明的方式表达出他们的态度。他们不说话,只是纷纷拿起一个个银球,咕噜噜砸到满地花瓣中。 女人在叶孤舟耳边说:“这一手一共四十万。看来他们兴致很高啊,你要是能赢下这一场,这些钱就都是你的。”“我要是没赢呢?”女人一摊手:“那就丢半条命呗。台下这小子下手可不留情。”这时,又有一个球滚出来,金灿灿的。“一条命,两百万。”叶孤舟突然觉得很疯狂,也很可笑。这些人在这样一个世界里做着这样的事。他们戴着面具,端坐在虎皮椅子里,用钱砸一条命。他真想笑,笑这些虚伪矫饰、藏在面具之后的人,可是他没有笑出来。就在他准备笑的时候,耳边突然传来这样一句话:“他跟我打肯定会死,但跟你打,他有可能活。”叶孤舟震惊地看向艳鬼,这位大人仍然探询地盯着自己看。周围的人没有一点儿异样,就好像他们根本没有听到这句话一样。女人说:“小子,你可还欠我五百块联盟币。” “好,我跟你打。”叶孤舟握紧包袱,手一撑,越过围栏,华丽落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