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6章 漾城(五)
墨玉镯滑入手腕,李墨言立刻感觉到在体内乱窜的真气平稳了下来,而且内力耗竭的现象也明显有所减轻,这一刻她恍然大悟,她之所以屡次深受重伤都能迅速恢复,武林大会上她之所以身中剧毒却没有立刻毙命,都是这玉中之王的功劳。 天枢没杀她,是因为它。 天璇、天权救她,也是因为它。 李墨言深吸了一口气,无意识地滑动着手腕上这枚黑如纯漆、细如羊脂的墨玉镯,视线径直扫向那月下红衣。 湖水涌荡,袁邑脚踩碎竹,手中挥舞的玲珑鞭仿若蛟龙,霸道围困自称辅佐的男人。 只是数十招下来,那人只守不攻,虽为玲珑鞭所困,却总能安然无恙地躲过玲珑鞭的各种致命攻击。 李墨言上前一步,心里七上八下,这场水上恶战,多半是袁邑输。 怎么办! 李墨言心急如焚,突然见那人衣袖一甩,缠住了玲珑鞭的尾端,拉扯间,袁邑精心设下的天罗地网破了。 那人身形轻闪,蓦地跳出阵局,左手两指往身前一划,湖水平地而起,而后右手紧接着拍出一掌,无数水滴骤然成冰,直射袁邑面门而去。 岸上,一直旁观战局的李墨言再已顾不得自己,闭目提气之际,一把抽出凤鸣刀,在两人之间赫然劈下一道鸿沟。 鸿沟不深,两堵水墙却刚好截断所有冰针。 “莫奕远!” 李墨言大声呼喝,袁邑屏气凝神,趁机甩下一鞭。 刹那间,水墙一分为六,鞭头下压,直击那人头颅,逼得那人只得抬起双肘相挡。 “嘭!” 一声巨响,“丰”字成形,那人被击入水中,不见踪迹。 袁邑踏水腾空,玲珑鞭在湖面肆意回扫。 水花四溅,李墨言退步咬唇,将体内翻涌的气血强行压下喉咙。 她插回凤鸣刀,转身巡视四周,湖面月华如银,哪哪都不见那人踪影。 就这么死了? 李墨言摇头,袁邑刚才那一鞭应该没有打中那人要害,他既然能化水为冰,那么只要入水,他就等同披上了银铠盔甲,任你武功再高,也不能伤他分毫,除非以水治水,以火克冰。 “哗啦!”一声,有人破水而出,李墨言低头扫去,幽暗的湖面,一下次钻出好几个黑衣人,他们身形矫健,如飞鱼一般,都不约而同地扑向自己。 李墨言大惊失色,连忙向后退步,右手下意识地摁住身后的金丝楠乌木刀,水声响彻,玲珑鞭接踵而至,黑衣人就像断线的风筝,被袁邑一并拍飞。 湖水落静,红衣飘然而下,落定在白衣身前。 “啊!” 李墨言正要开口说话,左脚脚踝突然被人拽住,直拖下水,袁邑连忙转身去拉,可惜还是迟了一步。 指尖交错,李墨言惊慌落入水中。 湖水冰冷,无情灌入口鼻,李墨言本能挣扎,眼皮却越来越重。 死亡逼近,月华渐离,她的视线也越来越模糊了。 李墨言鼻子一酸,有泪流出眼睛,混入了漾湖,而她始终摁着金丝楠乌木刀,不曾松手。 那一瞬,所有过往都在脑海里快速放映,最后都只在眼前定格。 李墨言微微一笑,恍惚中,她看到红衣翩然,浅笑倾城。 似乎笃定此女已毙命,黑衣人旋即松开,踩水而上,试图夺取金丝楠乌木刀。 不曾想,黑衣人刚碰到刀身,心口骤然一凉,眼前的水霎时染上鲜红,而刺穿他胸膛的是一根镶嵌了利刃的红鞭子,而鞭子另一头是个带着半截乌金面具的红衣男子。 袁邑收回玲珑鞭,游水而下,终于找到了在心尖上颤抖的李墨言。 这一次,两人的手终于牵到了一起。 袁邑伸手一拉,将李墨言紧紧搂住,左手随即贴上她的胸口,就像疯了一样,不断为她灌输内力。 真气涌动,积水顺利排出,睫毛轻颤,李墨言渐渐恢复了生命迹象,袁邑眼眶微红,蓦然低头一吻。 这一吻,深情不移; 这一吻,地老天荒。 “哗啦~” 月华里,两人相拥,破水而出,已分不出流在脸上的是水还是泪。 折腾了大半个晚上,两人总算是捡回了一条命。 萧瑟秋风里,袁邑一身湿漉红衣,他背着昏睡的李墨言,一步步地往回走,眼中异常温柔。 其实他知道,李墨言是清醒着的,早在水下他为她灌输内力的时候她就已经醒了。 水下那一吻,她不是无心。 可惜,有人心已许,有人万不敢负。 “你既不想负他,那就负我吧。”袁邑低声道,只觉肩头的湿漉异常guntang。 他弯起嘴角,仰头望月,清澈的眸中没有袁邑的风流疏狂,也没有莫奕远的嗜血冷酷。 “月光白,白青丝,你我今夜也算共过白头了。” 袁邑呼出心中闷气,又道:“你我盟约就到京城为止吧,到了京城,我拿回金丝楠乌木刀,你我再无相欠,袁家与落雁山庄也再无相欠。” “哎,终归是我对不住你。” “虽然盟约解除了,但我也一定会帮你查出当年设局的真凶。” 袁邑背着李墨言,一路走,一路说,想到什么说什么,好像要把这一辈子想对她说的话都说尽。 “你放心,只要我还活着,就没人敢动落雁山庄。” 月下,袁邑的声音很轻、很柔,但是却很坚定。 “墨墨你找到他后,就跟他一起退隐山林吧,朝堂也好,江湖也罢,都不要再涉足,踏踏实实,平平凡凡地过日子比什么都好。” “墨玉镯你也别想着还给我了,就当是我提前送给你俩的新婚礼物吧。” 说到这,袁邑的声音不禁有些低哑,也不知是隐忍,还是哽咽,经这孤月一照,听起来显得格外落寂。 沉默,很长时间的沉默,很长时间的犹豫,袁邑再次开口。 “还是会不甘心呢,等了十二年才等到你出现,若不是,若不是……” 袁邑的声音越说越小,身后的路却越来越长,他知道,不管他有多舍不得跨步,两人终究也会走到尽头。 京城,就是他俩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