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书屋 - 历史小说 - 长安在线阅读 - 第36章 人之无良我以为君

第36章 人之无良我以为君

    马车行至长安城十里外的小树林中,突然停下。【】

    王庭西下车,不出意外地看到了不远处的沈长安,她穿着略显简单的素白色的长锦衣,外披一件淡蓝色梅花衫,远远看去,身姿单薄,乱飞的腰带与长发,看上去整个人似要抵不住寒风侵蚀。

    王庭西走上前,解下自己的外衣替沈长安披上,有些责备道:“这里风大,为什么不穿件袄。”

    “在府里并不觉着冷,一时忘了。”

    两人并肩走在树林里,时隔三年,再次比肩而行,心境却全不相同。

    “我以为你会亲自去送孟田,却为何只让廷泽前去?”

    “长安城里还有些事情,我也不喜欢送别的场合。”

    “如此说来,长安今日不应该来了。”

    “我想着你必会来的,有些话要同你讲。”说完,看向长安,“你可知孟田的案子,郑苏易本就牵扯其中?”

    沈长安摇了摇头:“不知,但也不意外。”

    “柳中丞的证据中,不少边关往来信笺,都是出自孟田的副将,柳家的手还没有伸到这么长,郑苏易上次特派去西北,或许,是领了其他皇命的。”

    “表哥这么肯定是郑苏易,而不是周天龙?”说完,沈长安也认真看向王庭西,“表哥和周天龙有些交情?”

    王庭西摇摇头,只道:“是这次来长安才认识的。不过,却是李恒的亲信让我去找他的。”

    “哦?”沈长安拧眉,虽有不解,不过她也懒得深究,只问:“表哥要与我讲的话,到底是何?”

    “我只是想说,原本同意帮你嫁入南平王府,是觉得郑苏易人品尚可,如今,南平王府势必要牵扯进又一场的夺位战争之中。十多年前成广王的逼宫,长安城朝野经历了一次大血洗,沈家的覆灭犹在眼前,哎,你要愈发小心才是。”说着,很是认真地看着沈长安:“长安,你若想离开,也可以效仿孟田此法。表哥收回曾经的话,洛阳永远是你的家。”

    长安笑了笑:“王叔他们都在,表哥放心,长安若想回家……”

    说完,突地一愣,脑海里回想起阿娘死前的那一幕,阿娘当时握着她的手,眼中满是担忧,她是在担忧没有了她的庇佑,这个女儿如何生存于世间,阿娘喊她回家,一定要回家去,带着这句嘱咐,阿娘闭上了眼睛。那时的长安还小,总觉着母亲说的家是长安城,这句话让她执念了十年之久,怎么都忘不了长安城,忘不了南平王府!如今回头细想想,母亲当初带她离开长安,她曾在阿娘怀里听阿娘描述过江陵老家,说过江陵的最美的是四月,曲池荡千、芳草欢嬉,还说江陵的七月池塘采莲,泛舟荷叶下,偷吃着莲子,还能听池塘边树叶飒飒作响,那时的阿娘满脸憧憬。或许,阿娘临死前只是怕她固守着阿娘的尸身不肯离去,最终陪她一起生命终结在那个破庙之中,阿娘说的家,或许是江陵,也或许,她说的不过是一个可以庇佑女儿的地方,像如今的洛阳……

    “怎么哭了?”王庭西伸手,想替长安抹去泪水,却顿在了半空中,复又收回了手,双手握着背在身后,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沈长安抹了脸上泪水,站定,只道:“今日便只送表哥到这里吧,长安回去还有事。”说完指了指前边可容纳十余人的大马车,道:“带着它回去吧,它只属于王家。”

    王庭西立刻明白沈长安的意思,也不多推拒,只叹息了一声:“罢了,今日一别,诸事小心。”说完转身离去。

    长安看着王庭西的背影,呐呐道:“几时归去,做个闲人。对一张琴,一溪云,庸庸一世,也快活一世。”

    自言自语之后,突又对着王庭西背影大声说道:“谢家雅道相传,听说谢家这一辈的嫡长女风流蕴藉,表哥要惜福。王谢门高非偶,爷爷此番联姻安排,甚好。今后无论长安身处何处,表哥大婚时,长安都会寄去祝福,长安总会记得洛阳那十年的。”

    身处何处?王庭西拧了眉,回头,却只看见沈长安的背影,她正大步流星走向自己的马车,他第一次看到长安如此步履轻松,也许,她想明白了一些事情,不过,那句话,也正说明,她的今后不再与洛阳有关吧,可那又如何,至少,长安的心境是自由愉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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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车缓缓行驶在长安城内,路线却让人奇怪,好似并没有特定要去的地方,而是漫无目的地逛着长安城,每条街巷,每个胡同,都留下了马车的印记,而马车里的人,好似想和这座城做最后的告别似的,沿路看过了整个长安街景。

    行至柳巷时,却有人拦住了去路。

    “我家主人希望能见一见世子妃,有事相告。”

    沈长安记性很好,只一眼便认出了来人,是胡齐身边的亲随。想着长安城之事已与她无关,便摆了摆手,“回去告诉你家主子,我与他并无私交,也没有见面必要。”

    “我家主子说了,他请了世子妃的故人,世子妃十多年不见故人,当真不想见上一面?”

    十多年不见的故人?拧眉细想了想,她到洛阳也不过十年,胡齐所请的故人,该是之前在长安城和阿娘一起时的故人了,愈想,愈有些激动,她还真有位故人很想见,她记得那时候总给她做桂花糕,替她缝兰花荷包的春兰姨。

    “你家主子在哪儿?”

    “就在楼上,麻烦世子妃下马车随奴才前去。”

    沈长安抬头看了眼身旁的楼房,不过一家普通的酒家,在长安城没有名气,是以客人也并不多。

    带着上了二楼,小小的一间房间,只一张桌子,上面摆了几味小菜,旁边坐着胡齐,看似早已等候多时。

    沈长安浅笑:“听说胡大人受伤不轻,如今一见,好得差不多了,还挺精神。”

    胡齐替沈长安布了碗筷,道:“这里有些家常菜味道不错,你尝尝。”

    “不了,我上来不过想见见刚才你家奴口中所说的我的故友。”

    胡齐斟满两杯酒,自己先一杯饮尽,才道:“郑夫人的故友已经送走了,今后,保证郑夫人再也见不到。”

    沈长安拧眉,有些愠怒,道:“胡大人这是在与长安开玩笑?胡大人既然这么没有诚意,我们也便没有什么好谈的了。”说完便要转身。

    “我帮夫人让奶娘和接生婆消失,夫人确定不要对胡某说一句谢谢?”

    沈长安立刻顿住了脚步,转头看向胡齐:“胡大人这话,何意?”

    胡齐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道:“坐下来边吃边说吧。”

    沈长安坐下,提起筷子,也是随意尝了几口,味道确实不错。

    “听夫人奶娘说,夫人小时候最爱吃芋头,这里的芋头做法多样,味道也好。”

    说到接生婆和奶娘,沈长安是没什么记忆的,但好像有听春兰姨说过,阿娘生她后,母乳不足,当时春兰姨还没生孩子,便同丈夫商量给她请了个邻里帮忙喂奶,照顾了半年而已,不过那位奶妈当时住得近,知道她小时候的饮食喜好也不奇怪,但她记事后,便没有见过那位奶娘,听说搬回老家去了。

    “小时候家里条件不好,并没听说有过奶妈,胡大人怕是认错认了吧。”

    胡齐点头,认同道:“也有可能,那位接生婆和奶妈一致说当年的小长安肩胛处有处红印胎记,挺好认的。”

    沈长安没有说话,继续吃着眼前的菜肴,听着胡齐继续他的话。

    “接生婆说,她给小长安接生后,府里冲进来一群人,她当时躲在屋子里听了墙角,那个孩子姓郑,叫郑长安,是南平王前妻的女儿。还真巧了,那孩子的名和夫人一样,只姓不同。”说完,看了眼沈长安,继续道:“你说,若夫人与那位孩子恰巧是同一个人,南平王府如今便是兄妹*,这事情一旦传出,怕是整个王府都将被世人唾弃。”

    沈长安喝了口酒,才道:“胡大人不需拐弯抹角了,直奔主题吧。”

    “夫人是爽快人,这俩人是翩翩辛苦寻到的,为了帮夫人,我与自己的娘子起争执。”说完,拍了拍自己的腿,道:“差些,还费了一条腿,这个代价,夫人你说,可是太大了?”

    胡齐和柳翩翩从二楼滚下的事情,沈长安也是听过的,但是却不知道是为了这个,只道:“胡大人这是想要听长安一声感谢?若是今日之前,长安必定会感激胡大人,可今日……”沈长安笑笑,只道:“是胡大人多事了。”

    “你果然不顾念自己也不顾念南平王府,不过,你母亲的名声,你也不在意?”

    “胡大人不是说长安再也见不到她们了么,长安相信胡大人处事干脆,那还有什么要顾念的。”

    胡齐对沈长安的态度好似很满意,突地取出一些信笺,递过去:“既然夫人不承情,那夫人对这些怕是会有些兴趣。”

    沈长安看了眼一叠信笺,其中还夹杂了一份公文,但看纸张颜色,该是有些年头了。

    “这是?”

    “当年南平王爷与成广王来往的部分书信,还有一封写给当时京畿守备营苏全的信笺,至于这份公文,是南平王当时弹劾沈相的奏折。”

    沈长安双手颤抖地接过,一封封信翻开,脸色愈发难看,而后冷笑,将桌上信笺推往胡齐一侧,道:“我怎知这些东西是否为真,胡大人的为人并不怎么信得过啊。”况且,她也曾疑心过,更让王庭西查过南平王。结果,却与这些不同。

    “这些东西都是费了好多心力寻到的,至于夫人选择是否相信,胡某已不能多话,但凭夫人自己判断。听说夫人对字体很有研究?”说完,看着沈长安略微变化的脸,继续道:“夫人不觉奇怪,当初苏全为何暴毙?他可是长公主的夫婿,当时成广王的亲姐夫,成广王还未入京,苏全便突然身亡,苏全手握京畿十万军队,若有他相助,当时已势如破竹的成广王更是如虎添翼,成广王登基后,自然要嘉奖苏全,而今日南平王府的所有殊荣,都该属于苏家。不过也是因果循环,郑家无后,这一切,最终还是郑苏易的。”

    沈长安不再听胡齐说话,王庭西曾与她说,南平王或是为了自保并保全整个王府,才投诚得势的成广王,背弃沈如,甚至迎娶长公主李霜华。所以,她也一直这么认为。她不敢信,李恒胡齐能查到的,王庭西却不能。或许这些是假,或许,是他在瞒......可却是为何?

    沈长安转身就走,一开门,却被胡家家奴拦下。

    “夫人若有需要帮助,可以传话给胡某。”

    沈长安冷笑:“我自家的事情,就不劳胡大人cao心了,孟田的前车之鉴还历历在目。”说完,直接打开前面拦路奴才的手。

    走出酒家,王叔赶忙迎上前,却看沈长安并不搭理,只焦急说道:“去城外小树林!”说完,又顿住脚步,自嘲地笑了笑,复自言自语道:“去了又如何,人走了,答案已寻不到了......呵呵,你可知,我曾是那样的信任着你......”

    王叔见沈长安这般,不觉有些担心,“夫人还是上马车赶紧回府去吧。”

    沈长安摇了摇头,从马车身旁走过,一个人匆匆往前,步子有些凌乱。王叔跟在她身后,马车也被牵上缓缓跟着,就这么陪着沈长安走了一路,直到回到南平王府门口。

    沈长安站在风中,看着南平王府的大门,再仰头看着头顶匾额,四周挂上了红绸,月底郑玲与三皇子大婚,整个王府张灯结彩,可这一抹红色,沈长安却感觉和血色一样,红的刺眼。

    阿娘,你竟对你的枕边人一无所知,你可知你爱过的男人,亲手葬送了沈家三百七十一条性命?你总说你被休弃的原罪是因为姓沈,却原来,从头至尾,这个男人对你都不曾有过真心!如今久病缠身又如何,失去独子又如何,上天给的报应真的太少太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