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5章 红尘定 315

    那是老嬷嬷发急病之前的一天，那天老嬷嬷跟往常一样，给林小桃做好了早饭之后，就拎着篮子出门买菜去了。

    她路过了张家村，村里的狗都认识她，看见他来也不叫。

    老嬷嬷按照惯例买些米粮，她年纪大了，在吃食上头已经没有什么喜好了，只要松软容易下咽就行。

    买好东西返回的时候，陈时玉找上了她。

    起初陈时玉自我介绍说他是陈家嫡传，老嬷嬷是不信的。

    陈家真的都死光了，老嬷嬷毕竟在皇宫中待了那么多年，密卷什么的能翻阅的她基本都看过了。陈家有专门一座库，用来装这个家族的秘密，包括医书，毒经，还有家族众人的死因。没什么声名的，就写个“某年某月死多少人”，有声名的，就连死在何处死因如何都记载的清清楚楚。那一整座库，就是整个陈家的衣冠冢。

    可是陈时玉拿出了一包散碎银子，有碎银角子，也有铜板。

    老嬷嬷看到这东西，尘封了多少的记忆跟着复苏过来，以至于她手都有些发抖。她拿着那包碎银子看了又看，里头只有十二两，少掉的八两应该是被用掉了，这十二两里头每一枚铜板都磨出了包浆，一看就是被人常年拿在手里把玩的。

    “你的父亲他还好吗？”老嬷嬷压下了自己的失态，平静的向陈时玉发问。

    陈时玉摇头：“死了。”

    听到这个答案老嬷嬷并不意外，她点了点头，转身就要走了。

    陈时玉倒很意外，他追上去：“你不问问我这些年都去了哪里吗？”

    老嬷嬷看都不看他，走着自己的路。

    陈时玉愣在原地，没过一会，就被甩脱再也找不到老嬷嬷的身影了。

    陈时玉一点都不知道，老嬷嬷根本就不关心他，他去了哪里，干了什么，如何长大，现在是什么样的人，这些都跟老嬷嬷没有任何关系。

    唯一一个老嬷嬷想关心的人，已经死了。他从前说过，二十两买断所有的恩情。现在有八两被他用掉，另外十二两回到了老嬷嬷的手里，对于老嬷嬷来说，这就是结局了。

    陈时玉却不肯接受这样的结局，他重回到老嬷嬷的面前，是带着目的来的。养大他的人告诉了他陈家曾经的辉煌，也告诉了他毁掉陈家的那个人。陈时玉知道了陈家堡，虽然地面上的陈家堡消失了，但地下的还在。

    其实三年前，陈时玉就到了曾经的陈家堡，现在的无名城里。他根据他得到的消息，找到了位于陈家堡地宫其中一个出口上方的房子。这房子现在的主人只是个无名小卒，根本就不知道自家地底下埋着大宝藏。陈时玉买下了这房子，还开了一家妙手医馆。这三年的时间里他找到了开启地道入口的方式，但是没敢往里走。

    因为他的主子明确告诉了他，陈家的地宫可不是能随便乱闯的，里头错综复杂极易迷路不说，所有的机关都是带毒的，见血封喉。

    陈时玉让医馆对外说免费诊治疯子，借着这个机会从城里抓过几个流民，夜深人静在身上绑上绳子塞进地道里去。可是走不出多远，这些人就会死掉了，有的连尸首都拖不回来。

    直到最近，主子终于告诉陈时玉，地宫的地图就在张家村一群人中的某一个手里。

    陈时玉有一批手下，就是平日里医馆里头干活的那群人，上到大夫下到厨娘，个个都是武艺好手。他们探访过很多回张家村，这个村子里连个懂武艺的人都没有，一入夜就个个睡的比猪还死，陈时玉他们每次进出，都根本用不着使轻功。他们找遍了村子里能找的所有地方，翻遍了所有人家的衣柜箱子，就差扛把锄头在村子里翻一圈地了。

    到最后，陈时玉能够清清楚楚的说出每家每户有多少家产都藏在什么地方，但他就是找不到那该死的地图。

    陈时玉找了三年无功而返，主子却不肯再等下去了，直接发来了个任务，叫陈时玉从老嬷嬷手里把林小桃抢出来。

    陈时玉接到任务，就在街上跟老嬷嬷偶遇了，没想到老嬷嬷完全不买他的账。不过这不要紧，主子早就预料到这样的状况了，他给陈时玉送来了一剂毒丸。

    陈时玉按照主子的吩咐将这毒丸热熔，然后将银子和铜板都浸泡在里头，烘干毒丸使之附着在其上。

    最后，这包加工过的银子和铜板，果然就被老嬷嬷收下了。

    这毒丸并非无色无味，但它有一个特点，只要接触到皮肤，哪怕只是轻轻碰一下，毒性就能够渗进皮肤里去。而它只要一暴露在阳光之下，立刻就会分解，消散于无形之中，到那时，便是神仙也查不出来。

    老嬷嬷从陈时玉手里拿过钱袋时，她确实打开了钱袋，然后倒出其中的银子看过一眼。当时她乍一看见那钱袋，心思恍惚，放松了对陈时玉的戒备。她倒出银子在掌心的时候，便已经中毒了，此后毒又迅速分解，可以说无形无迹。

    结果到了第二天，她便毒发了。

    张峰远去附近的镇子上找大夫，陈时玉一早安排好了人手，顺顺利利的就被张峰远带回了老嬷嬷家中。

    主子给陈时玉毒剂并不是为了要老嬷嬷的命，他是连同解药一起送来的。这解药被陈时玉安排好的大夫带去了老嬷嬷家，混在一副温补的日常方子里头给老嬷嬷服用了下去。

    老嬷嬷醒来之后，都不需要旁人说什么，自然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不过她当时想，若这毒剂当真是出自陈时玉之手，那么陈时玉也算是找回了陈家的荣光。她顶替着陈家的名头活了一辈子，到死若能为陈家保住一个传人，也就算对得起这一世了。

    那大夫见老嬷嬷肯配合，便将主子的密信也交给了老嬷嬷。信中陈时玉的主子要老嬷嬷将林小桃送到陈时玉手里，作为投名状，他还要求老嬷嬷杀了张家村一村人。

    老嬷嬷却连夜带着林小桃逃了。

    若是林小桃看到这封密信，她估计又要给陈时玉的主子当回祖宗。信中之人所用口吻高高在上嚣张至极，一副天底下所有人都只配做他鞋底泥一样的口气。

    老嬷嬷倒不至于被一封信气着，只是她却不免有些担心陈时玉。她既然起了想为陈家留个传人的念头，就不得不去看看陈时玉了。

    她带着林小桃去了密信中约定的地点，也就是妙手医馆。只是她看到一副药徒打扮，站在药柜前头的陈时玉抓药的模样之后，立即就明白，那毒剂绝没有一丁点的可能是出自陈时玉之手。不仅仅如此，陈时玉连一丁点儿医药都不懂。

    老嬷嬷想起了当年陈时玉之父对自己说过的话，她其实根本忘不掉那个男人。那个有可能被自己毁掉了一辈子的男人，却豁达的只要了二十两银子。

    老嬷嬷放弃了自己的念头，她想，陈家大概只能跟着自己一起进坟墓了，不过这样也总好过被人当成了棋子的好。

    她带着林小桃要走，却没想到陈时玉突然发难，更没想到，那座医馆地下竟还有个地道。

    老嬷嬷离开妙手医馆时是极度愤怒的，不朝别人，她生自己的气。

    她这一辈子，都以陈家传人的身份活着，前头二十多年里她住在皇宫里，守着一整座陈家密库。她自以为自己已经知道了陈家的所有秘密了，她知道陈家是被隋国一代又一代的皇帝无穷无尽的暗杀清洗干净的，她读完了陈家所有的医书，所有陈家传人最私密的手稿，就连隋国世世代代使用的那失传了的秘毒她都研制出了解法。可是她居然不知道，陈家还有一座地宫。

    那么，她这些年所知道的所有信息，其实都是被别人控制的死死的吗？有哪些是真实的，又有那些是伪造的呢？谁在幕后控制着这一切？这个幕后主使将自己骗了这么多年，到底又所图什么？

    还有陈时玉的那个主子，他又在这中间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哇”的一声，老嬷嬷急火攻心，一口鲜血呕在了地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