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二章:浮生斗酒
“我觉得二公子的想法,实在是,太败家了。【】大公子真应该打断你的腿。” 殊途晏一句话,说的顾紫筱哑口无言:“当年也不知是谁,一掷千金,只为一把琴。” 瞬间思绪成了天罗地网,网罗了所有的思绪。 一把琴,一个故事。 二十多年前,太子下台,一位并不受宠的皇子一鸣惊人,正是帝星衰颓之时,党派之争,储君之争,天下乱的一锅粥。而那把绿绮,生于乱世,出世时正是改朝换代之际,帝星陨落,新皇登基,天下未定。 它出世时携带万丈流光,绮丽不可名状。琴身自带蔷薇纹,纵贯而铺。铸琴师便将此琴献予新帝,曰:“紫薇图腾,流光溢彩。”帝大喜,将绿绮置于御书房,闲暇时拨弄一二。 岁月如水,顷刻寂灭。 二十多年后,绿绮无故失踪,帝亦不曾寻找。 后来于民间现此琴,帝闻之,笑曰:“缘起缘灭,何必执着。”遂,此琴后被近水楼台顾仙子一掷千金而得。 “我的母亲一生爱极了琴,只可惜,她至死,都无缘与之再见。此举,也只为了黄泉之下的母亲一个愿望罢了。” 殊途晏道:“怎不见你带着它?” 顾紫筱突然回忆起了望月城,初见慕泠涯的那刻。 “当时走得急,忘了取了。” “那真是可惜了。”殊途晏摇头。 “你不是说饿了吗?不去吃饭了?” “去去去,可别说我败家,浮生楼今天可是有热闹看。你不去,才叫真可惜。” 浮生楼。 金玉柱雕花廊,镂空墙紫檀香。 琴师一指三十六种变化,美茗当前雅论诗词。 当真是奢华至了极处。 可此时清晨,就算生意再怎么冷清也不该鸦雀无声啊?顾紫筱刚要问,便迎面走来一位青衣男子。 “不知是殊途公子光顾浮生,怠慢之处请见谅。” “一年不见,子衿倒是对我生疏了,我家大哥与他人斗诗,可是赢了?” 那青衣人笑道:“算是我的错,二公子这不是好久不曾照顾一下浮生了么,害得我们公子都以为您被殊途大公子打断了腿。” 殊途晏被气乐了:“少揶揄我!快带我和顾姑娘去看看热闹,大哥的热闹可不容易看啊。” 梦子衿道:“嗯,斗诗至如今,还胜负未分,一个时辰了,估计也快了。二公子再不来可就真赶不上了,二位随子衿这边走。” 于是顾紫筱明白了殊途晏非要来浮生楼是为了什么了。殊途墨竟是在这里约了人斗诗? 行至二楼名叫“酒间花”的房间门前,顾紫筱已经听得见里面传出的声音了。 “李兄刚刚的诗极好,可与殊途公子平分秋色!这样,我们再来一局如何?” 顾紫筱看殊途晏并没有要进去的意思,便也随着他站在门前听起了墙角…… 梦子衿一直含笑看着,也不说话惊扰。 顾紫筱偶然与梦子衿目光相碰,俱礼貌点头微笑。 顾紫筱心下突然一动,她姓梦?梦…… 这时房内又有一声低沉的声音响起:“也好,那依着张公子所言,这次该以何为题?”这是殊途墨的声音。 殊途晏挑了挑眉,听的聚精会神,顾紫筱也被接下来的话题吸引着听着。 那张公子闻言沉默些许,然后笑了一声道:“我可想不出了,尉迟兄你呢?” “得,先前的十个题目都我想,这回得换个人了。不如,郑兄,你来?这回难为难为殊途兄和李兄,想个好题目!” “哈哈,那我恭敬不如从命了,郑谋便就地取材,这房间名号为“酒间花”,那么这次我们便以酒为题!殊途和李兄,你二人成败在此一举了啊!” 殊途墨颇为豪爽的答道:“以酒为题便为题,这次该李兄先来了。” 又听一个略清的声音道:“好,予我些时候,诸位莫急。” 众人果然寂静,一时间了无声音。 这时,顾紫筱听见殊途晏轻轻吟道:“何处可为别,长安青绮门。胡姬招素手,延客醉金樽。” 殊途晏眼帘微合,负手而立,几分风流。 顾紫筱乍听之下,顿觉好笑。 “等哪天二公子被逐出家门时,可去投奔近水楼。那可是个好去处,我考虑给你走走后门。” 殊途晏斜眼看她:“怎么,要我去做小倌?” “哈,公子这身段做小倌也不是不可,只是……到时辱没了公子的才华,你啊,去给那些姑娘们写那些个春词艳诗可是刚刚好呢。” 殊途晏失笑,心里明白这是揶揄他刚刚的那首诗呢,那时脱口而出,如今想想,也算风流的紧。 于是他道:“那可真是个好去处。” 这时,那房中的李公子终于道:“红泥小火炉,绿蚁新焙酒,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话落,有拍掌声响起。 有人道:“李兄此诗,不拘泥于陈词滥调。直白如话,为人所喜。” “谬赞。” 又有人起哄:“李兄都作诗结了,殊途兄,你呢?” 这时殊途墨似饮了一杯酒,道了一句:“这酒是好酒。诸君且听——” 众人又沉默下来。 殊途墨:“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处是他乡。” “好!李兄和殊途兄一个直白,一个浪漫。都是极好的,若不如,你二人再作一首!” 这次殊途墨爽快的答应道:“好!这次该是我先了。” 停了片刻,殊途墨道:“新丰主人新酒熟,旧客还归旧堂宿。满酌香含北砌花,盈尊色泛南轩竹。云散天高秋月明,东家少女解秦筝。醉来忘却巴陵道,梦中疑是洛阳城。” “好一个梦中遗是洛阳城。” “李兄请。” 片刻后,李公子缓缓道:“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少壮能几时?鬓发各已苍!访旧半为鬼,惊呼热中肠。焉知二十载,重上君子堂。昔别君未婚,儿女忽成行。怡然敬父执,问我来何方。问答乃未已,儿女罗酒浆。夜雨剪春韭,晨炊间黄粱。主称会面难,一举累十觞。十觞亦不醉,感子故意长。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 一诗落,殊途晏微惊。 “有意思。” 顾紫筱:“怎么了?” “他在说一个人。这诗一旦流落出去,他将很危险。” 顾紫筱缄口不言。 屋里一时也鸦雀无声。 道是殊途墨笑道:“世事两茫茫……李兄大才。”也大胆。一朝丞相的家事,竟被他化在诗里。 殊途晏道:“二十多年前的宫变,这是禁忌。当年左相自谪地回到汴京,当天,三皇子殁。” 顾紫筱点头,这其中的故事,也许早已经湮灭在那场宫变里,就算有人知晓,也是只能忘却。 “这李乐平,倒是个不羁性子。” 这时,屋里的殊途墨道:“既然诸位都不做评论,我便当是平手,那么我便再来一首。” 众人应允。 殊途墨陷入沉思。 殊途晏笑道:“大哥要翻家底了。” “嗯?” “你马上便知晓。” 果然,下一刻。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 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君莫停。 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侧耳听。 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愿醒。 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 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谑。 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 五花马,千金裘, 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静,只是出奇的静。 顾紫筱喃喃道:“千古……千古名篇!” 却引的殊途墨笑的双肩直抖。 他道:“此诗,却不是大哥所作。” 顾紫筱一愣:“嗯?” “前些年也是在这浮生楼,大哥启了一坛“醉生梦死”,结果引来了尹君。大哥好交友,便与尹君有过那一次对酒当歌的偶遇。后来分别,尹君报大哥分酒之情,便作诗一首以为赠。其实,这诗,说的,极似大哥。”殊途晏目光黯淡了些。 顾紫筱明白了。 “怀才不遇。” “唔……这次大哥心急了,算是和尹君做不了朋友了。” “为何?” “这是在借势,尹君这样的吟游诗人,与权贵相交定是密切,大哥这是,为入仕铺路了。” 顾紫筱默然不语。 屋内沉寂了片刻后响起一片雷鸣掌声。 “殊途兄此诗,可谓是……豪放飘逸之至!” 又有人道:“悲而能壮,哀而不伤。” 殊途晏点头:“此人倒是有几分慧眼。悲而能壮,哀而不伤。确实如此。” 顾紫筱回味诗中所言,心中尤觉震撼。 置酒会友,乃人生快事,又恰值‘怀才不遇’之际,于是乎对酒诗情,挥洒个淋漓尽致。尹君那时的情感与文思在那一刻定是如同狂风暴雨势不可挡;又如江河入海一泻千里。 当时光流逝,如江河入海一去无回;人生苦短,看朝暮间青丝白雪;生命的渺小似乎是个无法挽救的悲剧,能够解忧的惟有金樽美酒。 这便是尹君式的悲哀么?悲而能壮,哀而不伤,极愤慨而又极豪放。 给读者的话: 说来也好笑,古人作诗的灵感绝大多数来源于两种情况,一:今天被贬了。二:怎么还是怀才不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