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清明之梦
彼方摇曳的、昏黄的灯火…… 以及……灯光下安静阅读的少女的面容。 此刻映入我的瞳眸之中的……是为何物? 我虽明知身畔安然、静美的少女之名,但那份渺远与空无却虚幻不似活物…… 在这扩张开来的静谧之中,光与影的余象悸动而颤抖。 我试图将这般的画面深深地铭刻在脑海之中。 不论看过几遍,都不觉得饱足。 仅仅是注视着这般的月,心中便逐渐被某物盈满。 那隐没于胸腔深处之物,发出仿佛要令这世间都听清的声音……在强有力地跳动。 我轻轻地捂住胸口,气息紊乱,心如潮涌。 这种感觉……是否就是“喜欢”? 或者说,是否是……“爱”? 对我来说……要想出这一问题的答案,或许太难。 因为我未尝言“爱”。 也不曾说过相似的“喜欢”。 这一定是万事万物的终极答案…… 我的心中如是想道。 “在我的头脑之中,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便独自栖息着一个‘有着如珠玉般通透的皮肤、红颜薄命的少女’,她穿着水手服,并且沐浴着月光。” 毫无征兆地……脑海中浮现出了这般的言语。 是从哪本书上所看到的文句吗? 低头思索了片刻,答案却不曾明晰。 “有着如珠玉般通透的皮肤、红颜薄命的少女”,她穿着水手服,并且沐浴着月光…… 为什么要说这个少女“红颜薄命”? 而“红颜薄命”这一词……似乎来源于古汉语? 等等…… 这个“红颜薄命的少女”…… 难道……是指月吗? 月确实是那种容易让人联想到“月亮”的存在…… 可是圣心的制服并非水手服,我也未曾见过月光之下的月。 虽然相遇之时的确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但是能够切实地回想起来的,只有那次黄昏街道上的初见。 恍如忘却了什么至关重要之事一般…… 心中有种这样的感觉。 悲哀的心情兀自在心底蔓延开来…… 方才还因似“爱”的喜悦而蓬勃跳动的心,此时此刻也渐渐冷寂愈发缓慢了下来。 除却那悲哀之外,充斥在我心间的……唯有无措的茫然。 怔怔地抬起头时,才发现月已经放下了手中的书,静静端详着我的脸。 “你现在的颜色……好乱的呢。” 这一次,月并没有选择文字,而是直接使用语言。 “怎么了吗?” 闻言,我犹豫片刻,“现在,开口也没有关系吗?” 说罢,我环视周边。 恰如前时一般,静坐在我们周围的书桌一旁的人们,仍是捧着手中的书籍在无声地阅读。 这般宁静的氛围,令我不忍心打破。 “没有关系的。”月微微点头,“因为……对于这里的人们来说,我们并不存在于此。” “我们并不存在于此?” 月的话语着实令我诧异了。 “为什么这么说?” “跟我来……” 月牵起了我的手。 她将我带到临近的一张书桌前。 月轻轻地抬起了手,而后缓缓伸向坐在身旁座椅上的少女的肩头。 当她的指尖触及少女的身体的那一刹那,少女的身影便如平静的湖面漾起了水波。 月的手掌从少女的身体之中穿过,除却激起涟漪再未引发任何变动。 “这是……怎么回事?” 当难以理解的事象真正出现在眼前的时候……我心中初次为如此强烈的惊涛骇浪所扰动。 “难道说……存在于此处的这些人们,都是幻影……或者说是幽灵吗?” “恰恰相反。”月摇了摇头,“在这里……或许我们才是被称为‘幽灵’之物。” “我们……才是被称为‘幽灵’之物?” 月的话语愈发令我感到疑惑。 “因为我们并不存在于此……”她说。 这一句话……刚才月好像就已经说过。 这时,我仍未放开方才紧握的月的手。 从中……感受到了柔暖的热度。 那女孩的右手的温暖啊…… 令人难以忘怀。 若说这般的温存也是虚假之物……那么世人所谓的“真物”又是何如? 于是,我仿若自言自语般开口:“这个世界……难道是我之幻梦。” “最开始的时候,我也曾这般想过。”女孩小声地说,“但是到了后来,我才发觉这一猜想的谬误。” “倘若这世界真的存在于我的梦境之中,那么其中的一切都应是我所认知之物。” “可是……在这里,我却找到了现实之中存在而自己未曾读过的书。” “这也证明……这个世界并不是我的梦。” “那么……”我沉吟了许久,“月是怎么来到这个世界的呢?” 闻言,女孩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卡夫卡君,你不记得了吗?” 月的话语令我在一时之间怔住。 既然月这么说,也就说明……我应当知晓她会出现于此的理由。 我开始于记忆之海中溯流。 众多的画面在纷繁地闪过…… 最后……定格在了夜幕之下、雨色之中的京都街市的角落。 我孑然一身地穿行于不可名状的阴影之中,其心间流淌而出的文字化为了接天的暗流…… 癫狂、错乱的我口中吟诵着诡秘的祷文,祈求着背后世界的圣母的垂怜与眷顾…… 那时的我……似乎正在寻找着某个人。 正在前往……我和她约定再见的场所。 “原来再会之地……是那梦之国度。” 我低声呢喃。 “是那黑之圣母的祷言指引我来到了这般的场所……” 与此同时,我也明白了那时月向我说了“初次见面”的理由。 人在自己的梦境之中,无法准确地认知自我。 再如何不可思议的怪诞不可能之事,在潜意识的影响之下都能轻易接受。 作为主体的梦者的记忆和人格,皆是由芜杂、混乱的碎片所拼凑。 一言蔽之……即梦中之“我”并不为我。 所以……在那个时候,我没认出月。 就连相遇、相知的记忆都是一片空无…… 直至月一步步地引导我开始追想,与此相关的回忆才如破闸般涌出。 而此时此刻了然己身正处梦中、明悟了现实世界本原的“自我”的我…… 已然开始了清明之梦。 …… 一群来自郊区或富人区的布道者中, 那位牧师显得雍容华贵, 这位不知名的小姑娘,神情忧郁, 额头蜡黄。她的父母像是温柔的看门人。 “在伟大的时日,”那位牧师说, “圣水如雪,上帝将为这个额头施洗。” ——《初领圣体·Ⅱ之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