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陛下还朝日常三一
堆在面前的奏折山,好像在对朕进行无情的嘲讽。【】 我两手托腮,跟它们对视。 书房里空旷得很,我也寂寞得很。等了许久,不见太傅回心转意,看来是铁了心不帮我批奏本了。说明太傅真的生气了!在宫里气他一回,追到他新宅里来,又气了他一回。 明知道我的处境非常需要他,但就是忍不住总要得罪他。看来我真的得吃药了。 重重叹口气,摊开最面上的一本折子,苦着脸,皱着眉,硬着头皮一个字一个字地看…… 良久,一头栽到折子上,看不懂啊看不懂…… 朕三年不曾读过书,偶尔才因情趣需要跟施承宣一起看看公文,有时他累了,我便主动读给他听,才耳濡目染了一些政事。一个穷乡僻壤小县的政事,跟一国的政事比起来,自然有天渊之别。 我要能一步跨过这天渊,那我必定是个神童,从而也算得上盖世明君。然而朕是个不学无术的失学少女,一步跨不过这天渊,只能葬身渊底,喂了鳄鱼。 姜冕就是那条歹毒阴险狡诈的鳄鱼! 就因为没有给鳄鱼投喂春饼,就沦落到被鳄鱼拖到渊底果腹的下场。我心中悲凉,脸搁奏折,唉声叹气。 这时,房门“吱呀”一声悄悄开了小半,苏琯托着食案潜了进来,再静悄悄掩上房门。看到他手中托盘,我神情一震,脑袋从奏本上抬起。苏琯竖起手指,让我噤声。 我如见救星,等着他前来。 苏琯谨慎地站了片刻,见无动静,这才轻步前来。我看他步态身姿,正可谓端方君子,温良如玉,越看越美,看脸,就更美了。 “陛下饿了吧?”苏琯放下食案,收起我面前的奏本,自托盘内取出温热帕子递我擦手。 “太傅呢?”我敷衍地擦了手,扔回帕子,就要开动食物。 “在午睡。”苏琯捡回帕子,拦截了我伸向食物的手,抓着给重新擦了一遍,自手心至手指。 我捞起食案上裹满rou的春饼往嘴里塞,愤愤道:“把朕仍在这里看劳什子奏本,他自己去午睡,这个世道人心实在是太险恶!” 苏琯端起案上的粥放在我手边,面上表情纹丝不动,顺道还给桌上的奏本理了理:“陛下既然来寻太傅帮忙,为何偏要得罪他?” 我又不忿了:“朕是陛下,为什么不能得罪他?” 苏琯垂着眉眼收拾笔墨,规整起来井然有序,对文房笔墨仿佛再熟悉不过:“那这么说,陛下不怕太傅?” “朕当然怕他!”我狠狠啃下一口rou饼。 苏琯抬了眼,温和地注视我:“陛下既然畏惧太傅,为何不顺其意,抚其心,定其志,用其能?” 我茫然地咽着rou饼:“这是什么意思?” “驭下之道。”苏琯说得无比自然。 我艰难地咽下rou饼:“朕当真能驾驭得了阴晴不定的太傅?” 苏琯调了调粥,端起送到我面前,我抱着喝了一口,rou饼也不是那么难咽了:“陛下是君,君自然要驭使臣下,就算畏惧老虎,也要将老虎驯服。” “那要怎么做?” “按我方才说的做。” “你说得再具体一点。” 苏琯绕过书案,到我身边,附耳相授。 一顿饭的工夫,苏琯就传授了我驭下之道,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就是不知道用起来有没有效果。 “苏琯,这些真的管用?”我还是心有疑惑。 “陛下可一试。” “从哪里开始试起?”我摩拳擦掌。 “从身为弟子本分,尊师重道开始。” …… 太傅的房间与书房相距并不远,只有一段回廊的距离。我踩上回廊栏杆,远眺太傅卧房开着的窗户。因我不爱看书,视力便保护得极其好,远远就能看见许多细节。譬如太傅侧卧,胳膊下压的书是一卷——《素问》? 我跳下栏杆,向苏琯道:“太傅睡着了,不知道多久会醒,不如我们先去刺探一下厨房?” 苏琯望着我:“陛下没吃饱?” 我摇头:“并不是。朕对食物的热爱,与饥饿无关,这个你大概不会懂。” 苏琯转身坐上一角栏杆,半垂着眼:“陛下若是将尊师重道任务圆满完成,厨房的支线任务自然会转为奖励,所以不必亲力亲为。” 我过去挨着他坐上栏杆,转头看着这个指导我的俊美少年,无论远观还是近察,他都是完美无瑕的模样,精致得如同一座雕塑。见我这样不知避讳地打量他,他慢慢抬了眼眸回视,眼底波光在午后澄澈分明。 “苏琯,你做朕的少傅吧?” 少年眼底波光不动:“少傅从一品,苏琯布衣学子,难以一步登天。” “所以你赶紧中状元,朕封你从一品少傅!” 少年摇头:“官职非陛下一人赐封,布衣至一品,中间多少险阻,岂能一步跨越。” 我将他反驳:“谁说的!布衣至一品,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就有一例。” 苏琯转头看了眼姜冕卧房的方向,又摇头:“太傅当年虽是直接以布衣被招为少傅,但他本西京世家公子,苏琯庶族布衣,士庶有别,不可同日而语。” 我低声嘿嘿一笑,凑他耳朵边道:“朕要抑制世家,自然要扶持庶族,何况朕的家族也是庶族出身,并未入得世家门槛。谁说士庶有别?朕要收拾收拾世家,他们才知收敛。既然世家公子可一步登天,朕就要让他们知道,庶族儿郎一样可平步青云。从今往后,任何世家都得经由科举取士,不经科考,不得为官。” 苏琯惊诧看我一眼,眼底起了一丝波动:“陛下当真如此想?” “当然!若无章法,这朝堂岂不为世家垄断,由得他们一手遮天?”想到这里,我便心有阴翳,“朝堂里,多少世家大官,天下土地兼并,他们根本就是乐见其成。朕若推行括隐良田之策,怕诏书根本出不了京师吧。” “所以陛下在朝堂上故意对丈量天下田地之策拒绝不纳?” 这回换我惊诧:“你怎么知道?” 苏琯平静道:“户部侍郎叶安和,是我师兄。那本上给陛下的奏折,是我写的。”
“……”对此真相,我先惊后喜。惊的是如此曲折事实,万万没想到;喜的是,他竟敢提出重新丈量全国土地这样的对策,完全就是我所想。然而我们共同的难题是,无法推行,敢想不敢做。 苏琯对我又喜又忧的神态很担忧:“陛下?” “不要说话,让朕静静!”我调整了一下情绪,再面对他,“好吧,我问你,你写那本奏折,什么用意?” “用意并非让陛下认同并通过,而是试探陛下对隐田究竟是何种想法。”不足弱冠的少年隐隐有指点江山的气势,“既然陛下并不欲得罪世家,苏琯便认为陛下难以成事,这参与科考入朝为官,对苏琯而言,便无任何意义。” “所以你觉得朕是个昏君,你不屑给朕做官?”我解读道。 苏琯面上神采若隐若现,难得聚了一缕笑意在眼底:“苏琯准备今日逛几家名店,采买些名家字画,带回老家。不想竟遇着迷路的陛下,更不曾料到陛下竟有更深远打算。是苏琯误解陛下了。” 我活学活用敲了一栗子到他脑门:“原来今日若不是偶然遇见你,我就要再也见不到你了吗?” 苏琯抬头揉了揉头上的包:“陛下为何非要见到我?” 难道要告诉他,从上京路上第一次见到马车上的他,朕就为他的美貌与气度所折服,辗转反侧念念不忘? 我扭头:“横!” 转过脑袋,透过太傅卧房的窗口,见太傅翻身有醒转的迹象。那姿态之风流俊雅,可谓非世家不出此风仪,完全是不自觉的流露,已臻天然去雕饰的化境。 我心中暗叹口气。数百年的世家,鼎盛之后,兴许会由我一手将其摧毁。然而这附带的风雅,也将化为乌有。太傅于我有师徒之谊,我却要摧毁他滋生的土壤。尤其念及留仙殿里,那本东宫录事簿,点点滴滴的记录,多少是关乎那笔下呆蠢的元宝儿。 …… 姜冕自卧榻午睡醒转,慢悠悠起了身,袖口无意识带动书卷哗哗翻过,一卷《素问》医书已翻旧。他坐在榻沿,拿过医书,目光散漫盯在上面,有午后初醒的低落情绪。 “太傅,请洗脸。” 房内陡然冒出一人,他迷惘的神思一清,目中醒了半分,将面前的——端着洗脸水的我望着。 我壮了壮胆,再上前一步,稳稳端着半盆清水再凑近:“学生给太傅打的洗脸水,太傅请洗脸清醒一下。” 放下《素问》,他挽了挽袖子,不太信任地一手探入水中。 我适时道:“太傅放心,调过温水。” 他又望我一眼,意味不明,再垂目,自水中绞了毛巾,整个敷到脸上。半晌,我以为他要将自己闷死时,他终于撤下了毛巾扔进水盆里,眉目重聚精神,彻底醒来,将我狠狠一瞪。 “你怎么在这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