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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少年苦心(二)

    “臣当然知道这样做的后果,不过臣并不在乎。【】最”智淡淡一笑,笑容里泛动着一丝自嘲,“臣本就是一个恶人,也不想留芳于世,又何惧区区恶名。但臣却不能让您的名声有一丝污痕,殿下,在拓拔战这等陷阱下,既要为您得到为子民复仇的义举美名,又不为您带来杀害辜羌人的恶名,那只有让这一切都在您并不完全知情的情势下迅速结束,也只有以臣的擅自出兵才能破解这连环绝户计。只要臣此去处置得宜,还能为您带来意想不到的收获,这一役后,世人都会很清楚的看见您与拓拔战的分别,您与他二人一为谋朝篡位,不择手段的乱世枭雄,一为复国平叛,矢志救民的辽室君,孰善孰恶,谁乱国,谁救世,一眼可见┉”

    “不行,你绝不能这么做!”耶律明凰凄然变色:“你凭什么要给自己想出这样一条会遭尽骂名的不归路?你能想到这样的主意,怎么就不想想这么做的后果?难怪你要对我说这些为君处世之道,你┉你说这些话是怕以后不能再辅佐我了是不是?所以你要借机对我说这些话?

    “殿下放心,在您复国之前臣会一直留在您身边辅佐您。”见耶律明凰已急得随时都要哭出声来,智眼中现出一丝怜惜,却未让这温情溢出眼睑,只是故作轻松的一笑,“臣此去虽要一开杀戒,但只要有一线转机,臣也会留下余地,不会真的屠尽羌人┉””“

    耶律明凰断然道:“你说得轻巧!以拓拔战的老谋深算必已设计令羌人对我恨之入骨,怎会给你留下转机?你这会儿怎么又想不到了?我不要听你的安慰!我不能让你为我承担恶名,你别这样做,一定还有别的办法,一定会有的┉”

    她脑中忽然灵光一闪,面露喜色道:“对了!我们可以让女真人去对付羌人!就算女真人杀了那些羌族老幼,那我们也可推说这是女真与羌人两族的私仇,与我们毫瓜葛,只要杀羌人的不是我们幽州军马,那也就不会被人指责,我们只消派出一支军士扮成女真战士暗中助他们作战即可┉”

    “殿下不可!”智几乎是毫不犹豫的阻止道:“女真人已与我们结为盟友,怎可把他们逼入这不义之境?若您心存此念,那我们与利用羌人的拓拔战又有何分别?即使完颜族长肯替我们解决羌人,但事后他定会对您大失所望而心生去意,这一来我们就会失去多┉”

    似是要彻底打消耶律明凰的这一念头,智的神色突然变得严厉,“殿下,请您试想一下,若被世人知道您如此利用自己的盟军,那他们又会怎么想?只怕所有人都会为您的举动寒心!既然拓拔战就是想利用羌人的这三万族人夺走您的名声,您又岂可把自己的名声亲手抛弃?殿下,只要放着臣一口气在,绝不容您做此自毁名声之事!臣可以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但臣不希望您也如此,因为臣肯为您承担恶名也正是要让您能问心愧的登基为君,您又怎可行此嫁祸于人之事?”

    在智的严厉质问下,耶律明凰一张玉容早涨得通红,只因智平日对她始终恭敬有礼,此刻却是破天荒第一次对她如此疾言厉色,顿让她心头好一阵慌乱,什么公主威仪,君臣之矩统统忘了个干干净净,一身的城府霸气早在智的严厉眼神下消蚀形,也醒悟到以智的才智又怎会想不到此举,但他却不愿做这等害人之举,不容自己做下此不义之事,而这一切也正是为了保护她的名声,可她又怎舍得让智为己承担恶名,只得一脸慌张的看向了呼延年,她此刻倒也绝了利用女真人之念,只望呼延年能为自己求上几句情,别让智再对自己动怒。

    呼延年早在一旁听得发怔,他心里也觉耶律明凰利用女真人之事颇为不妥,却又为智的替代出征之计而震惊,见耶律明凰求救的眼神看来,只得干咳一声,再次打定了两边各打五十大板的主意,上前道:“殿下,智儿所言有理,若让女真人出征确实大为不妥,智儿这般说也是为你着想┉”

    见耶律明凰一脸怯生生的看着智,眼中已是珠泪欲滴,呼延年苦笑一声,又转头对智道:“智儿,你虽是一片苦心为了殿下,可你这一出征必会为自己惹来后患,智儿,你生性聪明,再仔细想想,还有没有什么别的办法?”

    智摇头道:“年叔,由我替代殿下出征乃是眼下最好的办法。”

    “我就是不让你去!”耶律明凰忽然叫道,想到智的苦心,她只觉既委屈又感动,珠泪盈盈坠落,再也抑不住心中凄苦,失声哭道:“智,你不要去!若你为我背上这等恶名,那你就会被天下人痛恨,以你的聪明难道会想不到?战场杀敌虽然错,可你的手如果染上平民的鲜血就会使你身败名裂,纵然我日后登基为君,我也不一定能保得住你,若我要做明君,又怎能与一个声败名裂之人厮守一生?”

    许是因为不愿再忍受这少年强做的漠然,又许是因为受到这少年前所未有的严厉斥责,耶律明凰忽然不顾一切的对智倾诉着心底痴意,如所有想要挽留住心爱之人的女孩般抽噎呜咽着,渲泄着心底被漠然隔断的咫尺相思,“你为什么要这般难为我┉我答应过二哥绝不负你的,智,你知不知道?我答应过二哥,答应过自己的,我要永远陪着你┉你老是在我面前装出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可我一直想着复国后要与你相守一世,你为什么总是要为难我,为难你自己┉我知道你是喜欢我的,是不是?你喜欢我的,昨天在后院里我看到你在偷偷看我,你骗不了我,你还是喜欢我的┉智,昨日我不能陪着你已是好生后悔,怎能再让你为我做这等事?其实我也很羡慕五弟他们,我也想陪着你走在你最喜欢的细雨里,我也想的┉所以我不能让你为我承担恶名,绝不能是你┉我不能让你这么做┉”

    哽咽声里,凝白如玉的手已伸向了少年,这一双手曾为这少年接住七朵同样晶莹纯白的雪花,而在此刻,这双手的主人又在盼着少年的手能覆盖而上。用一霎的用力相握挽留住会割断他俩今世情缘的苦计。

    但这少年却未回应,仿佛不为所动,又仿佛是被少女抛却了矜持的大胆表白所震惊,仍是默默而立,久久未语,可就连呼延年都能看出在智强装的漠然下已法掩饰的温情。

    望着这两位互相凝视的少年男女,呼延年长长一叹,他一直希望这两人在历经磨难后能终成眷属,可智似乎对这份情缘已不再抱有任何希冀,总是刻意的在两人间拉开隔阂。但他为了耶律明凰却又愿意毫保留的付出一切,难道在这少年的心里真的已将忠心和痴心如白昼黑夜般分明隔开。

    沉默许久,智终于开口,“殿下,拓拔战的才智谋略丝毫不逊于臣,与他这一战我们绝不可能所付出,他的计策本就是要把您逼入绝路,您方才在议事堂上也曾问过大家,若您对顺州之事不闻不问,那会有何事发生,现在臣也要问您相同的疑问,您又该如何回答?难道您真要对八万子民的惨遇视而不见?”

    耶律明凰气苦的一哼,这少年似乎总能猜到她心里最忌惮之事,狠狠瞪了智一眼,咬着嘴唇不肯开口,但她的手依然伸出。

    智仿佛未看见公主如孩子般赌气任性的举动,继续道:“殿下,既然您回答不出,那您就要按臣所言而做,而且,您还要做的好,若臣征讨羌军时真的伤及羌族中的那些老弱妇孺,那等臣回城后,您就要立刻命人去辽境各州城颁布檄文,檄文上要告知所有辽人两件事,一,顺州之事乃是拓拔战所设的圈套,是他为玷污您的名声而逼使羌辽两族交战,既害国中子民又害他族卷入战祸,二,严惩臣擅自出兵和滥杀辜之罪,让人知道您对臣伤害辜的行为深恶痛绝,您要告示天下,虽然您此刻只有幽州这一座城池,但您已誓与拓拔战血战到底,因为这不但是为了剿除叛贼,也为了不再让辽境内任何州城之人成为拓拔战一己之私下的牺牲,而这正是您从先皇处继承到的王者仁道。殿下,只要您能做到这两件事,那我们就可反将拓拔战一军,从他为您设下的毒计中得到最大的利益,为您争取到多的人心。”

    耶律明凰刹时怔住,张大了口指着智:“你┉你非但不肯┉还要让我亲自惩治你┉为什么?你为什么总要如此自苦?”

    “为什么?”智轻声重复着这短短三字,又深深注视着耶律明凰,却象是在望着与她血脉相连的另一位王者,庄重之色已涌上了他的脸庞,“因为臣要的并不只是助殿下复国,臣还要看着您建下一片长治久安,繁荣鼎盛的太平盛世,而这也正是臣答应过义父的。为了这一日,臣愿意不惜一切,也只有这样,才能告慰吾皇吾父的在天之灵!若臣能辅佐您完成义父这一心愿,那当臣与义父九泉再聚之时,臣可以问心愧的告诉他老人家──智儿已然尽力!”

    屋内,已一点声息,耶律明凰和呼延年二人都忘了言语,呆呆望着长身肃立的白衣少年。

    白衣肃穆,少年庄严,长立之躯恍若庙堂石刻,任凭风狂雨骤,千山压至,江海侵袭,难改赤子真诚,虽枯不倒。

    这是誓言,为他俩共同的慈父所许下的此生誓言。这也是守护,为长眠慈父的毕生鸿图所践的一世守护。

    虽然这乱世尔虞我诈,但滚滚红尘却扑不灭这一点丹心,十八年的父子之缘,君臣之情,都在这一刻升华为最庄重的执着。

    眼中映照入这一道庄严,耶律明凰忽然发现,这少年竟比她为挚爱自己的父皇,伸出的双手蓦地冰冷,她已知道,论是泪是求,自己都已拦阻不住这决绝如斯的少年,因为这份决绝不仅是为了成全她,也是为了她失去的父皇。

    良久,她才幽幽道:“父皇在世时常常对我说,他每次让你去做些什么事,你总能做得比他预料好,我一直在奇怪,什么是比他预料的好,想不到,今日我却要已这等方式知道┉智,我拦不住你了,是不是?”

    “是。”智平静的一点头,望着凄凄红颜,古井不波的神情已悄悄涌动出一种温情的光芒,忽然踱上几步,低声道:“殿下,别再让过往之事长存于您的心底,不要因此而畏惧,因为畏惧会令人愤怒,而愤怒不但会使您失去应有的定力,会使您对旁人不再信任,这对您的大业有害利,殿下,忘了那些让您揪心的畏惧,忘了它吧,臣会一直守护着您。”

    耶律明凰心头又是一震,猛抬头盯着立于身前的智,吃吃道:“你┉你竟然知道我一直┉一直在害怕┉”

    智声的一叹,“臣一直都知道,但臣也一直法为您分此忧惧,因为这道心结始终要由您自己解开,但挡在您复国之业前的其余坎坷,臣会为您一一踏平。”

    似是要驱散耶律明凰深埋心底的畏惧,智的声音平静祥和,在她耳畔轻轻回荡。而他的双手也终在此刻伸出,迎着冰冷的柔荑紧紧一握,深埋心底的痴心,鞠躬尽粹的忠心,绵绵而送,将这一握变得炽热。

    但他的举动并一丝一毫的亲昵之意,反倒带着郑重之色,紧紧相握的双手被他平摊于二人眼前,缠绕的手指轻轻点于掌心,“殿下请看,这是您与臣的双手,您这双手要永远平展向天,因为世间的一切都要握于您的掌中,由您的双手包容万物,泽被子民,而臣这双手则要屈握成拳,因为这双手掌要永远掩盖住那些不能为人所知的杀戮,得到的由您执掌,而不该使您负累的则由臣为您掩盖,这是臣之责,也是臣之愿。”

    虽然两双手已紧紧相握,但耶律明凰心中却一丝喜悦,只有层层苦涩在唇中不绝翻滚,回望着智眼中的深邃之意,耶律明凰清晰而知,她离不开这少年,今生今世,她都不能失去这少年,她的皇途需要这少年的睿智开拓,需要这少年的真情为她填平前路坎坷。

    沉默中,智似是觉得自己流露了太多情怀,缓缓松开双手,如往常般长长一鞠道:“殿下,臣先行告辞,请您在此安心养病,臣此去必会为您带来佳音。”

    “佳音┉这样的佳音真是我要的吗?我拦不住你,就象方才在议事堂上你也拦不住我一般,可最后,还是你为我而战┉”凄婉之声在智的身后娓娓而起,耶律明凰可奈何的一叹,掌心中尤有一丝暖意,忽然垂泪道:“智,等你回来之后,我该为你做些什么?又该怎么补偿你?”

    智止步回首,淡淡一笑,“当个好皇帝,殿下,当个给子民幸福,给天下太平的好皇帝。”

    笑容诚挚,少年期盼,纷纷扰扰的一尽艰险都在这一笑中变得清淡郁。

    走出屋外,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伴风而来,智仰鼻一吸,这股清香正是他最爱闻的桂花芬芳,智知道,别院内的几株桂树都是耶律明凰特意从别处移栽至此,为的也正是能让他常常驻足于此。

    少年又是微微一笑,却不再贪恋清香,飘然而去。

    片刻后,智回入了议事堂,堂内众人早已等得不耐,见智终于返回,将心急火燎的上前问道:“四哥!你总算回来了,明凰姐呢?怎么好端端的你要说她生病了?这一仗到底打不打了?”

    “殿下确实染病,与羌人的这一仗也必定要打,不过是由我率军出征。”智应了一句,顾自往一直默坐角落的完颜盈烈看去,见这老人也正面带隐忧的看着他,智安然一颔首,示意这老族长宽心。

    将听说有仗要打,也不再计较是谁挂帅,当即道:“好,那我立刻去召集人马。”

    智不假思索一摇头:“五弟,你不能去,四哥另有重任要你和六弟,小七去办。”

    将愕然道:“我们都不能去顺州?”

    猛一把拉开将:“别吵!听四哥的,我们还有重任!”又眉开眼笑的凑到四哥面前问:“四哥,你给小七准备了什么重任?有多重?是抄道去上京打拓拔战吗?”

    饶是智此刻心事重重,也被这顽弟引得一笑,却不肯立即答他,顾自打量着堂上诸人,默默挑选着随他出征的将领。最后,他的目光停在了若海身上,问道:“若海,你这伤势能撑得住随我出征吗?”

    “当然能!”若海一挺胸膛道:“羌人在我眼前残杀辽民,此仇怎能不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