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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九章:辽皇遗诏(六)

    “受伤将士共三千两百四十七人。”慕容连幽幽答道:“其中重伤三千一百人,轻伤一百四十七人,轻伤者…多半为撤退时被自家骑军踩踏撞伤…”短短几个时辰内,便统计出全军阵亡受伤人数,慕容连也算有过人之处,但他心里没有半分得意,因为这个数字下,隐藏着更令人气馁的事实。

    “这么少?”拓拔战果然再次变色,话一出口,他又立即抿紧了嘴。

    四周将领都是惯战沙场的老将,也都垂头无语,一仗下来,阵亡将士几乎是受伤将士的百倍,而重伤者又是轻伤者的数十倍,可见横冲都各个出手都是搏命杀招,这样的比例已不是非死即伤,简直就是挡者即死,这是令一贯自命百战不败的黑甲将领无法接受的耻辱,但横冲都今日的表现可算阳谋,每一步杀招都是在阵前堂堂施展,所以这些将领也确实是亲眼看着黑甲将士被一面倒的屠杀,勉强可算得庆幸的是,如此可怕的对手总算在今日灭军,但想到之前拓拔战的话,众将领心头又觉凛然,若今日出战的只是未曾集结的二十三万黑甲,以黑甲军一贯的心高气傲和这几乎是二十比一的兵力,只怕灭军的不是横冲都,而是他们黑甲军了。

    “其实今日这场仗,要分前后两段,因为我们这二十几万儿郎,并非都是折在横冲都手里。”澹台麒烈很不习惯此时的冷场,每次大战结束,他都是最风光也是最话稠的那个,当然,以往都是大胜之后,今日的大败,他这虎子将军也颇觉羞耻不适,可越是羞耻不适,他越是想开口说话:“前半段,我们是因为轻敌而吃了个亏,我承认,横冲都是很能打,就算他们个个能以一当十吧,他们这八千人,顶多也只杀了我们十万将士…”

    澹台麒烈有些艰难的咽了口唾沫,黑甲号称过百必破阵,满千当攻城,过万不可敌,可就是这样一支骄兵悍将,今日被横冲都以一当十的斩杀,其中难堪实在令人难以启齿,他顿了顿,还是把话说了下去,“横冲都跟我们打的只是前半场,幽州军的奇袭才是对我军的一记重创,当然,我还是要承认,护龙智对战局的把握很是老到,废话我就不多说了,总之我们儿郎至少有一大半,是折在幽州军手里,这个便宜,也是被智给占大发了。”

    “你说的,我们都懂,已然是败了,又哪会不知道为何败得如此一败涂地?”虽知澹台麒烈说的是实话,但拓拔战的语气还是阴沉沉的,“你说废话就不多说了,那你说了这许多废话,又是什么道理?”

    澹台麒烈耸了耸肩:“我只是想提醒老大,横冲都灭军了,幽州军还在,要报仇,我们有的是机会。”

    “这个仇,当然要报。”拓拔战还是盯着火堆,眼中也似有两团烈火在猛烈焚烧,“一战折了我二十几万儿郎…”他慢慢吐出一口浊气,虽摇头无语,可面容间的阴沉怨毒,以此为最。

    “老大,我们真要等三天再开打?”夜风拂过,风助火势,把燃烧正烈的火堆吹的愈发澹台麒烈似有些凉意的一缩肩膀,可说出来的后半句话杀气十足:“我有些等不及,看着眼前这团送葬火,再想到仇人还躲在幽州城里,我还真是片刻都等不了。”

    “攻城器被横冲都烧了,幽州是雄城,没有攻城车和云梯,就得用将士的命去堆上幽州城头,已经死了那么多儿郎,我不想再有将士死在攻城登墙时。”拓拔战冷冷说了一句,又问道:“图老爷子,我们还有剩余的攻城车么?”

    “只剩下三架云梯勉强能用了,横冲都这把火够邪,其他的攻城车,破门锤,挡箭堆都被烧了。”图成欢一脸铁青:“是老夫太托大,把攻城器都摆在了阵前。”

    “不怪图老爷子,都是我太托大。”虽是怒极之下,但拓拔战还是很顾全图成欢的颜面,又放温和了声音问道:“不计人力物力,三天内,图老爷子能不能够再给我赶造些攻城器具出来?”

    拓拔战顿了顿,“不用造太多,只要够攻开幽州一座城门便可。”

    幽州四门,但只要攻破一门,便等同四门全破。

    图成欢当然明白这个道理,沉吟片刻道:“来的时候老夫看过地形,往北回去三十里地有片密林,给老夫五万军士,三天之内,应该能再赶造出一批攻城器具,这幽州城外实在是片天生的兵家战场,偌大一片跑马平原,也没个林子,否则也不用往回赶那几十里路去林子伐木。”他想了想,又道:“幽州城西倒是有大片密林和山峦,不过离开西门太近,护龙七王那几个小子又太鬼,若是我们去城西伐木,一定会被偷袭…”图成欢说到这儿,忽然一顿,脑海中似乎有灵光一闪而过,而且是极为关键之事,一时间却捕捉不到这丝灵光,他抬眼向拓拔战看去,只见拓拔战听了他的话,似也想到了什么,正向他看来,两人目光对视,眼中都有一霎迷茫。

    两头蛇霍合雒,霍合锍兄弟正好开口道:“伐木做攻城车的事,我们两兄弟帮图老爷子一把,早日做好云梯,就能早日攻上幽州城头!”他兄弟的两头蛇亲军今日被幽州军斩杀大半,若是公平对阵,败了也认了,可偏偏是被智以奇袭命中七寸,怎不让这两兄弟恨得牙根发痒。

    “也好。”图成欢随意的点了点头,又和拓拔战不约而同的去看澹台麒烈,这虎子最是心思剔透,两人都期望澹台麒烈能想到他们所未想到的关键,但他俩脑海中虽有一瞬灵光,却连自己都不知道究竟是被何事触动,虽张口欲问,但也无从问起。

    澹台麒烈倒正在向骨扎力打听,“小秋呢,刚才还看到他,怎么又不见人影了?”

    骨扎力老实道:“他刚才在这里向战死的袍泽行过一礼,默立了片刻,就回帐陪他娘子去了。”

    “这家伙,就是这么个性子。”澹台麒烈苦笑摇头,“今日护龙将向他阵前拜师,以小秋的性子,难免心生感怀,让他静静也好。”

    拓拔战思绪被打断,蹙眉道:“小澹台,我和图老爷子刚有个念头一闪而过,应是和攻破幽州有关,不过一时想不明白,你帮我好好想想。”

    澹台麒烈还是苦笑,“老大,你这也太看得起我了吧,你脑子里的念头,没头没尾的,要我来帮你想?你觉得我能想到么?”

    “也是。”拓拔战也自嘲的笑了笑,随即省觉在为将士火葬时说笑实为不敬,当下肃然面容,在火堆前默然长立。

    这时,破军校尉拉木独从外围大步跑了过来,“主公!”

    拓拔战一眼看去,见拉木独脸上神色古怪,似惊乍喜,心中顿有些不悦,但知这老将不是不识大体之人,若非有事,不会无故在此时面带喜色,遂向他一摆手,示意拉木独稍后,随即向面前火堆弯下腰去,长施一礼,长叹道:“我拓拔战纵横半生,号称不败,然今日一战,令麾下将士折损至此,非将士不用命作战,皆我帷幄不慎,实在是无颜以对各位为我而战的将士,惟有尽早攻破幽州,拓拔战在此立誓,待攻入幽州,必血洗全城,鸡犬不留,方为各位英灵雪耻。”

    见拓跋战带头行下大礼,诸黑甲将领也纷纷随之行礼,口中亦低声吟念。

    这一深夜,幽州城内城外,各有这一场为阵亡将士送行的火葬,相同的悼念,相仿的哀思,也恰是彼此不死不休的对立。

    大礼行毕,拓拔战这才转头看向拉木独,却先和声道:“你家小儿今日受惊了,不过他小小年纪便懂得为父拼命,是个勇猛的小子,更是个孝子。”

    拉木独脸上本就强自压抑着几分喜色,听拓拔战夸赞爱子,脸上更是喜色满溢,“多谢主公夸赞,犬子莽撞,要不是看他有几分孝心,早揍他一顿了。”

    “你舍得?”图成欢嘿了一声,“也是那护龙将手下留情,你家拉哲力才得回一条小命,还顺带救了你这老命。”

    “是啊,本以为我父子俩今日都要命丧当场,没想到护龙将竟会临阵收手。”拉木独挠了挠头,随即道:“护龙将这个人情,我心里是承了,不过来日对敌,我还是不能对他容情。”

    “这就是各为其主了。”图成欢淡淡说了一句,他也看到了拉木独脸上的喜色,心知事出有因,问道:“有什么事,竟能让你在这个时候一脸喜色?”

    “主公请看。”拉木独从怀里掏摸出一小块布片,递到了拓拔战面前,那布片甚为寻常,只是块再普通不过的边角布料,但拓拔战只看了一眼,也是面露喜色,“人在哪里?”

    拉木独答道:“在主公的帅帐内。”

    “我这就去见他。”拓拔战向几名战千军上将一点头,“你们跟我一起去见见他,说起来,他也是我黑甲子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