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六零.联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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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内苑躬身服侍他人,余向恩早已习惯了只敬罗衫不敬人。如今,自己身上的深紫官服被尽数剥去,整个人仿佛被抽干了魂魄。只余了一具保养得宜的白胖身子,跪在长平亲王面前,筛糠般的抖。他面目干净,身上也看不出明显的伤痕,可浑浊的眼中,畏惧之色犹如寒蝉。 “余向恩,殿下面前,你无须惧怕,只要将昨夜对我说过的话,原原本本再说一遍就好。”司徒逸抬眼望了一眼上首的长平亲王,起身踱到余向恩面前,沉声命道。 余向恩双肩抖的更加厉害,垂落在地面的目光,警觉的盯着司徒逸的战靴,身子本能的缩成更小的一团,咚咚磕头道:“奴婢遵命,奴婢遵命!” 起身掠了掠额角的汗,余向恩飞眼瞧了身旁的司徒逸一眼,向上首道:“禀王爷,是奴婢罪该万死,助纣为虐。韶平六年春,奴婢受了昌宁王和萧国舅的恩惠,着人在,在,在先皇的茶饮中加了些许~些许不伤身的泻药。先皇迁怒当时太医院,太医令因渎职被革……” 余向恩吞吐着复述旧事,满头的冷汗,缘着发线汩汩而下,双股簌簌颤栗,满是求生**的双眼,时不时瞟向上首。 不远处的长平亲王静静听他讲述,神情淡然,含雪凝霜的唇角紧紧抿着,云雾缭绕的双眼仿佛深渊,看不出任何情绪。既不因他给先帝下药一事而震怒,亦不对他称当今圣上为昌宁郡王而表态。 余向恩摸不准长平亲王的心思,只好狠吞了口口水,继续道:“当时,太医院一班医官大多引咎辞官。后来,太医院缺员重选医官,奴婢就按照收到的讯息,格外关照了几个人,其中,其中就有萧国舅所推荐的那西域神医阿素夫。” 这西域神医阿素夫,明为昌宁麾下,实则却为长平治下的特殊身份。长平亲王和司徒逸都是心知肚明的。阿素夫这枚一直被长平王牢牢握在手中,看似不起眼,却极其重要的棋子。如今却仿佛风筝断线一般,突然脱离了长平王的掌控。而他又恰恰是从司徒逸身边消失了踪迹的……对于阿素夫这枚知道的太多的棋子的无故失踪,长平王满心愤懑不安。可碍于彼此的防备,又不能直接质问司徒逸。正当长平王心怀不安时,司徒逸却有意无意的捉了这个余向恩到他面前来认罪,而在他认罪说辞中,阿素夫显然是个重要的人物…… 长平亲王一直波澜无惊的眉心倏忽一跳,目光顷刻间锋利如剑,直直刺向一旁岿立的司徒逸,仿佛要刺穿他一般。 司徒逸却恍若未见,只平静的看着余向恩。 余向恩眼尾的余光飞见司徒逸极冷而静的目光,只觉背脊一软,咚咚又磕头向长平亲王道:“萧国舅,他狼子野心,派了心腹的医官,不知是在先皇日常所饮的补药中添补了什么药剂,令先皇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韶平九年,先皇病沉,太子衣不解带的御前侍疾。太子仁孝,一心体贴先皇病痛,自民间搜献了治病丹药来。却不成想,那阿素夫得了萧国舅指示,竟说自太子所献丹药中验出了毒来。三司虽秉公,可于医药却并不熟识,只得以太医院所验结果为准。太医院众口一词,都说验出了毒。就这样,太子被冤入了狱。” 余向恩原本只是陈说旧事,实说当时便足以。可他口中,却明明已将萧国舅划为谋刺君上的逆臣贼子,而对于先帝明旨废除,已贬为庶人的前太子,却是口口声声称其冤屈。 一旁的覃楠兮再不谙朝堂纷争,也听得出,这是刻意之说。然而堂中的司徒逸和上首的长平亲王都只静静听着,丝毫不予置评。仿佛他们等待的正是这个说法。 “太子被幽禁之后,奴婢也只是按国舅爷吩咐,派了几个人去伺候太子。后来,后来太子爷就生了场急病,就……”余向恩说到此处便再不敢吱声。纵再掩饰,再将罪责推到萧国舅身上,他也无法回避,在毒杀太子一事上,最后一击是他下的手这个实事。 余向恩像萧瑟秋风中的夏虫一般,瑟瑟叩拜在堂上。等待着自己微不足道的性命的去处。 覃楠兮坐在下首,抬眼望向一直沉默的长平亲王。只见他半眯着眼,迷一样的目光时而落向余向恩,时而又飘向司徒逸。而那目光之中,方才不小心流露了一瞬的锋利却早已悄然收尽。 “殿下,这余向恩,宵小鼠辈,只为一己私欲,收受萧氏贿赂,竟将抚军恩旨篡改内容,逼守关将领出关迎战。弃天险不守,反出关迎战,犯兵家大忌。若不是殿下及时赶到,只怕后果不堪设想。”司徒逸冰霜般凛目光扫过余向恩,转而躬身向上拜道。 长平王眸底明光一闪,一抹几不可见的笑意淡淡浮在唇角。 余向恩,内监首领,向来和萧贵太妃亲近,这朝野共知。余向恩奉旨充任宣旨使,说他一半是身负皇命,一半儿听令于萧国舅,人人相信。司徒逸将他捉来,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让他当着自己说出这么一篇真真假假得招供。他这些供词,几乎句句都可置萧国舅个灭门之罪。
回想当初,他命令王府别院的下人,将司徒琳琅诞下孩子藏匿起来,原本只是尽些力保护自己的亲生孩儿。然而,当时,他也做好了一旦需要,就亲手杀了那孩子,从而将自己与司徒逸的联系彻底抹尽的打算。 他怎么都未曾料到,正是这个还不过周岁的孩子,让他意外的得到司徒逸的助力。当初,他收敛锋芒,纵周桓迕逆弑君,自己远避北疆,却发现北军并不好控制。他天上地下的寻了司徒逸许久,最终还是失去了他的踪迹。原已不做招揽他的打算,却不想失踪了许久的司徒逸,竟然主动投奔于他。而原因,竟然就是那个周岁的孩子。他曾怀疑司徒逸的诚心,可看司徒逸眼下的行事,分明是要立下投靠后的首功。他这是替他找到了“清军侧”的完美借口。 有了这样萧国舅弑君干政的凿凿铁证,又有司徒逸军力的鼎立支持,他便能将萧氏在朝中的势力连根拔起!没有了萧氏的支持,周桓在朝中无人依赖,而自己不仅出身比他高贵,朝野之中又素有儒雅淡泊、宽厚仁孝的美名…… 按耐着夙愿得遂的狂喜,长平亲王短短的吁了口气,向身边一直警觉恭立的侍卫递了个眼神。示意他下令,让北军营中那些已被他收拢,此刻正等待命令发动哗变的将士们收令。 司徒逸淡淡撇了一眼那侍卫,丝毫不以为意。颔首恭敬道:“殿下,目下潼关形势胶着,以微臣之见,正是出兵正面迎战乌达的绝佳时机。乌达大军本就远程奔袭而来,又因前守将坚壁之术,困在关口已两月余,眼见他粮草不济,冬寒又渐重,取食于道又根本不可能。因而与之前相比,北狄大军士气已衰败十之七八,可谓迎战的绝佳时机。” 长平亲王转头相迎,水般的目光锁在司徒逸眉心,却只静静听着。 司徒逸眉睫一闪,含笑明白道:“微臣之见,潼关天险重隘,当由殿下镇守,请殿下亲领中军镇守关中,微臣为先锋副将,领兵迎战乌达主力。” 长平亲王听到此处,满意意外欣喜的望着眼前恭敬的司徒逸,微微扬唇道:“将军不愧是威震四野的名将,这样动静不废的安排,甚好,甚好。” 司徒逸颔首微笑,并不谦辞,接道:“微臣还有一事回禀。” 长平亲王微微抬手相请,侧耳悉听,礼贤下士的姿态十分得当:“将军但说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