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书屋 - 历史小说 - 借宿在线阅读 - 第3章

第3章

    年少时候的颜言是什么样子的?

    比如说眼前的婚礼,年少时候的她必定是躲在某个角落,跟颜君诚叽叽咕咕,你看这两个阿姨和叔叔,一把年纪了,都是二婚,还这么张扬,也不怕人笑话。更重要的是丝毫不顾及前一任的感受。

    你看他们的儿子、女儿,跟木头人一样站在那里,还在赔笑,难道他们的父母离婚再嫁娶是一件多么开心的事情吗?真是的!真想挖开他们的脑子看看里面都装了些什么。

    颜君诚对她偶发的大逆不道的言论,从不断然否定,他就像一个最知心的好朋友一样,会跟她讨论眼下的局面,委婉地提醒她或许他们原生的家庭并不幸福,其中另有内情。

    现在,没有人会来跟她讨论这对新人的结合是否应该被祝福。

    她就像一个提线娃娃一样,作为婚礼布景的一部分,随时挂着僵硬的笑意。

    这会儿,她才懂得,这笑容未必是发自内心的喜悦,也不是脑残的听人摆布,仅仅是最简单的粉饰太平——所有暗流涌动的矛盾都暂时偃旗息鼓,并且拒绝一切外来的猎奇窥伺的目光。

    颜言站的腿脚发麻,美丽的人工湖旁的广阔草地上,少说也有上千宾客,在其中熙熙攘攘。

    颜言只认识其中很小一部分,她陪着危琴应付完她的亲友,就算功成身就,可以黯淡退场了。

    颜言在举办婚礼仪式的主宾楼后找了一块福地洞天,在一块绿荫下的竹床上躺下,她无聊地用手扇着风,听着远处的热闹嘈杂声,头天短眠的后遗症上头,眼皮越来越沉。

    她身旁的林荫道过去是几间宾客休息室,这会儿正是人迹罕至的时候,忽然有两个人影纠缠着打开了其中一道门。颜言的视力太好,心情烦忧之下八卦之心也未泯灭殆尽,一眼看清了这对野鸳鸯正是昨晚载着她一同夜游千里的那两只。

    休息室的雕花木门被重重地关紧。

    她头疼地偏了偏脖子,凉硬的青竹膈痛了她的神经,真是到哪也不得安眠。

    兀自烦闷了一会儿,又后知后觉地想自己昨晚充当了一整晚的电灯泡,其实别人心里更烦她才是吧。

    在意识模糊之际,她幽幽地想,人生之不如意者十之**,古人诚不欺我!

    不知道过了多久,耳畔的脚步声唤醒了她浅眠的意识,是男士皮鞋踩在石板路上的清脆声响,颜言回头,冲他笑了一下:“厉阳。”

    “怎么躺在这里?不怕感冒?过来多久了?”

    “刚摆好姿势,是不太舒服,还是不睡了。”她起身理了理裙摆,四处张望,“我记得这附近有休息室?”

    厉阳探究地看了她一眼,“这边走,我带你过去。”

    颜言埋头跟着他,眼角余光中,不远处杨思宁整理着裙裾疾步飞走,她似乎换了一条裙子。

    厉阳带着颜言打开了另一间休息室的门,颜言自然没有异议,里面空间宽敞,但并没有床,只有一张贵妇椅。

    颜言在沙发椅上坐定,转头看着厉阳。

    厉阳楞了一下,才有些尴尬地起身,道:“你先休息,我过会儿来接你。”

    颜言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

    厉阳出去后带上门,又找了一个女服务员守门,这才离开。

    颜言进了屋子,又不大困了。她打量了下,这个屋子有一面全是厚重的帷幔,她试着拉了拉,重重的帘布轻松滑开,露出隔壁一模一样的构造的休息室,那里宽大的沙发椅上正躺着一条白色撕裂的裙子,正是杨思宁进来时穿的那一条。

    呵呵。

    颜言又原样将布幔拉回,安心静静地躺在贵妃椅上。窗外的阳光还盛,不知道是不是她贪凉躺了竹床的缘故,胃里开始翻江倒海地难受,直泛起一阵一阵的恶心。

    她知道自己什么毛病,一遍一遍地在心里劝慰自己,何必呢?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他们去吧。

    厉阳回来地很快,因为摄影师那里要求新的家庭成员合影留念。厉阳觉得这个摄影师的提议就是个p,但他乐意借此来找颜言。

    推开门,就看到颜言痛苦地蜷缩成了一团,额头直冒冷汗。

    厉阳凶狠地瞪了一眼门口的服务员,后者无辜地回望他,颜言在里面一声不吭,她要从何得知客人不妥。

    厉阳把颜言搂在怀里,轻轻抓覆着她揪紧了胸口的手,安慰她:“颜言,你怎么了?颜言,别着急,没事了。”他有一点方向,示意服务员拿热水来,又吩咐:“找医生过来。”

    女服务员看在丰厚小费的份上,火速□□又打热水又嘱人去叫医生。

    厉阳端着杯子,自己先试了一下,又让人再舔了点凉水进去,这才扶着颜言小心喂给她:“颜言,喝点热水。喝了你的胃会舒服一点的。”

    颜言痛的眼冒金星,也不管这喂到嘴边的是不是灌肠□□,急切地抿了两口进去。

    厉阳控着杯子:“慢点,你慢慢喝。”

    温热的水下肚,揪紧成一团的胃果然放松了点。颜言这才有余力看清了悬壶主人的脸。

    ——厉阳啊,她想。

    隔壁那条撕裂的白裙子突然放大在眼前,身体深处涌动出一股强烈的排斥感,颜言大力推开厉阳靠过来的身体,一弯腰,吐在了沙发边上。

    ……

    婚礼已经到了尾声,危琴和厉铮一齐进来看过她,颜言已经被转移到了昨天的客房,她病怏怏地歪在床头,看着危琴和厉铮穿着结婚礼服手拖手的进来,她偏了偏脑袋,觉得头益发疼得厉害了。

    危琴和厉铮赛着嘘寒问暖了几句,厉阳在一旁嗤笑一声:“行了,你们两位赶紧出去招呼客人吧。你们在这杵着,她只怕更难受。”

    没有外人在场,厉阳轻易剥落了那层天下太平的外皮,语气尖锐又不客气。

    颜言看了他一眼,想来,他心里也是不痛快的吧。所以在父亲的婚礼上都能乱来。

    厉铮瞪了厉阳一眼,大喜的日子不宜教训儿子,暂且给他记下。

    危琴眼尾扫了下厉阳,说:“我们都出去吧,让颜言好好休息。”

    三个人都关门出去,留下一室静谧和一个病人。

    颜言刚刚看着他们难受,但人都走光了,她也没开心起来,百无聊赖地滑着手机。

    不过5分钟,厉阳去而复返。他双手抱胸,站在她床头,居高临下地看着颜言,眯着眼道:“你就这么反感这门婚事?”

    颜言抬头盯着他:“你不也一样?”

    厉阳缓缓地点了下头,又像是没点,他的神色有些迷惘,“其实我也不太清楚……老头子和我妈关系不好,我初中的时候就闹分居,一直吵吵闹闹了这么多年,互相折磨。没想到真有彻底分开的一天。你……跟你爸爸关系那么好,一定接受不了老头子吧。”

    颜言没回答,这是个不用回答的问题,没有任何人能取代颜君诚的位置,现在将来一直到永远,至少在她这个女儿这里。

    厉叔叔永远是叔叔,即使他和危琴结了婚,也就是mama的新老公,跟她其实关系不大。她又不是叛逆的中二少年,谈什么接受不接受。

    厉阳顿了顿,又自嘲地笑了下,“我也没想过,这辈子居然还有成你哥哥的一天。”

    哥哥?哦,明白了。

    “你……应该不讨厌我了吧?”当年的事情在厉阳这里尤有余阴,一颗赤诚炽热的少男心被一句讨厌打击得万箭穿心、血竭流尽。

    “怎么会?”这一回,颜言终于换了个腔调,“既然我们因为父母的关系,已经成为了法律上家庭成员关系。我希望能和自己的哥哥好好相处,其实我小时候还挺想要个哥哥的。”

    哥哥,好好相处。

    呵呵。

    厉阳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干脆点头:“行!哥哥会好好照顾你的,meimei。”

    厉阳记得,很多年前他刚到颜家的那一天,有人也宣称从此他和颜言是相亲相爱的哥哥meimei,可惜他们相处地并不好。

    7年前,江洲一中。

    厉阳跟在厉铮和危琴屁股后面,满面嘲讽,夹杂着漫不经心、满不在乎的神气。当他们转过身寻问他相关事宜的时候,他才会稍稍收敛,尤其是在危琴面前,笑得人畜无害,温良恭俭。

    “危阿姨,您看着办吧,我都没意见。”

    危琴冲厉铮点点头:“你儿子很懂事。”说得好像儿子懂事是老子的功劳一样!

    厉阳暗地里大翻白眼。

    厉铮看着危琴,眼神那叫一个含情脉脉又绵绵,“小……琴,我工作忙,他mama又跟我闹矛盾,厉阳就拜托你照顾了。这小子皮,有不听话的地方,你们只管上手教育,我跟君诚交代了,让他不要手软。”

    厉阳回忆着半小时前匆匆照过一面的那个男人,细皮嫩rou斯斯文文的,估计不手软也硬不到哪去。

    厉阳想到这一茬,郁结的心境又开朗了几分,要知道行伍中人的厉铮教育起人来,铁汉都要脱两层皮的。

    他刚刚还在抱怨时运不济,父母分居大战,连累的他背景离乡。母亲祝芬芬一杆子支到了国外,也没有捎上他的意思,父亲申请调离原来军区,来到这个鸟不生蛋的江洲城。

    10年前的江洲城还是一个巨变中的城市,城乡结合,土不土、洋不洋,他用挑剔的目光随意打量着这所据说是江洲市最好的中学。楼倒是盖得挺气派,绿化被方格子一块一块圈起来,过路的人都萌不了一点绿荫,毫无诚意。

    危琴和厉铮还在学校工作人员的带领下帮他完善转学手续。

    厉阳已经很不耐烦了,招呼了一声,就独自穿过陌生的走廊去老师那里报道了,早死早超生嘛!

    17.8岁吊儿郎当的厉阳决计想不到他这一迈步,左顾右盼地瞎打量,就给自己招惹来了此生最大的麻烦,最深的羁绊也是最甜蜜的负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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