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最后亡魂

    草原的夜，星光灿烂，厚实的草地上满是沉重的黑土，真是适合用来做墓地。

    漆黑的帷幕轻轻地披在了满是灰烬的嫩芽上。火焰的光芒暖洋洋的照耀着周围，一副其乐融融的样子，欢脱的四处摇曳着尾巴。一旁的小溪也不甘落寞，它轻轻地吟唱着流水，在惨白的月光下映出了飘渺的红色，哗啦哗啦......

    风吹拂。吹过了草原上的一个孤独的孩子。

    “星星......似乎都找到了。”

    男孩躺在地上，听着流水潺潺，仰望着满天繁星，不由得感慨起来。他不知自己多久没仰望星空了，也不知道自己在这里看了多久星星了。

    风吹拂。带去了一缕缕的青烟，还有木炭的灵魂。

    “左边看不见么......”

    浑身酥麻。连喘息都有些嫌麻烦了。虽说他发觉了自己的左眼似乎有些看不清，不过，他却丝毫不为所动。晚风带着青草的香味，也带着血rou的腥冲，轻轻地抚摸起了男孩的脸，让这个看星星的家伙感到了难得的一丝惬意。

    “站、先站起来吧......”

    他如此想着，拼了命的想要支起身子。不是他有什么必要这么做，只是他觉得他必须这么做——事实上，他就这么躺着也没什么关系，也没人会对此感到不快，他也不会因此改变什么东西。

    “站不起来......”

    四处放出那残缺的视野，男孩看到了月光下的一柱房梁，而那上面似乎挂着什么东西：一个弯成“L”型的细弱的肢体，残破的像块碎布片。

    “那不是我的腿么......”他冷静地思考着，仿佛是灵魂在观摩自己的身体：“哦，原来是左腿断了！但还好，它就在房梁上挂着——那我的眼睛呢？我的左眼在哪里呢？要找到它，不然会看不到路......”

    风吹拂，卷起了一片火星，扑闪到了男孩的脸上。短暂的灼人让他的灵魂猛然归位。

    “等下。我想起来了......”他顿时感到了浑身的剧痛：“喂......还有谁活着！还有谁活着？回答我！谁活着？”

    他想要喊出声，却发现自己连一阵呻吟都难发出。死前那强烈的求生欲唤醒了男孩的记忆。

    他想起来了，想起来了。

    这草原，即是他的家乡。他是这里的继承者，将会是书写此处历史的执笔人。

    风吹拂，带来了血的味道，还有无处而来的亡魂悲鸣。

    思绪如同泉涌。

    男孩似乎想起了自己是谁，也想起了自己的家人：父亲是举世闻名的工程师，入赘到了母亲所治理的草原。母亲是草原国度的统治者——但他们两人都死了，他亲眼看见了，他们两个人都被烧死了。唉，他们太不小心了......对了！他还有个jiejie！jiejie呢？jiejie还......在么————唉！他真是糊涂了！他明明是亲眼看到jiejie被埋在了废墟下啊！就在刚才！

    但兴许......jiejie还活着。

    “哈——”男孩深吸了一口气，憋住了那正在缓慢从伤口流逝的生命，用尽浑身力量喊出了那个名字：“彩霓！！”

    声音不大，盖不过风声。不过至少他喊出来了，这名字也许是他jiejie的名字。

    “彩！彩霓！”男孩咬着牙，用那细若游丝的生命支起了半身。

    风吹拂，在后轻轻扶着男孩的脊梁。

    映入眼帘的是烧焦了的城市，夷为平地了的城堡，还有数不胜数的孩子的尸体。他看了看自己：浑身都是粘糊糊的血，莫名其妙的rou块，还有粉嫩的、如同豆腐一样的脑浆。

    他又想起来了一些事情。

    这本该是属于他的国度。说好听些，他是王子。

    他以前最爱干的事情，就是把自己的大好时光全部交给城镇里的孤儿。那是灿烂的生活：离城堡近些的人都认识这个欢脱的王子，他们很喜欢他，也常常招待这个孩子到家里做客。同样，他也经常带着jiejie和这些孤儿一起玩耍，然后在黄昏时独自和父亲一起学习各种各样的知识。他喜欢和身为工程师的父亲学习，因为他学习到的东西大都可以让他在伙伴面前炫耀，例如亲手做出一把手枪——带着胆小怕生的jiejie和手枪在伙伴们面前炫耀之后，不小心走火吓到了jiejie，回家之后，被jiejie大哭着告状，然后被身为总统的母亲一顿教育......

    而现在，这些记忆似乎永远沦为了过去。

    就在今天，他的世界毫无预兆的赢来了终结。父亲母亲在燃烧弹的火焰中的表情：那一脸错愕的表情、对他来说仍历历在目，看来这两人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燃烧弹后，这里便来了一群身着黑衣的精锐，他们见人就杀，根本不留活口。

    然而他侥幸活了下来，带着他的jiejie拼命地跑。城堡内的所有人都协助了王子的逃跑计划，他们护送着他们的小主人，或用身躯为王子挡下坠落的横梁，或是舍身将姐弟二人推向高台而自己坠入火海，也有人用自己的血rou之躯为二人垫起了rou墙，为他们挡住子弹争取时间......但这仍然没能彻底保全二人。在经过一处塌方的大厅时，跟随王子的所有人都已经死光了。这里只剩下了姐弟二人，最后的血脉。

    他清晰地记得那一幕——胆小的jiejie不敢越过那塌方的地面。他为了让jiejie鼓起勇气，自己来回的蹦跶了好几次，但仍然没有打动jiejie。他努力着，极力装出轻松就能越过的样子，不料，在他再次横渡塌方时，jiejie所在的那边却发生倒坍，他的jiejie尖叫了一声后，便埋在了废墟之下......

    “彩霓......彩霓......”男孩以为自己会很伤心，不料，他一滴眼泪没流出来。他猜测，自己的眼泪都顺着血流光了。

    失去了jiejie之后，他并没有多做停留，他明白，他可以拯救城堡外更多的人！这是他的土地，他是这里的继承人，他对这片乡土了若指掌！

    他首先带走的便是孤儿院的孩子。

    “朋友们！相信我！我们能活下去！”他信誓旦旦的喊着，尽管他心里也没谱：“这里是草原！城外都是丘陵！只要出了城外，那些坏人就肯定没办法找到我们！我们就能活下来！”

    他天真的想着，自己能拯救他们，而且说实话，他也几乎成功了！在逃离中，他虽然失去了好多伙伴，但是最起码，他带走的人也是相当可观的了！然而天有不测，一个女孩的背叛导致了所有人的死亡，如果没有那个人......

    “......瑶！！”他想到了这个令人作呕的家伙：“背叛者！你害了——咳咳......”

    他无力的咳了咳，而后瘫软了下去，倒下的瞬间，脑袋正好对向了身旁的一个孩子的尸体。

    那孩子长相相当标致，眉清目秀的一个小女孩，弯弯的柳叶眉和那早已凝固的杏眼构筑成了一副难以言状的美感。如果这女孩的脖子之下还有什么东西的话，就更完美了。

    这尸体只是林林总总的一份子。身旁的所有的死者，全系那个人的背叛！为了为自己争取时间，那个人不惜欺骗所有人！谎报了真相！将所有人推入了陷阱！

    那个背叛者，是他很久以前在路边见到的流浪女孩。两人初识相交，磨合了相当久，但时间一长，双方兴趣相投，很快成了最好的朋友。他甚至愿意让她和自己拥有同样的姓氏！以示二人那坚不可摧的友情——还有那手足般的亲情。

    再次聚焦那涣散的视线，男孩看到了远方的路牌，那上面的路标直勾勾地指着自己的家——那栋毁了的城堡。在路标之下，还亲切地标注了这座城堡的主人的姓氏：华胥。

    “我居然让......这种人玷污了我的家族......”他再次平躺到了地上。他没有任何力气了。在他断气前，也只能看看星星了。

    他不愿意再去回忆了。事态已经明了，他被背叛，然后被榴弹炸断了腿，还弄瞎了一只眼，那腿还没凉透，在房梁上挂着呢！

    没希望了。他再也没有力量支撑他的生命了，他闭上了眼，安安静静的等待着灵魂的出窍。

    “哇哦......实在是很强的力量。”一阵莫名的空灵的声音传到了耳边，打乱了男孩等死的节奏。确切来说，这声音更像是从脑袋里钻出来一样：“区区碳基生物......”

    “幸......存者？”男孩吓了一跳，赶紧把魂魄吸了回来：“得救了......我就说、我就说我还有、抢救的机会......”

    “这份力量，足够了......”空荡荡声音从夜幕里发了出来，完全不知道是什么含义：“但要先修复这低等的躯壳......”

    “躯壳？”这声音让临死的男孩突然感到了恐惧。他毕竟还是个孩子，难免会以为这声音来源于死神，更何况，他听到了这声音半天，却死活没找到是谁发出的声响。

    “你、是谁？是来......接我去地狱么？”男孩有些慌张：“我为我......我为我玩枪的、玩枪的事情抱歉......但我真的、真的没做过坏事......”

    “我是谁不重要，我倒是想知道什么是地狱？”空灵的声音四处回荡：“枪又是什么？”

    “你......”男孩突然发觉到了一丝问题，不知何时起，自己的视野竟变成了无穷无尽的星宇，无论看向何处，都是地球上绝对看不到的星辰大海：“你......到底、是谁？”

    “先回答我的问题，你想活下去么？”空灵的声音依旧荡漾：“我是要你为了我活下去。”

    男孩在心中思酌着这句话的含义，却怎么想都想不明白。这不怪他，他马上就会死，更会立刻失去意识。比起满脑袋想着生生死死、把自己的灵魂交给魔鬼这么简单的事情，他更愿意了解一下内幕。

    “先......救活我......”他呻吟道：“快......”

    “真是麻烦。”空灵的声音虽然很不耐烦，但是绝对干脆：“你的一只触手（腿？）和一个感知器官（眼睛？）可能永远没法回复了。我会让你多活一会儿，方便与我沟通。但你可别指望白捡一条命——在你答应我的要求之前，我不会让你彻底脱离死亡。”

    而后，男孩感到了身体传来一阵酥麻，紧随而来的，便是缺乏血液的血管再次充盈的感觉。他从没如此清晰地感到过自己的脉动，低头看去，他不由得吃了一惊：身上那些伤口都布满了各式各样的黑乎乎的东西，仔细一看，这些黑色东西更像是某种蠕虫——它们正代替着自己身体中的血管以及体液。

    他第一个反应是自己的灵魂已经被出卖给了路西法，但接下来，他的头脑便重新满负荷运作起来，无比沉重的冷静占据了他的思维，紧接而来的，便是那无尽的愤怒与仇恨。这两样东西，瞬间毁掉了他的心，将他的情感冰封在了一起——他再也不会伤心了。

    “你想要什么？”男孩从未觉得自己有如此清醒过，刚才的昏沉状态一消而散：“你，又是什么？”

    “我想要你的力量，劣等造物。”声音直从脑中传来：“我呢~则是高贵的虚空来客！肩负拯救种族的使命，特来寻找足以撼动宇宙法则的人！而你！碳基生物！你便是我的最佳人选。”

    这怪异的声音一口一个碳基生物，让男孩很不爽。但让男孩自己都奇怪的是，此刻的自己虽然疑惑万千，但绝对没有一丝一毫的恐慌和惊讶。

    “啧......别寻思拯救他们了，我刚刚就失败了。”男孩露出了一副冰凉的表情。此刻，复仇的怒火正在熊熊燃烧：“我不打算帮你。你干脆别救我了，让我在这里安安静静死掉算了。”

    男孩知道想要拯救别人的心情是怎样的，他刚刚经历过。虽然不知道向他发起请求的人或生物是谁，但他仍然万分愤恨，一心想要夺取谈判的主动权，不愿给对方机会。

    “呃......别这样，低等生物。”脑袋里的声音似乎有些尴尬，但那居高临下的态度根本没变：“实话说，我的族人快要绝望了，我是偷偷摸摸穿越维度，破除虚空来到这里的。如果你愿意帮我，对你我来说都算好事啦~我大概猜得出你想干什么，复仇对不对？我可以帮你！”

    “你会怎么帮我？虚空造物？”男孩似乎听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干脆逼迫起了对方，丝毫不在乎自己的性命了：“我只打算和你谈一次生意，希望你的回答让我满意。”

    “呃......我会激发你的能力，传授你我所了解的科技，你们这里的空间技术还停留在卫星阶段......”空灵的声音继续说道：“我甚至可以帮你找寻所谓的仇人，这个对于我来说根本不难。当然，前提是你愿意帮我，只要你愿意帮我，后续的事情都会简单不少，毕竟你只是想要复仇嘛。这笔交易我占便宜。”

    “空间？技术......”男孩扭了扭脑袋，这条件甚至都超出了他的预料：“那就成交吧，反正我都是已死之人了......我该怎么称呼你？”

    “我的真名没法用声音表达，你叫我马塞尔就好了。你叫什么名字？碳基生物？”

    “我？”男孩的脸抽了抽，捡起了身旁的一根木棍，支撑着站了起来：“我叫彩虹......你也可以叫我芸葆。我是华胥家的......”

    说到这里，男孩停住了，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办介绍自己的地位。

    “是什么？”空灵的声音再次发问。

    “我想......”男孩摇摇头，露出了一副淡然到可怕的表情：“我想，我应该是这里的最后亡魂吧。”

    是啊，这里什么都不剩下了。废土之上，只剩下了白茫茫的一片灰烬混迹在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