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冬日的第一场雪，终于纷纷扬扬地从压着城头的黑云之中飘了下来。

    侵染着斑驳血色的高大城墙上，趴在墙垛口的兵士们不耐地伸手抹去了落在额头眉梢的雪花，眼都舍不得眨一下地往下张望着。

    城墙之下，城门之外，战场上，两将鏖战正酣。

    着银色甲胄持长枪骑白马的大将，枪法精妙，身姿若游龙盘绕对手身侧，只待找准时机便给予犀利的一击。

    着黑色甲胄持长刀的大将，与胯下黑马浑成一体，身姿挺拔，巍然不动，手中长刀却划出一道道闪亮银光，一次次破开对手攻势，刀刀朴实稳健，又隐隐带着不可言喻的霸气。

    两人不知疲倦地缠斗着，刀枪相接，清脆的金属碰撞声不断响起，回荡在空旷的战场之上。

    雪花渐渐遮住了斑驳的屋顶，盖住了残尸累累充满了血腥和腐败气息的战场，铺满了整片大地，只余两将脚下那一小方，黝黑泥泞，宛若黑甲大将脚下的一块磐石。

    一力胜十会！

    黑甲大将越战越稳，长刀带着雷霆之势一次次重重劈落，势不可挡。

    银甲大将却力有不逮，游龙般的身影渐渐地像飞舞的雪花一般飘忽了起来，终是随着城墙之上兵士们的一声惊呼，滚落马下。

    银甲大将重重地喘息着，杵着长枪站直了身子，仰头朝高居马背之上的黑甲大将看去，不再年轻却依然俊雅逼人的脸上，浮现出一抹颓败又释然的笑容。

    “锵！”他松开手，长枪落地，摘下头盔信手抛开，道：“孤，输了！”

    黑甲大将驱马上前，仍带着些稚嫩的俊美的脸上，是与年龄截然不同的深沉冷意。

    他举起长刀，刀尖直指银甲大将喉头，压低嗓音，冷冷开口：“可有遗言？”

    银甲大将张了张嘴，复又抿紧了唇，皱眉沉吟了片刻，随后仰头朗声一笑：“周主守诺，吾愿足矣！”

    黑甲大将似是漫不经心地微微点了点头，手腕一抖，银光一闪，长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划过银甲大将颈间，复又刀尖一挑——

    裹着银甲的躯体喷洒着鲜血轰然倒地，闭目含笑的头颅却已被黑甲大将挑在刀尖。

    “君上！”悲痛欲绝的惊呼伴随着哭泣声从城墙之上传来。

    黑甲大将浑若未闻，冷凝的眼直视着刀尖上的头颅，淡淡开口：“东莱国主不愧为当世英杰，可惜，道不同不相为谋。”

    语罢，策马缓步至城门之下，高举长刀，冷声喝道：“投降，不杀！”

    话音方落，仿若回声一般，延绵不绝的“杀”字声轰然响起。

    黑甲大将身后百步开外，大片黑浪从白雪之下翻涌而出，银亮的长枪林立高举，数万大军高喝着整齐朝城门逼近。

    肃然的“杀”声如同黑甲军脚下的铁蹄，势不可挡地传进了城墙之内。

    城池中心，王宫最高处的九层高台之上，身着玄金两色华服的盛装妇人凭栏远眺。

    “杀”声传来，她颓然地闭上了双眼，身子微微踉跄了一下，抓着栏杆的双手，用力得泛了白。

    “终是受我连累了……”她轻声地叹息，朝后挥了挥手，“城已破，你们，都散去吧！”

    “夫人……”几名女侍跪在她身后，闻言，再也止不住地轻声啜泣了起来。

    “都走吧！”她抬起头，朝城门方向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甩袖进了殿内。

    ——

    苍陆中州周国历二一一年，周定王十九年十一月，定王薨，定王长子桓继位，是为平王。

    十二月，平王发兵东莱，仅半月攻至东莱国都彭都，斩东莱国主旻于阵前。

    东莱国灭。

    东莱国主夫人，上唐楚氏，焚宫殉夫。两名小公主，不知所踪。

    ——

    蓬都之上阴沉了数日的天空，在傍晚时分，被从宫殿中燃起的熊熊火焰照亮了。

    大火整整烧了一天一夜，被火烧红的明亮天空，远在百里外都清晰可见。

    从蓬都出逃的人群中，一名妇人带着两名总角的小姑娘，含泪朝着蓬都方向深深地跪拜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