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今天是个好日子，真正的好日子。从前几天起，蒋家上下的人就开始准备了，整个蒋家被打扮得到处灯红酒绿，热热闹闹。 只是，这份喜悦与晴雨楼无关，也与晴雨楼的住户无关。 隔着重重的宅院与深深的花木，隐隐约约传来了喜气洋洋的《百鸟朝凤》，没有多久，又换成更加热闹的《抬花轿》，好一个黄道吉日，好一个小登科。 这边的房间里却是一片的愁云惨淡，抽泣声一直没有停过。 “眉娘你一定坚持住，水晶去找太太了，我们听到消息，新继位的昭阳王来了，当着他，太太肯定会帮我们请大夫的……”珍珠哭得一塌糊涂。 苏眉攥着珍珠的手一直没有松开，喘息了半天才说道：“我等不及了……我在这里只有指望你了。等我死后，你千万记得将我送回去，送回松江，将我与父母葬在一起……” 珍珠眼泪淌得跟断了线的珍珠串儿一般，哽咽着，连连点头应下。 只是见着苏眉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就喘个不停，眼见出气大入气小，已经促疾得很了，她便知道，自家小姐，马上就要不行了。 顿时放声痛哭起来。 瑛少爷好狠的心啊，眉娘病这样重，他却在这个时候敲锣打鼓的，娶亲行礼。 雪娘好毒的心肠啊，明明知道眉娘身体一直不好，却故意在昨天穿着嫁衣来眉娘跟前显摆，直接将眉娘气晕过去…… “你们我都已经交代过嬷嬷了，她会给你们安排好的，”苏眉喘息着，挣扎着，“我这辈子没有什么可依恋的……唯有那株从小养大的兰草放不下心，你扶我起来，我去给它浇最后一回水。” 苏眉说到这里，不顾自己身体已经油尽灯枯，拼命地想要起来。 “小姐……”珍珠实在是不忍心拒绝小姐生命中最后的一个请求，泪流满面地半搂半抱着将苏眉扶下床。苏眉病的时间太长了，身体轻飘飘的像一根羽毛。珍珠心痛如刀绞，像呵护一朵蒲公英一般小心地拢在怀里，将她抱下了床，放在窗边那株兰草旁的椅子上，又在后面塞上一个厚实的半旧丝绵靠垫，自己则匆匆出门去打水。 蒋瑛，你好，你好……苏眉双眼无神地看着前方，一颗豆大的泪珠顺着消瘦枯黄的脸颊淌了下来。随着生命渐渐的消逝，她的视力也越来越模糊了。 脑海中浮现出一张爽朗的脸，一个豪爽的声音:“苏大哥您放心，以后，苏眉就是我的亲女儿，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她的。你要不放心，以后她成人那天，我就让她跟瑛儿订婚！“ 一个长相俊秀的青年男子含情脉脉地看着她，温柔的话语再一次在她耳边响起:“眉娘，我蒋瑛向天发誓，这辈子，只喜欢你一个！“ 赵雪那张艳若桃李的脸一下子就挤了进来，将蒋瑛挤到了不知道哪个角落里。她原本那温柔如水的表情瞬间变得恶毒狠辣:“苏眉！你以为姨母真喜欢你吗？你以为她真的看中你了吗？不，她看中的，只是你的钱！可是你现在还有钱吗？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你现在吃的用的都是蒋家的，连嫁妆都没有了，还想要嫁蒋表哥？你做梦去吧！“ 一会儿，她眼前的那张脸，又变幻成了张太太，她一向以为疼爱自己的舅母，也恶狠狠地咒骂她:“药罐子！你怎么还不死！“ 是啊，怎么还不死呢？ 也许，马上就要死了。 可是，为什么心底，会这么的怨恨？ 那股恨意，直冲天际。 谁能助我，谁能助我？谁能助我来报仇？谁助我？爹爹娘娘啊，外祖母啊，你们帮帮我吧，让眉娘报了这个仇吧！ 苏眉张着嘴微微喘息着，眼前突然清晰了一点点，看清了眼前那株仍然亭亭玉立的兰草。 她是那么的不舍得死去。她才17岁，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可是，她就要死了。 珍珠与水晶的以后她已经安排好了，现在要死了，唯一放不下心的，却只剩下了这株花。她叹息着说道：“老友啊，你不要担心，珍珠与水晶两个都是可靠的，她们会照顾好你的……只是我马上就要去了，只怕等不到看你开花啦，真是不甘心哪……” 说着，她guntang的眼泪，滚滚而下，淌到了兰草那青葱的绿叶上，又滚下来，落到了那褐色的土壤上，马上就渗透在土壤里，消失不见踪影。 她将头慢慢地靠在了花盆上。那绿叶无风自动，轻轻地触碰着她的头顶，像在抚摸着她。她慢慢地闭上了眼。 父亲，母亲，外祖母，等着我，我来了…… 嘴角带着淡淡的微笑，苏眉静静地失去了呼吸。 而她却没有看到，她养了十几年从来没有开过花的兰草，就在她眼泪渗入土壤后的瞬间，一个花苞，从根部抽了出来。 然后飞快地，那朵花苞长大了，绽开了洁白淡雅却出尘美丽的花朵，吐露出满室的芳香。 然后，又几在瞬间，花朵凋零，枯萎，化成轻烟，消失了。 紧接着，兰草的枝叶，也迅速地化成了轻烟，不见了。 只有一颗鲜红色的种子，滚落到了她正渐渐冷却的手心里，瞬间，也消失了，化作她掌心的一颗鲜红的血痣。 等到珍珠打了水过来时，便已经只看到抱着兰草花盆，甜美睡着一般去世的小姐。 而她抱着的那个盆里，却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了。 就好像她照料了多年的那盆兰草，只不过是一个梦一般。 如同梦醒了，梦境中的一切都了无痕迹。又如太阳升起，那草木上的露珠，再晶莹剔透，也终于消失不见。 “眉娘！”珍珠惨叫一声，手中端着的那瓢水，重重地砸到了地上，落到了自己的脚边，溅起的水花弄湿了全身，她也恍然未觉。 眉娘，她从小说定的未婚夫今天成亲了，可是，新娘却不是她。 带着百万家财进的蒋家，到死了，却连一身像样的衣裳都凑不齐了。。 “眉娘！“水晶欣喜地出现在了门口，大声说道，“太太不肯请大夫，可是昭阳王听到了，他叫了他的人去请大夫了，一会儿就来了.“ 突然，她停顿了，呆呆的看着一脸哭泣看向她的珍珠。 “迟了，已经迟了。。“珍珠似哭又似在笑，“眉娘，已经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