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三四章：自我欺骗的危机
只要有争夺，人类就会产生想要获胜的想法，无论一个人多么表现他的淡泊名利，本质上说这都是偏向虚伪的，在竞争中退缩，并不是因为不想获胜，而是因为畏惧竞争，或者是因为想要守护什么更加重要的东西，总之，如果可以告诉那个竞争中的人一个必胜的法则的话，那么无论是谁都会毫不犹豫地采纳。 一段时间以来，加藤常常会去思考自己放弃竞争的理由，摆在和也面前的，摆在英梨梨面前的加藤惠退出的理由是很简单的——那就是有自己更加想要守护的东西，也就是blessing－software的这个社团。 但是，自己的真实的想法是什么呢？真的是因为想要守护这个社团吗？还是说，真实的想法只是，自己的害怕呢？即使是头脑时刻保持高度清醒状态的加藤惠本人，她也不是很清楚——或者说，即使她清楚了，她也会去害怕承认这个答案，人类总是会否认自己的胆怯和退缩。 加藤并不知道诗羽和英梨梨有没有产生过退缩的想法过，或者说从她的判断来看应该是有过的，她只知道的是，至少从她的角度来看，虽然很难过，很痛苦，但是在退缩的那一刹那，她有了一瞬间的解脱的感觉，之前的那种对于未知的未来的恐惧完全消失不见，剩下的，只是她最为习惯的以旁观者的身份进行观察的现实。 这是之前的十多年以来加藤最为习惯的身份，绝对的意义上的旁观者，绝对意义上的观测者，不用承担任何风险，不用承担任何竞争的压力，这种情况当然是绝对轻松的。所以，当得知了和也已经选择了英梨梨的时候，加藤的心情并没有产生太大的波动，她喜欢这种一切都稳定下来的情况，她喜欢这种在稳定下来之后社团能够继续稳定地运作的情况，当然，她也喜欢这种可以让自己以不介入的方式继续安心地去观察所有人的情况。 但是，这种喜欢，这种欣赏，在她见到和也与英梨梨并肩站在一起的时候几乎就陷于崩溃了。让加藤感到本能的恐慌的是，一种空虚和不满的感觉，本能地从她的心底涌了上来，虽然她很快地就把这种自己本不应该存在的情绪压制下去了，但是那种情感涌出时的迅速和汹涌，完全出乎了她的意料。 那种一刹那出现的为了当初的选择而感到后悔的感情，也让她觉得分外的心惊胆战。 “所以，除了控制自己的面部表情的之外，在真正的对自己的心里进行调整的时候，功力还是不到家吗？”这是在尽力地伪装出了自己习惯的那副安详的表情之后，加藤在心中的默默的自我吐槽。 同样的，当看到电车上的英梨梨可以以女友的身份坐在和也旁边，绫濑也可以肆无忌惮地枕靠着和也睡觉的时候，加藤心中也依然显现出了不愉快的因素，虽然这种不愉快因为她的早有准备而被强行压抑下去了，但是想到自己只能和诗羽两人并排坐在另一侧的电车的座位上相互取暖的时候，她还是会有一种小的感伤的。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加藤才小小地确定了自己的心中的那种之前不是很确定的情感——虽然这份情感很可能在没有开始的时候就已经宣告终结了。 看着小小地放了一下闪光弹的和也和英梨梨两人，连自己都感到惊讶的是，加藤突然意识到自己竟然可以用惯常的那种平平淡淡和古井不波的语气吐槽的时候，她才意识到，自己的平时的那副状态，给自己养成了一个多么奇怪的习惯。 加藤惠的性格永远是平稳安定，如果这种性格只是建立在别人的眼中还好，但是更可怕的是，原来并没有刻意想要塑造这种性格形象的加藤自己，在自我认知中都认同了这种别人眼中的形象，并且在无意识中地去展现出来，那就有些可怕了，虽然自己在想要宣泄情感的时候依然会宣泄，但是，在自己没有刻意想要宣泄情感的时候，自己已经习惯了这种让别人安心的面孔，这对于她来说，不啻于给自己戴上了一个沉重的镣铐。 如果是作为一个观察者的话，她的这种做法当然是合格的，但是，作为观察者，最重要的就是不能有自己的情感取向，如果有了自己的情感取向的话，那作为观察者的本人就会分外地意识到自己的虚伪，因为，自己正在用这种观察者的面具来欺骗自己，来为自己隐藏自己真正的感情寻找借口。 “嘛，如果是这样一想的话，真的是稍微有些糟糕了啊，之前那个时候没有想到这一点啊，现在这种情况，这种自我欺骗的情况，实在是有些讨厌的啊。”加藤低着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感受着自己的长发被靠在自己身上的诗羽压着的有些缠住的感觉，喃喃自语道。 “呃，加藤你刚才有说了什么吗？”从刚才自己和英梨梨的互动行为被加藤抓到开始就异常敏感地注意着加藤的神色和表情的和也，看着蠕动着嘴唇的加藤问道。 “嘛，只是在想，如果新垣同学和英梨梨在以后的社团活动中也是这样子放闪的话，我会不会接受不下去然后走掉。”加藤半真半假地说出了这么一句话，让她感到些微有些不舒服的是，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并没有察觉到一丝一毫的不自然。 “啊，这个，嗯，社团活动的话，嗯，会注意的啦，你看啦，英梨梨要画画，我可能还得兼顾足球部那边，所以说，哈哈，啊啦——” “——正是因为知道这一点所以后来就放松下来了呢！” “虽然感觉你什么失礼的话都没有说但还是有些不爽的感觉呢！” “错觉啦错觉！” 虽然这么说着，但是还是感受到了加藤的有些刺眼的视线，所以和也和英梨梨还是适度地把两人相距对方的距离稍微拉远了一些。 “好吧，这种问题，既然出现了，那多少得补救一下吧！”加藤有些头疼地看着靠在自己肩膀上，完全没有这群人中年龄最大的学姐样的诗羽，以及另一头依然在和也的肩上睡得很熟的绫濑，这么想着，“虽然暂时想不出什么很好的方法，但是最好的方法一般来说还是得保持距离，考虑到高中三年级就要分班，所以平时上课的时候和他的接触就会变少，如果社团中只是保持正常的交往范畴的话，应该可以慢慢调整过来的吧？时间这种东西还是最好的解药，毕竟像那个笨蛋一样——” 加藤的眼睛有些复杂而宠溺地瞅了瞅英梨梨，继续想到：“和那个笨蛋一样能够挂念一个人十年，也是一件很稀奇的事情啊！” “不过，看上去前途一片黑暗啊，好讨厌，所以至少得给我一个让我觉得自己这一波没有这么惨的理由啊！”加藤自顾自地眨了眨眼睛，抬头看向了车厢的天花板，“至少，社团还存在嘛！引起这个原因的社团本身，它还是存在的嘛！” 没错，只要社团依然能够存在，自己的退缩就是有意义的，无论自己的退缩的真实原因是什么，但是，自己只要相信自己的退缩是为了维护社团本身就可以了。这是加藤惠心中现在最朴素也是最简单的想法。 但是，越是看得清楚的人在这个时候就越危险，因为她必须在看清楚所有问题的所在的情况下在钢丝上跳舞。但是，现在，即使是加藤本人，也没有意识到，慢慢地，社团的本身，成为了让她摆脱自己对自己的怀疑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如果没有这根救命稻草的话，加藤的所有的可以让自己相信，可以让自己坚持的东西，都会就此爆发开来，而接下来会产生一种什么后果，舞蹈者从钢丝上掉下来，到底会发生什么后果，所有人都不会去想，所有人也都会把它忽略，用“绝对不会发生这种事情”的自我欺骗啦满足自己。 而现在的加藤惠，也正是这个样子。 “不过，该说是看到了霞之丘学姐的意外的一面吗？”加藤有些头疼地看了一眼依然靠在自己的肩膀上的诗羽，无奈地吐槽道，“这样软的学姐，如果让其他人见到了，那可是会在学校里掀起一场腥风血雨的啊！” “的确啊，”加藤的这番吐槽并没有指望其他人回复，但是现在总觉得这种情况有些各种各样的别扭的和也，还是强行加入了与加藤的对话，“所以说诗羽学姐的睡得这么熟的样子，我还是真的没有见过啊！说到这里，每次和学姐一起工作的时候都是我先睡着的，还让学姐拍了各种各样的照片，突然感到很残念啊！” “所以和也君是羡慕了吗？没问题的哦，如果你坐到我这边来的话我也是可以靠着你的肩膀睡觉的，或者说现在小惠的肩膀实在有些矮了还是有些不舒服呢！” “枕着我的肩膀的霞之丘诗羽学姐，你这么说话真的好吗——诶，学姐你什么时候醒的？” 不光是吐槽的加藤本人，包括和也和英梨梨内的三人都看着睁开眼睛笑意满满的诗羽，有些不知所措地问道。 “对啊，就在和也君和小惠说‘不爽的感觉’的时候我就醒了哦！你们不会觉得一个人就在我耳边说话我还能睡着吧？” “嗯，这样的人还是存在的吧？”和也无奈地看了一眼依然在自己的肩膀上靠着，显然不是在装睡的绫濑，说道。 “不过还是挺可惜的啦，以后即使和也君同意让我这么做，我自己也都有所收敛了啊！毕竟现在的和也君，是有女朋友的人了啊，如果我再说这种话的话，那么可爱的女朋友大人不知道会把我怎么样呢！”诗羽眼睛斜着瞄着英梨梨看着，嗤嗤地笑着说道。 “喂，霞之丘诗羽！”英梨梨本来习惯性地想要对诗羽发飙，但是这种发飙的感觉却在怒气值还被攒够的时候就硬生生地让自己掐了下去，最后，略有些垂头丧气的，英梨梨说道，“你还是稍微注意一点吧，虽然我知道你对和也的调戏，嗯的确从来都是没有付诸实际的，但是——呃，你懂得啦——” “啧啧，你看现在立刻践行女朋友的权利了呢，真的是好羡慕啊——不过你这种发火发到一半然后停下来的感觉也是蛮好玩的，心中还在为从我身边‘抢’走了和也君感到愧疚吗？嘛，有了这种愧疚的感觉我也就满足了呢！” “霞之丘诗羽！你这个家伙！”在诗羽的一再调戏下终于开始丧失自己一开始想要保持的矜持的英梨梨，终于像往常一样爆发了出来。 但是，这一回的诗羽，则是有些出人意料地提早收手了：“好了啦，女朋友大人，我错了哦，之后不会这样对你了。” 这也让刚刚把怒气值攒够的英梨梨有些一拳打到了棉花上去的感觉。 “不过，我突然觉得长发的小惠也是很不错的呢！之前怎么没想到啊，肩膀虽然不够宽，但是多少也够用，嗯——” “这个，诗羽学姐，暂停一下可以吗？” “嗯？和也君，问吧？” “你和加藤的关系，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的，直呼加藤的名字什么的，还是‘小惠’，连英梨梨都只是叫‘惠’的说。” “嗯，其实我也有这个疑问哦！霞之丘学姐，虽然能够叫我名字我很开心啦，但是总觉得学姐说这种话的时候让人有些不放心呢，还是怎么说呢？” “毕竟同为败犬的人成为了你啊！”诗羽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地说道。 “嗯，败犬什么的——”加藤有些困扰地回复着。 “所以就只是想和同为败犬的具有相同经历的家伙加深点关系就是了，毕竟啊——”诗羽叹了一口气，露出了一副有些复杂的表情。 而这个时候的和也，才意识到诗羽的有些不正常，之前的在英梨梨家中的诗羽，显得异常的沉默，而现在的诗羽，则显得，有些过分的“活泼”了。 “所以，霞之丘学姐，感觉，你现在有些，嗯，奇怪啊？”和也看着诗羽，不确定地说道。 “啊啦，是这样吗？”诗羽抬起头来，摇摇头，然后捋了捋自己的鬓角，说道，“抱歉呢，情绪有些低落的时候，果然演技有些浮夸了吗？” “嗯，演技什么的，在我们面前不需要演技了吧？嗯，如果诗羽前辈真的难过的话，像我要补偿，或者给我惩罚什么的——” “不，还是需要的哦！”诗羽摇摇头，说道，“嘛，至少，我在这个社团当中的最后的日子，我还是不想给你们带来太难过的回忆了就是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