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三零章：就像孩子一样

    霞之丘诗羽静静地坐在咖啡厅里，望着四周来来往往的人流，实际上，她已经在这里待了很久了。这当然不是说和也已经迟到了很久了，而是因为诗羽提前到达很久了。

    与和也约会的时候，诗羽总会有提前出门很久的习惯，一开始这是觉得好玩，想要戏弄一番和也，但是慢慢地，这也就成为了诗羽一直以来觉得理所当然的事情——尽管她与和也约会的次数并不多。

    虽然墨镜掩盖了她的俏丽的面容，但是那一头乌黑垂到背部的长直发，加上春夏换季时的还算清凉的衣服绝对掩盖不了的美好的身段，还是让她吸引了许多人的注意力。见她只是一个人寂寞地在咖啡厅里喝咖啡，而自我感觉良好想要和她搭讪的人也有许多。

    对于这些人，诗羽平时都是直接拒绝，但是这一次，她会和与她搭讪的人问话。

    问题只有一个：“你觉得，我更像是一个学生，还是说更像是一个社会人。”

    一开始，因为诗羽的明显成熟的打扮，绝大多数人会回答“更像是一个社会人”，然后诗羽就会轻笑一声，用最冷酷的声音拒绝对方的搭话。

    后来，有的人观察了之前的情况变聪明了，就会顺从着诗羽的意思，回答“你更像是一个学生”，对于这样的人，诗羽的态度好了许多，但是，她只是诚恳地表达“对不起，我现在在等人。”

    最后，所有人都明白了这个女生虽然身上散发着寂寞的气息，但是，更是一个无法接近的人，慢慢地，搭话的人也就不多了。

    诗羽对此当然不在意，她只是很小心地，很小幅度地搅拌着自己面前的咖啡，一脸满足的样子，一脸，看上去无所谓的样子。

    刚才面对搭讪者的那个问题，对她来说只是一个即兴的找乐子的活动，其他人不来干扰她了，这也挺好，她可以慢慢地，继续思考一些事情，一些属于自己的，也属于那个人的事情。

    上了大学之后，再加上长期的作为轻小说作家的活动，诗羽比所有人更早地意识到了社会的残酷，所以，无论是衣着打扮，还是身上的气质，都慢慢地变成了更为干练的社会人的样子——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说，一开始把诗羽当做是社会人的那批人，他们并没有说错话。霞之丘诗羽身上现在的气场，不应该是一个学生的气场。

    但是，从诗羽的本人的角度来说，她还是更愿意把自己当做一个学生的——因为，把自己当做一个学生，在情感上，自己就可以和那个家伙更加靠近一些，即使这种靠近，只是一种自以为是的貌似舒服的接近而已。

    作为和也离开前最后一个打电话的人，同时又在和也回来之后第一个给他打电话。看上去漫不经心，但是这其中，诗羽不知道付出了多大的努力。她当然没有办法像学校的同学一样在和也回归的第一时间就在学校里看到他。所以，她采用的方法是估计着时间，在绫濑差不多应该回来的那几天，无数次“偶然”路过新垣家的门前，看着那盏属于和也的房间的灯是否有亮起——直到有一天，她发现一直黑暗着的灯亮了起来，她才十分满足的，慢慢地踱步回到了自己的家中。

    然后就在第二天，她给和也打电话了，虽然嘴上一副轻松加愉快地打探到了情报的样子，但是背后，她付出的努力，却没有人知道。

    ——当然，她也没有想让他知道，如果最后他选择了自己，就好像自己用自己的这种努力去和对方谈条件一样，如果对方最后没有选择自己，那告诉他这些事情，也无疑给他放弃增添了更沉重的枷锁，诗羽不希望到时候的和也背负起这样的枷锁。

    去欧洲取材的事情倒不是临时决定下来的，而是一个长期的计划——几乎是在诗羽被人跟踪的第一时间，编辑部就提出了这个方案，当时的诗羽，一方面是因为和也还没有回来，一方面也因为要配合町田的努力，所以一直在坚决拖延和反对这个计划，但是她最后还是拖延不下去了，她还是得走了，在这种莫名其妙的情况下，她可能真的需要走了。

    然后，和也回来了，虽然时间很紧张，虽然自己马上就要去欧洲了，但是那个人还是回来了——回来了，自己就还有机会，虽然自己的时间已经的确不多了。

    诗羽几乎是算着时间给和也打电话的，她给和也准备了充分的社团活动的时间和放学后的和同学聊天的时间，以确保他可以接通自己的电话——因为，这是她最后的，也是唯一的机会。

    当然，诗羽这一次没有失算，和也接到了电话，当然，当她用一个学姐的“最后的哀求”的语气说出“和我约会吧！”的时候，和也也没有拒绝。因此，她现在，可以很安详地坐在这里，等待着那个人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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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己喜欢上和也，到底是因为什么呢？诗羽现在在思考这个问题，事实上，她已经很久没有问过自己这个问题了。

    很久之前，她记得她是有一很清晰的答案的：因为和也是那个自信的霞之丘诗羽觉得，唯一能够追的上自己，能够和自己平起平坐的人——也许不能完全地做到平起平坐，但是那个人，至少是一个可以看到自己的背影的人，也可以让自己放慢脚步，觉得等他一下也无妨的人。

    但是，这个答案真的是真实的吗？在那段和也因为自己的打压而灰心丧气的时候，他的距离只是和自己越拉越远，自己难道因为越拉越远的距离而不喜欢他了吗——最后反而更加喜欢他了，不是吗？在他就像儿戏一样地重拾轻小说写作，甚至在之后的与自己的正面对抗中给了自己一个狠狠的下马威的时候，自己因为那个人战胜自己而欣喜了吗？也不尽然吧，那个时候，她只是有一种不得不与和也对抗的撕心裂肺的疼痛，尽管那个时候她并不愿意表现出来，而且，她还很努力地把形势给扭转过了过来——如果自己真的是因为认可那个人的能力才喜欢他的话，那个时候她应该是最喜欢他的时候，不是吗？

    即使当初的她真的是因为这种简单的理由喜欢上他，现在，这个理由还能作数吗？进入业界这么久，诗羽当然是一个天才的小说家，但是，这也不意味着她没有失败——她甚至还有过惨痛的，直到现在还影响这她的失败，而相比起她这样的失败过的小说作家，这个业界还有这么多从来没有失败过的天才——和他们相比，自己又算什么呢？难道，自己应该喜欢那些人吗？

    所以，所谓的“唯一能够和自己对话的人”，那只不过是自己所给自己强加上去的喜欢的理由罢了——没有这个理由，她依然会喜欢他。

    那么，她到底喜欢他什么呢？诗羽想了很久，她发现自己不知道。

    她觉得自己会喜欢和也一开始在自己不出名的时候为了增加自己的人气然后却发现他自己能做的事情其实很少的时候的那种自责，她觉得她会喜欢和自己冷战的时期和也在遇到自己的时候的那种尴尬，她觉得自己会喜欢那个晚上，疯狂地推着轮椅追赶自己的那种笨拙，她觉得，她会喜欢那个因为自己和町田小姐莫名其妙地针锋相对时的愤怒，甚至，她都还会喜欢，那个雪夜，为了照顾绫濑而把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丢在马路边时他匆匆忙忙给自己打电话时的道歉的声音。

    总而言之，她一开始注意到他了，然后，慢慢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喜欢上他了，然后，她就已经喜欢他的一切了。

    当然，她也会有特别喜欢和也的地方——那就是和也的那如同小孩子的一面。孩子是忠诚的，他们不知道成年人社会的丑恶，所以他们也不明白背叛为何物——所以，和也就像孩子一样不讲理地，一直把自己拴在他的身边，她很喜欢这一点；但是，孩子也是单纯的，他们不知道如何去面对真实的感情，也不知道如何表达自己的感情——所以，和也会在所有人都喜欢他的时候十分困扰，不知道应该如何选择。

    诗羽会想，如果那个时候，他选择自己的话，她可以慢慢地教他如何解决其他人的问题——但是，那次约会之后，和也选择了与他一样孩子气的英梨梨。

    两个孩子在一起，无论感情有多么深厚，终究会因为孩子一般的误解，而酿成悲剧的。从诗羽的角度去分析，虽然有些事后诸葛亮，但是事实的确是如此。英梨梨与和也，他们的感情如同孩子一般诚挚和美好，但是在矛盾迸发的时候，也是如此的让人感到心碎。

    诗羽选择了一个很好的时机介入，她成功地让最后的本应该属于英梨梨和和也内部解决的问题，变成了加上自己的三角问题——一开始她在这么做的时候还有些忐忑，但是她却意外地发现，无论是和也，还是英梨梨都十分感谢她的协助——即使她的协助，是如此自私的协助。

    “如果那个时候直接安抚和也，与他在一起，应该也是没问题的呢！”有的时候，霞之丘诗羽心中的恶魔会这么想。

    但是，她终究还是不会这么做的，霞之丘诗羽始终有属于自己的骄傲，有属于自己的自尊，这也决定了，她绝对不会做出这种偷偷摸摸的事情——正如她和英梨梨所表达的那样：“我来了，我来抢你的男人了，那么，你敢应战吗？”

    当然接下来的问题似乎不是自己的问题，和也那个孩子又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点燃了和加藤那个女生的话题，然后加藤和英梨梨吵了一架，然后就像不知道应该如何是好的孩子最终只是躲在角落里哭泣一样，和也选择了逃避。

    其实诗羽自己也有些不清楚，在那天和也走之前，她为什么要给他打那个电话——和其他人一样，装作自己不知道这件事情，也许是一个更好的选择。即使给他打电话，诗羽也觉得，自己似乎应该说一些更多的关于自己的好处的话，而不是，用那个人的名字，去劝说他回来。

    大概，在那个时候，她就觉得，自己还是没有机会了吧？

    虽然，霞之丘诗羽把一个死局又变成了一个可以让自己光明正大的，轰轰烈烈地对抗的棋局，但是，她有一种感觉，最后，她只能在这种轰轰烈烈的对抗中做到最努力的挣扎，然后，在最努力的挣扎之后，独自一个人下潜，消失。

    “但是，果然，我还是不服输啊！在没有尝试过之前，我为什么要认输呢？”诗羽把手放到胸口，拍了拍自己一直放在胸口的机票，如同唱着咏叹调一般地感慨着。

    她还有最后的机会，她还不想放弃最后的机会。

    霞之丘诗羽觉得新垣和也是个孩子，但是，霞之丘诗羽本人，又何尝不是一个孩子呢？如果不是一个孩子的话，那她的心思怎么会这么敏感，她的想法，怎么会如此富有浪漫主义呢？

    归根结底，每一个作家都应该是一个孩子，他们在创作自己的作品的时候，带上的是自己心中的最底层的那种最细微的期待，所以，霞之丘诗羽，也应该是一个孩子呢！

    女生的脸上洋溢出了一种幸福的表情——如果是孩子的话，那么，幻想一下也是可以原谅的吧？如果是孩子的话，那么，在这个机会上，拼搏一把，也是可以理解的吧？

    因为，虽然我可以装得很理智，但是，在我的心中，也依然有最柔软的那一片角落的。

    然后，诗羽看到了，自己已经等待了很久的那个人走进了咖啡厅，正东张西望地寻找着自己。

    所以她站了起来，笑着向对方走去。

    那笑容，如同孩子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