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 不够

    周十二赶上来，一声呼哨，底下驶来一辆马车。请大家搜索品#书网看最全

    “十二给我找到了当年治我腰疾的名医。”墨然有些歉意地看着百里幽，“当年他就说，五年之内我必定复发，这人行踪不定，好容易找着，师傅已经命人从丽京快马通知，勒令我必须前去诊治。”

    “看病要紧。”百里幽抱着恢宏里便走，“我回北严了。”

    她走出两步，身后墨然轻轻一唤，“幽幽”

    百里幽停住脚步，“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恶心”

    “那么，”墨然笑，“夫君”

    周十二的脸青了，恢宏里格格笑起来，他觉得前几天很好玩，觉得叔叔做女人也很好看，以后都这样也挺好。

    “娶不起。”百里幽走得更快。

    “你就不留一留我，或者，跟我去”

    “墨然。”百里幽转身，看着他的眼睛，“你的天地，终究不是我的，皇家那样的家族，也走不进我。”

    墨然沉默。

    这似乎是百里幽第一次明确地，对他所暗示的未来，表达了意。

    以往他是调笑的口气，而她也无动于衷。今天他依旧是调笑的口气，她却认真地回答。

    在别的女子都会犹豫纠结，只能装傻，怕人说自己自作多情的时候，她还是那么直接干脆，一剑便刺入中心。

    这么一认真，倒叫他哑口无言。

    不能否认不能承认，他的眼眸里，渐渐浮上一层寂寥之意。

    “喜欢已至，真爱未满。”百里幽转身，不曾回头。

    恢宏里牵着她的衣角，摇摇摆摆，一边走一边呵呵笑着回头，用口型悄悄对他讲，“娘我的”

    墨然看着一大一小的身影走下山坡，进入马车，想着这段日子的水中漂流，相依为命，男女反串，一路戏谑中暗含惊险的旅程，想起她每日为他按摩时，力度适当的手指，想起灯光下那看似坚硬女子，侧面的温柔。

    他慢慢地，笑了下。

    她说他已经在喜欢她。

    但真爱未满。

    她这样骄傲纯粹的人，自然不会接受不够纯粹的感情。

    真爱么

    墨然的眼眸微微垂下，落在黄色山坡的缝隙，那里，一朵野花在瑟瑟风中顽强探头，撑开单薄的花序，一半浅白，一半深蓝。

    马车辘辘行驶，周十二亲自带着王府护卫为百里幽赶车，一路往北严。

    百里幽原本拒绝了他的护送，墨然身体不好，周十二更应该去陪伺他，但周十二表示，上头接到密报，说最近西周兵马似有异动，担心西周近期将有叩边之举，虽然西周要想进入北严，必须先得越过南境行省上府兵大营和外二家军中天历军的西大营，从理论上来讲不太可能，但周十二说，王爷认为，西周名将耶律靖南用兵狡诈，为人大胆跋扈，常有惊人之举，必须多做防备，所以坚持留了下来。

    当初他们被水冲到靠北的邻省，一路向南，不知道是不是山脉阻挡的关系，一进入北严地界，气候便好上许多。

    恢宏里枕着百里幽的腿呼呼大睡，百里幽一动不动看着他前几日墨然和她说，恢宏里现在的处境很诡异，连他也不确定到底应不应该送他回去，现在有些人的反应太出奇，让他甚至觉得，也许恢宏里在外面，更能看出许多秘密。

    当时墨然遥望着丽京方向，淡淡道：“不过无论如何，四个月零二十天之后，恢宏里必须回去。”

    四个月零二十天

    这个准确的日期不知怎的，让她心中有点不安。

    恢宏里留在她身边已经整两个月，接下来的那段日子是什么意思在印象中，只有一种日期可以预算，并且大概尾数是二十。

    百里幽的眼神，渐渐冷了下来。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

    恢宏里忽然动了动，抱住了她的腿，身子树袋熊一般往上攀了攀，脑袋在她腿上蹭了蹭。

    一个下意识寻找安全感的方式。

    百里幽忽然觉得自己不够强大。

    还有四个月零二十天，恢宏里很可能就要面对此生最大的挑战和危机，而她还什么都没有，甚至墨河坝溃坝那天，恢宏里被金大使抛入洪水，她都无法去救。

    如果不是墨然，也许现在她和恢宏里都已经死去。

    恢宏里在她膝盖上吧嗒着嘴，那声音和小时候的养的宠物一模一样。

    四个月零二十天她要在这段时间内，拥有可以保护他的力量。

    百里幽慢慢抬起头。

    眼眸肃杀。

    接下来的路程很快，一路进城，因为没有经过受淹的那些村庄，百里幽也无法确定受灾情况，不过听墨然说，他到达北严之前，就已经下令周边市县注意灾情，随时支援，她目前所路过的市县，都繁华如常，看起来没受什么影响。

    回到自己的宅子，百里幽让周十二带恢宏里去休息，自己换了衣服，直奔北严府。

    她有些奇怪苏沙竟然没在宅子里等她，她记得堤坝溃时苏沙没有落水，难道当时她落水时苏沙也跳下去，被水冲走了

    周十二听说她要去北严府，神色有点古怪，几次试图拦阻她，但百里幽心中有事，哪里理他，周十二眼见她出门，想了想，叹了口气，对属下们挥挥手。

    “这一去，怕是要闹出事来。不过主子吩咐过，咱们保护她们就是”周十二微微皱起眉，“说起来北严府也实在太过分了”

    百里幽到达北严府时，已是半下午，官衙也快结束办公，她到的时候，却远远就听见人声鼎沸。

    抬头一看，远远的官衙门口围着许多人，但都离得有些距离，最内圈一大群人神色愤慨，在戟指大骂，中间一群人默默无语，神色沉黯，最外面的一群人却都有愤愤之色，格格地咬着牙。

    百里幽见过一些百姓围堵场面，大多同仇敌忾，万众一心，像这样分出层次的诡异神情还真没见过，远远地见内圈有人在扔烂叶子烂萝卜，似乎官衙门口还有什么人。

    这场面，倒有点像某些罪大恶极的囚犯被枷号示众的情形。

    枷号示众是耻辱刑，以摧残自尊为主，自从黄衣卫出现，这种原本短期的刑罚被延长，太长的枷号一样可以致人死命，而且还是漫长痛苦煎熬的那种死法。按照律法，只有通jian、qiang暴、大逆、极yin几种罪行，才会遭受这种被彻底践踏，千夫所指的精神酷刑。百里幽实习一月，自然熟知刑法，倒也没在意，此时前头人多，她便下了马，准备步行过去。

    刚刚挤入人群，就听见外圈的百姓，低低的骂声。

    “北严府烂到根了”

    “颠倒黑白，他们怎么有脸说出口”

    “你看那个大使溃坝那天他就在坝上，当时那个丑态，落水后生生和人抢门板，将人家踹到水底，现在好意思说自己是功臣”

    “滚他娘的功臣，谁不知道当时他根本不信会溃坝，跑去是打算看笑话的，真正救人的人，现在却被可恨里头那些人，还叫好”

    “那是北严的地痞流氓，官府花钱雇来的，叫骂打砸一天，给五十铜钱”

    “这世道啊”

    “低声有官府的人在里面呢”

    百里幽的脸色，慢慢冷了下来。

    难道

    正往里头挤，忽然有人捂脸匆匆一句“我走了村子里还有一大摊事儿等我”转身就向外走，他身后有人拉着，急急道，“官爷们不许走的”那人毫不理会，甩开对方的手，低骂一句，“岂有此理太过分了”他埋头前行，正一头撞上百里幽，两人身体砰的一震，百里幽只觉得手背一凉，低头一看一滴泪珠。

    那人抬起发红的眼，眼底泪花溅开水气未散。

    这一对视，两人都一怔，道：“是你”

    随即那人脸色大变，惊呼，“是你”

    同样一句话，第二句语气已经截然不同。震惊喜悦，担忧不安，情绪交沓而来，而百里幽已经在问，“村长，你怎么在这里”

    这人正是明水村的村长，漠河坝溃坝之前，百里幽最早让他带领村民转移，此时他不主持灾后重建，却在这里停留，百里幽的眉头已经皱起。

    明水村村长嘴张了张，又回头看了一眼，忽然一把拉住她，将她往人群里一推，随即大叫，“百里姑娘回来啦”

    这一声并不响亮，但四面的人忽然一静，又一僵，随即齐齐回头，一瞬间人人张大嘴，瞪大眼，目光齐刷刷，将百里幽浑身上下扫了一遍又一遍。

    百里幽那么有定力的人，在这样诡异的目光齐射下，也不禁浑身都麻了麻百姓们的表情太古怪了，又像欢喜又像恐惧，又像兴奋又像担忧，这是怎么了

    而且这些人也不是她所救下的村民，根本不认识她，此刻这种熟人般的眼光，令人毛骨悚然。

    那些人把她扫射几遍后，不约而同让开一步，空出一条道路，不约而同张嘴齐喊，“百里姑娘来啦”

    外圈这么一喊，还在闹着的里圈又是诡异的一静，随即人们再次齐齐回首，刚才那种古怪眼光又来，百里幽再也忍耐不得，一手拨开那个浑身哆嗦的村长，大步向前。

    她所到之处，人们齐齐让开，却又不走远，待她走后又兴奋的聚拢，她所经的道路，像一条双向拉链，前方拉开而后方又迅速闭合，人们不断让路，又不断地通知前方，“百里姑娘来了”

    这么一声声地传递进去，每个人像一叶舟，带几分激动将她送入人海中心，百里幽一开始还觉得诡异，很快就神情自若，一路快步进去，越往里走，她脸色越冷。

    因为她听见了里头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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