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二章 斗1

    百里幽就好像他是团空气，专心看她的公文，第一封公文就让她眼神一缩。

    迎国舅爷到来诸事记

    打开来看看，是说近期国舅要到西凌行省巡视，一来看看地方黄衣卫的组建事宜，二来了解南境民情，顺带也有考察南境官场政绩的意思。

    百里幽对国舅可没什么好感，黄衣卫的大头目，太后的亲信，而且当初北严府明明渎职最后却无罚有功，就是国舅代奏请的功，这人的屁股到底坐在哪里，瞎子都看得见。

    百里幽看完，面无表情将文书随手一搁，叫了个师爷来，叫他提取出文书的关键词，把那些长篇大论都用一两句话概括，师爷一开始不习惯，动作慢，她也不催，等到处理过几封，慢慢地也就上手了，百里幽自己还学了不少大历行文的规矩。

    司空靖端端正正坐在椅子上喝茶，听着百里幽以一种神一般的速度处理她还不太熟悉的公务，金光碎揉的眼睛里，有种奇异的神情。

    他听她处理一起富翁强占韶龄少女案，师爷再三暗示，此富翁家财万贯，并与京中要人有不凡交情。司空靖听着，忍不住道：“如此背景，宜从长计议”

    “强占民女，事实确凿，枷号三日，家产一半充公。”百里幽瞟都没瞟他一眼。

    下面一起也是案子，还是和富翁有关，是一起寡妇再嫁案，寡妇家贫，只有一子，寡妇节衣缩食含辛茹苦，供儿子求了功名，年纪轻轻中了举人，现今寡妇多年cao劳，身体有病，有邻居有个富翁，多年鳏夫，自愿照顾寡妇一家，邻里议论纷纷，寡妇便想干脆再嫁，这回儿子不依，认为老娘伤风败俗，丢了举人的面子，一纸诉状告上衙门，要求将那个破坏举人老娘贞洁的邻居欧吉桑发配充军，抄没家产以正风气。

    司空靖听着，觉得就刚才那个案子来看，这女人一定出身贫苦，以至于苦大仇深，心中充满对权贵阶层的原始憎恨，有种劫富济贫的潜在想法，一定会狠狠治这个偷人老母的富翁邻居。

    于是插嘴，“这事要在我们那，女子首先要沉河”

    百里幽打断了他的话。

    “十六新寡，四十再嫁，其间多年，谁人持家”她冷冷道，“两岁幼子，如今举人，求取功名，谁人劳苦孤儿寡母，无所依靠，上京求学，费用谁出”

    司空靖和师爷都怔了怔。

    “这个做儿子的，很清楚自己是怎么能活到如今，并有飞黄腾达这一日的。”百里幽淡淡道，“他现在觉得是耻辱了，想要把这耻辱用最决绝的方式，一笔抹杀。不过，当初他吃人家的，用人家的，拿人家给的盘缠的时候，怎么不觉得耻辱这种忘恩负义，生性凉薄之人，走上官场，是造福一方还是为祸一地，还用问”她cao起笔，毫不犹豫大笔一挥，“革去功名，永不录用，并请他带头以正风气，不受嗟来之食，将以往人家资助他的银两，都全数奉还。”

    司空靖张了张嘴，似乎想要反驳，可是回头想想，还真是这样，很明显这寡妇母子一直受这富邻资助，并且寡妇和富翁私下有情，只是儿子学业未成，寡妇不愿开口，如今儿子自立，寡妇便想遂了多年心愿结成连理，不曾想被白眼狼儿子反咬一口。

    他倒不惊讶这样的事情，人心卑劣，世情浮薄，比比皆是，他只是忽然对百里幽的洞察人心，不偏不倚，有了些微的惊奇。

    这女人看起来那么锋利决然，很像一个偏激的人，未曾想她有这样的公正宽广，和清醒。

    师爷下去传递文书了，恢宏里爬上百里幽膝头，呵呵笑着抱住她腰撒娇。

    百里幽顺势捏着他的苹果脸道：“刚才两起案子听懂没”

    “一点点一点点”恢宏里伸出两根肥指头，示意没全懂。

    “为上位者，心底无私。”百里幽拍着他的大脑袋，“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法不外人情，一切身份、地位、贫富、喜恶，都不应作为衡量他人行为的标准。以天下为秤，民心为衡，轻重自知。”

    小子似懂非懂点头，司空靖忽然扑哧一笑。

    瞧这女人一本正经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国师或太傅。

    “一个女人，这么严肃正经，真叫人不喜。”他敛了笑容，再次下评价。

    “夏天到了，”百里幽对苏沙道，“苍蝇总是嗡嗡嗡。”

    “杀之”苏沙杀气腾腾答。

    不管百里幽如何漠视，或者讥讽，这位骄傲的司空世子，好像忽然来了兴趣，就是赖着不走，虽然他不时皱眉，不时批评，不时讥讽“你们大历女人啊”，但无论怎样不满，他的屁股就好像长在了椅子上，硬是不肯挪窝。

    百里幽觉得，或许这位从小被众星捧月惯了，冷板凳坐得便别有滋味。不必太当回事，坐上一阵子自然会滚。

    不过她也没能安生多久。

    没一会儿，有人来报，“黄衣卫那边今日开衙，贺客太多，求借府衙的凳子。”

    百里幽准了，随即她便看见黄衣卫的侍从们笑眯眯地搬走了所有的凳子，连带她公署里的条凳，如果不是司空靖冷下了脸，估计司空靖等下便得站着听她办公。

    现在整座府衙，凳子只剩下她公署里三张

    又过了一会儿，黄衣卫在放鞭炮，鞭炮不在大门前放，用竹竿挑了在院子里放，特意选了个紧邻她公署的院子，，竹竿还挑得太高，烟花纸屑乱炸纷飞，撞得她的窗纸劈啪作响，好几处窗纸都裂了。

    再过了一会儿，有人来报，“黄衣卫安指挥使称事务繁忙，刚刚抓获一批要紧的江洋大盗，局里人手不足，请百里大人拨人帮忙。”

    百里幽随便一点头，然后自推官以下，所有人都被安雨润给叫过去了，进去了席开三桌，喝酒吃rou玩花胡牌，嬉笑之声老远都听得见，府衙里空荡荡的没人，办事的人全都跑了。

    这下连司空靖都坐不住了。

    “你这女人怎么回事”他冷冷道，“你不是性子很烈的吗这么欺负到头上，你也忍得”

    百里幽奇怪地看他一眼关他毛事

    她探头看看外面，整个院子空无一人，府门大开四敞，有来往的各处府县的下属官员，正对着里头探头探脑。

    “召集我的护卫。”

    护卫很快召集齐，百里幽现在有自己的护卫十二人，是上次萧静之帮她挑选的，等她做官再久一点，她的护卫会更多。百里幽点点头，又命苏沙去向司库寻点炸药来，苏沙眼都不眨地去了，司空靖的脸色变了。

    过了一会儿苏沙来了，抓了一个不大的黄色盒子，用一种很无所谓的语气道：“司库说没有总督手谕谁都不能领火药制品，我亮起了一个火折子走向库房他就立即给我了。”

    “干得好。”百里幽赞赏。

    司空靖美丽的脸开始发青。

    “跟我走。”百里幽召集护卫，便开始向外走，身后青莲色袍影一闪，随即她的衣袖被扯住。

    “你干什么”司空靖在她身后，语气微怒，“我虽然讨厌你激你，也没要你去和人家拼命，你这女人怎么这么愚蠢，动用火药炸伤同僚，这是何等大罪”

    “这是大历，不是东庭，喊你一声世子是礼貌，不理你才是正道。”百里幽拨开他的手，“别抓皱了我的衣料。”

    她举步就走，身后司空靖劈手一夺，再次抓住了她的肩膀，随即冷然道：“我以你未来夫君的身份，不允许你干傻事”他伸手去捏百里幽的下巴，傲然道，“看着我的眼睛”

    百里幽听见这句话，忽然想笑。

    跟个神棍似的，貌似小说桥段里常用这么一句，然后便天雷地火了，然后便翻翻滚滚了，至于主角，男女不限。

    “看着你的肚子。”她答。

    司空靖一怔，下意识一垂眼，就看见一道银金色的刺尖，轻轻刺入他的腹部。

    百里幽根本不看他的眼睛，一刺便拔，伸手一推，把他推回椅子上坐好，抽身便走。

    她带着护卫们到了院子里，黄衣卫择地而建，故意离襄阳府很近，因为占地面积不小，第三进还有一个院子相连，就是刚才爆竹炸到百里幽这边的隔邻院子。

    百里幽看看那点炸药，也尽够了，吓唬人正好。

    那头院子黄衣卫的人正闹哄哄拉着襄阳府的人吃酒玩牌，襄阳府的人一开始还有所顾忌，怕百里幽发怒，但碍着黄衣卫的面子，又怕得罪这些阴人，只好入席，渐渐也玩上兴头，正在拍桌子打板凳闹得欢快的时候，忽然听见“轰隆”一声巨响。

    众人惊得一下子蹦起来，扑啦啦头上瞬间落了一层土，眼前灰蒙蒙的一片，辨不清人影，黄衣卫探子们慌了，乱糟糟吼“有刺客暖阳”“保护大人”“谁在哪里出来”

    没有人回答，灰雾里人影窜来窜去也看不出刺客，只隐约听见墙边有声响，砰砰乓乓的，似乎在拆墙。

    此时巨响吸引了附近的居民，两边都一堆人在探头探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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