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6章 尔等为棋

    皇帝回想着白日里西夏来使送的那枚木盒，里面除了梦笙问候自己的手书之外，还有半张略显黯淡的黄金面具，边缘十分光滑，显然是曾被人拿在手摩挲过许多遍。【】

    他自然是记得这张面具的，第一次见到梦笙时，她脸戴的正是这块面具轻薄如纸的黄金材质，不会让皮肤闷得不透气，面的凤羽花纹是用银针刺出的小孔拼成的，眼尾处还镶了一排米粒大小的绿宝石。

    这样的梦笙，虽然有半张脸始终无法现于人前，可有了这张精致华美的面具，使她身那种神秘冷艳的气质愈发动人。

    他之所以如此清楚这张面具的每一个细节，是因为那是云笙精心准备了大半年之久的，给她唯一的双生meimei的及笄之礼。

    她是那样用心地画出了面具的草图，又软磨硬泡着父亲叫来钱家生意里最好的珠宝工匠，和他们反复试验锻造出更轻更薄的金箔，又亲自在面刺下凤羽花纹的每一个小孔，磨得十指都起了血泡。

    云笙为梦笙准备了这样一份独一无二的及笄礼，自己却只是向毫无准备的梦笙象征性地索要了一支她常用来绾发的，自己刻着玩儿的木簪。

    皇帝曾私下感慨于那张黄金面具的精巧与用心，云笙却告诉他“母亲曾说，我和梦笙出生时几乎看不出任何差别甚至她的哭声还要我更响亮些。若不是父亲执意要留下大的那个，我早已不在这人世了。是梦笙替我承受了家族不可抗拒的古老诅咒，我不懂医术，不能让她的脸恢复如初，但我却能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替她分担脸的伤痕，让她不再将其视为耻辱，能够摘下厚重的幕离，光明正大地走在阳光下。”

    他亦是向她郑重许诺会像待自己的亲meimei一样待梦笙，只要她有需要，他必定尽力去替她完成。

    可过去的二十五年里，梦笙是那样毅然决然地和他，和北苍划清了界限，不管他私下派去多少问询她近况的使者，通通连她的面也没能见一次。

    他知道，梦笙是恨他的。从他登基称帝，而皇后却换成了梅氏后，梦笙已经对他有所不满，认为他薄情寡幸，辜负了她jiejie和钱家为他这个帝位所做的一切。而等到他连云笙的性命都护不住之后，梦笙的恨意更是增长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那块四分五裂的玉璧，正是她无声而决绝的抗议。

    二十五年过去了，梦笙终于再一次主动恢复了北苍与西夏之间的往来，还将这块云笙亲手打磨镶嵌而成的黄金面具也一并送来，是不是为了要提醒他信守当初的诺言

    还是说，梦笙已经知道了北苍皇室里发生的一系列动荡，知道了荣姿所生的长子很快要被废黜，所以才会用这种联姻的法子，来告诉自己，西夏对于萧离的支持呢

    西夏来使话里话外隐约都流露出，王太后有意让两国亲加亲的意思。而她唯一的女儿正是西夏如今的女王，一旦萧离与她成婚，梦笙和西夏国内的摄政王便会还政退隐。届时萧离相当于掌控了西夏一半的王权，甚至还有倾国之力的兵马可以调动。

    不得不说，梦笙抛出的这个筹码实在是太有诱惑力了。无论是从利益还是情感，皇帝都想不出有拒绝的理由。

    他答应过云笙，自己会照顾好她的meimei，而这二十五年里，梦笙第一次向他提出要求，还是这样对双方都有利的联姻，他又怎么会不同意

    可皇帝终究已经不再是那个一时头脑发热轻易下决定的年轻人了。他十分了解自己这个儿子，萧离的性子像极了云笙，认定一个人不会轻易改变。

    而现在，他似乎已经认定了叶卿家的小女儿，那个曾被千机门预言为“凤临天下”，身负扭转整个云苍大陆未来走势的天命之女，皇帝真不知道自己是该高兴还是该发愁的好。

    一个是一国之主，女王之尊，一个是身负天命，贵不可言之人，这样两个不分伯仲的女子，真的能愿意一同留在儿子身边吗，他是不是要做出一个选择

    皇帝只是稍稍想了想，自嘲地摇了摇头。

    他已经替萧离把路铺出去了，至于要怎么走，选哪个方向，他也没有再多的精力去替儿子做决定了。

    待到这一次阿离带兵再进阿斯兰草原，寻回适儿的下落，追剿荣英和元朗这伙叛贼的势力后，便让他直接转道去西夏见见自己那个姨母吧。

    荣英升鸾皇帝头痛地捏着额角，不明白自己曾经最好的兄弟为什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他的meimei是后宫位分仅次于梅氏的贵妃，甚至待遇之当年的云笙也不遑多让；他的外甥是自己的长子，更是一出生被立为了太子，为什么他还会越来越不知足

    这么多年来，皇帝始终对太后那一番言论耿耿于怀，无数个独自宿在朝阳宫的夜晚，午夜梦回辗转而起，他总在心里一遍遍提醒自己迟早有一日，朕必定要将你们这些世卿世禄的世家大族赶出朝堂，剥夺你们对朝政指手画脚的权利

    特别是在钱云笙死后，这种偏激的情绪几乎是瞬间达到了最高点。若不是他心头还留有一丝理智，后宫早已尸山遍野，血流成河。

    这颗种子在他心头长了整整二十五年，每一天每一秒都在以他的心血为养料，将权力的根须狠狠扎进他身体最深处，夜夜提醒着他，要做一个总揽大权，尽掌天下的铁血帝王。

    升鸾生出了臣子不该有的心思，荣姿与云笙的死逃不开关系，皇帝冷眼看着他们在朝堂之互相攻讦指责。他像是天下间最冷酷无情的棋手，将自己的妻妾、子女、臣子都看作手的棋，cao纵着他们在北苍这块棋盘来往厮杀，彼此消耗。

    不管战况如何激烈难缠，只有他才是最后的赢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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