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英亲王一时有些恍惚,好像第一次见到这个少女的模样,也是这样一双烈如朝阳的眸子,那时她刚从水牢中被放了出来,被作为羞辱的赠礼送到他的婚床之上。 她横躺在床上,一身华美衣裙被撕得七零八碎,墨发凌乱,如同绸缎一般铺洒在雕花大床上。她费力地睁开沉睡的双眼,冷冷的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 那时候的慕容血嫣和如今的凤槿萱一般年纪,双腿因为一直在水牢中浸泡着的缘故,浮肿粗糙,浑身上下鞭痕累累,没有一块儿好rou,可是她的眼睛里,却是不屈不挠,仿佛盛着星空大海般神秘。 萧启铭一辈子也不会忘记那双眼睛。 在那段风雨飘摇宫倾玉碎的年代,是她默默支撑着她,出谋划策,一次次化险为夷,步步谨慎,为他保留了生命、甚至保留了王爷的身份全身而退。 她是太后的人,其中的魍魉诡计肮脏手段数不胜数,那又怎样,她让他活了下来。 废王也总比做一个死去风光大葬的皇太孙要好得多。 凤槿萱奇怪地看着英亲王。 那漆黑魅惑的眸子看着我,隐隐闪耀着的是怜惜与爱重吗 凤槿萱轻轻挑起嘴角,一双狐眸一闪而过一丝狡黠的光芒。 她扶着墙摇摇晃晃站起来,英亲王随身只带着两个亲信随从,那随从看着凤槿萱眼波扫到他们身上,俱是一愣,随即,行礼道:“见过王妃。” 凤槿萱垂下脸,拼命抑制身体深处因为药物作用而一阵阵翻涌着的莫名情愫。 她眨巴眨巴眼睛,又甩了一下头。 英亲王这才注意到她神色不对,伸出手摸了下她的额头,她还在发着烧。 凤槿萱再次抬起头的时候,已经换了一张容颜,那张脸英亲王再熟悉不过,熟悉得要教人流下泪来,玉肤柔软,呵气如兰,一如当初,她行走在芝兰殿中时,庭中飞花旋舞。 凤槿萱将面具悄悄藏入袖中,在英亲王看不到的角度扬起的笑容不无得意,到底是本尊的相公,只看了本尊一眼就看迷了魂窍。 如今她被药物所乱,身体不大听使唤,与其做凤槿萱在这深深宫闱中乱撞,不知怎的就会被人害死,不如 拔下发钗,将一头少女所梳的碧螺髻打散,随意披散在身上,在脑后随意梳了一个松松的马尾,新嫁少妇一般温婉清净的气息。 “王爷,臣妾等了您好久”凤槿萱轻嗔。 在英亲王还在愣神的时候,凤槿萱已经轻轻挽住了他的手臂,低眉垂眼间,极尽娇妍。 美人计这种东西,凤槿萱不好使,毕竟年纪太小了些,过于青涩了些,谁下得去口 除了一心要对她负责的好郎君外,这世间的人还是恋童癖的少,男人嘛,还是喜欢成熟些的,该有的地方有该没的地方没的,如今做了慕容血嫣,堪堪的如玉年华,使用这美人计,却再方便不过 她半靠在英亲王的臂腕中,慢吞吞地想着。 宫门敞开,她听到小太监拉长了声音通报的声音。 “英亲王驾到、英亲王妃驾到。” 满殿哗然,手中但凡握了点筷子、扇子、杯子什么的皆噼里啪啦往桌上掉。 这满殿之人,听说一个本该在坟头里的人如今活蹦乱跳的出来了,也的确该惊上一惊。 许氏亦是一惊,伸手将旁边给自己远方侄儿说的天上有地上无的一品夫人一把推开,伸长了脖子透过影影绰绰的桌屏望出去。 只很瞧不真切 大多数名门妇人都对这位当初名动京城的慕容家嫡长女有所耳闻。 传闻中这位年轻女孩儿自幼入宫,芳菲绝美,是出了名儿的天下第一美人。 而当初的英亲王提起来,要让多少已经嫁做人妇的女子们暗暗用帕子摁了眼角落泪啊。 当初的英亲王还是意气风发的皇太孙,文采风流、占着当世一等一的俊俏,且又尊荣无比,不知俘获了京中多少贵女良媛的一颗芳心。 都知道英亲王寻花问柳,讨人欢心,可是万花丛中过,他却偏偏片叶不沾身 女人嘛,很难没有个嫉妒心,纵使皇太孙性贞自律,也难保马有失蹄、人有失足,多少女人哭着喊着要嫁给他,偏偏皇太孙那时候连人都懒得哄,更不假以颜色,出了名的无情人。 纵使京中千百姑娘芳心碎落一地,他只管 踩过去。 当初听闻英亲王迎娶天下第一美人慕容血嫣的时候,正值京中大变刚刚尘埃落定。 慕容血嫣只是一位宫中女官,赫赫有名屹立于世的百年大族慕容一门只留下了这位娇女。 而英亲王之父,彼年的皇太子,死于午门之变的一场兵乱之中,被乱刀砍死。 吾皇驾崩,新帝即位,凤国公身为跟随先帝立下战马功劳的开国元勋,第一个俯首称臣,藩王慑于凤国公乃是本朝兵马大元帅,新帝的皇位立刻便巩固了下来。 而英亲王身为曾经炙手可热的皇太孙,竟然在新帝的统治下活了下来。 一个弑父yin母的帝王,自号德正帝。 德正帝诧异地抬起他因为长期yin乱和宿醉而昏聩浮肿的双眼,他簇新的龙袍,至高无上的明黄色下掩藏这肮脏臃肿的身体,他用力看着大殿中靠在英亲王身侧缓缓走来的女子。 与此同时北静王亦轰然抬头,再错乱地看向了一旁刚刚结束了和二妹扭打的凤娇鸾。 凤娇鸾发髻蓬乱,脸上挂了彩,一边儿眼睛肿了起来,嘴角也出了点儿血渍。 凤二娘子这回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了横竖她是嫁不出去了,不怕丢脸,破罐破摔了。 不是,凤娇鸾不是慕容血嫣,那凤娇鸾是谁 与他一般惊讶的,是坐在高座的凤国公,他已经快哭出来了,他跟着也看了看凤娇鸾,一声叹息,随即疑问也冒了出来。 凤娇鸾那笔字和素日行动,绝对有问题 太后狠狠看着槿萱,皇后则以袖掩面忍不住笑了起来,头上厚重的金头面轻轻颤着。 “微臣见过陛下、见过皇后娘娘。” “臣妾见过陛下、见过皇后娘娘。” 德正帝起身:“血嫣,你真的还活着” 太后的眉色骤然冷如寒冰。 贵女们立刻就七嘴八舌的低声说起话来,英亲王做了那么多年鳏夫,怎么忽然蹦出来一个媳妇儿来还是 槿萱只觉得头脑晕沉,一时竟连个好的说辞都编不出来。 却听身边清朗的声音缓缓说道:“慕容氏于七年前身染宿疾,被梁医正判定将不久于世,于是自愿捐身于佛门,常伴青灯古佛畔,祈求天神降幅我大周朝国泰民安、盛世昌隆。” 众人便随着英亲王所言,将视线转到了槿萱身上,她一张清净的脸,不施粉黛,只着一件素色衫裙,而如今女眷之中多新兴曳地长裙,她却只是刚刚只到脚踝,而头上一色钗环全无,只用一根素白帕子轻轻系了一个马尾,可见这么些年吃斋念佛,本性清俭。 只这一身行头,便收获了许多宗亲贵族赞赏的目光。 常常听说俗世凡人为了续命捐身佛门的,原来英亲王妃竟然不曾死,偷了命来,也去吃斋念佛了。 德正帝哪里管那么多,亲自走下龙位,将犹然跪在地上的英亲王、王妃扶了起来。 白如卿将桌上一杯酒满满饮下。 凤槿萱又如何 慕容血嫣又如何 她已经是旁人的妻子了 一直以来,都是他杞人忧天,奢望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罢了。 太后开口道:“血嫣,怎么,出宫这么久,都不认识哀家了不成” 太后一向慈和,能说出这般话,代表怒的不轻。 槿萱一愕,立刻敛裙行礼:“奴婢不敢,太后娘娘一日是血嫣的主子,便永远是血嫣的主子。血嫣从不敢忘记太后娘娘的教养之恩。” 笔直周正的宫礼,槿萱从入宫的时候察言观色留心学到的,只求她匆匆一瞥,能够观察得够仔细,没有记错。 太后颇为挑剔地够了眼看了凤槿萱一下,抿了口茶,方才悠悠说道:“快起来吧,多年不见,咱们娘俩还没闹到那么生分。” 纵然被药物所乱,凤槿萱还是心中一突。 娘俩一句话把凤槿萱的地位提到了前所未有的地位谁与太后是娘俩 那除了皇帝就是皇后,满宫三千佳丽都没有人敢自称跟太后是娘俩的,凭空高出殿中众人那么多辈分,槿萱心里七上八下的。 可惜了,平时灵光至极这会儿的脑子好像糊了浆糊,揣摩了半天不晓得该如何回答。 “哈哈哈哈”国宾席上的狐狸面具男子霍然站起,“素闻慕容血嫣武功一流,一代巾帼不让须眉,连着凤老将军都要让上三分,不知慕容姑娘可愿与区区不才较量一二” 凤槿萱忍不住“吃”的一声,笑得百媚千娇。 “明明是汉人模样,非要装作是胡人模样,最瞧不起你这样的卖国贼了。”凤槿萱话说的比脑子还快。 啪啪啪打脸不要太响。 凤老将军脸色也阴了阴,他是与慕容血嫣较量过,不过因为是晚辈,又对慕容大哥有愧,就暗中让了不少,如今被当着宗亲贵族朝中大员的面儿戳伤疤,也是被打脸打得鼻青脸肿。 卖国贼,这个词儿不是第一次听到了,慕容血嫣自小这般唤他。 不过慕容血嫣倒是忘了,还是她爹慕容老头儿亲自带着凤啸天一起叛变的 凤槿萱自忖失言,又理了理裙子,道:“什么巾帼不让须眉倒是不敢,我会笔两下子,怎么着你是要和我比摔跤啊还是拔河啊” 越说越错,匈奴人该是骑马射箭吧摔跤,好像是蒙古族的吧。 “这位是我匈奴族可汗的大儿子,并不是什么叛国贼。”一旁的匈奴族人高声说道 汉语倒是流利。 戾气上涌,一阵阵灼烧着她的头脑。 “原来,是个混血儿啊”自己不会看错,那眉眼间绝对是汉人血脉的痕迹,“你是汉女所生”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