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2章
被拉住的太监打了个千儿,恭恭敬敬回道:“回姑姑,正和废后在屋子里吵架呢。” 凤槿萱失笑:“谁的主意,把她们二人锁在一处?” 那太监尖儿细腮,眼睛一笑颇狡猾:“她们俩不在一处就隔着骂,索性屋子也少,就让她们一处呆着了。” 凤槿萱推开尘朽的精雕木门。 昔日的太后在听到动静之后立刻迎了出来。 不过几日光景,她的神色憔悴不少,青灰色的眼袋,因为哭得太多,红肿着好像核桃。 “太后……” 太后后退一步,看着凤槿萱,面露挣扎:“你竟然敢来见我。” 凤槿萱苦笑一声:“我不来见你,又来见谁呢。” 一声长叹。 芙昭仪从内室转了出来。她的气色比太后来言好的许多,她即使在这样满是灰尘的宫殿中依然面容精致、头发亦梳理的一丝不苟。 “太后,兮墨下被抓了。”凤槿萱的眼眶有些发红。 太后的身体僵硬了些。 唯一没有条件的爱,从来都不是所谓的夫妻之情,什么海枯石烂,不过转眼成灰,一无所有仍然倾尽全力去爱一个人的,只有太后。 “他不是已经逃出去了么?怎么会?” “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凤槿萱泣不成声,几乎跪倒在地,“是君莫邪设计让我出事,引出了兮墨。” “你和……”太后怔愣了片刻。 凤槿萱又羞怯又的眼神:“太后,我与兮墨早已私许终身。” “哈哈哈哈哈……”芙昭仪忽然捂着肚子放声大笑了起来,有些上气不接下气,“你?难道不是你带兵攻入皇城的?不是你和君莫邪狼狈为jian?你现在装什么无辜,装什么白莲花?一肚子鬼主意,现在打到太后头上,你又想做什么?” 即使已经深深囚禁在冷宫之中,芙昭仪依然分寸不乱,有理有据,凤槿萱十分信服。凤槿萱的泪珠子挂在面颊上,悲怜地看了一眼芙昭仪,伸手拉着太后的手:“太后,如果你被胁迫着做这些,你愿意么?” 太后缓缓抽回了手:“你和兮墨?” 凤槿萱失笑:“如果我真的和兮墨有那么一个一二三,我何苦带着君莫邪策反,我直接拉着兮墨率领三路大军攻破皇城不就什么都有了么?兮墨现今在何处?我不过是因为当初我太后掺和进了夺嫡之争,晓得先帝极为真想,所以才被拉出来了一颗棋子罢了,我有什么权利说三道四?” 太后眉头微微攒,复又拉起了凤槿萱的手:“别坐在地上了,凉,脏。”又移目看向了凤槿萱身旁站着的小殿下。 “我儿……他现在到底如何了。” “生死不知。” 太后提着裙子,原地踱了几步,颓然坐在椅子上,扶着额头:“如今我也不过是个废人罢了。” “太后……”凤槿萱走过去,扶住她的双肩,“你还有我,你不能放弃。如果连你都放弃了他,这世间,再也没有人能够救你的儿子了。” “你不懂!”太后一甩甩开凤槿萱的手,“我已经一无所有了。君莫邪好狠的手段,我哪里是他的对手啊。” 凤槿萱信了太后的话,她说这么多,也只是让太后能够多尽一些力便是一些罢了。真正对凤槿萱有用的人,是一旁冷冷观察着凤槿萱一举一动,每一个哭泣和微笑的芙昭仪。 虽然是家族弃子,好歹,是有家族的。况且她把持后宫已久,除了面子上没戳破,实际上已与太后风头无二,皇家这三宫六院,她不知道安插了多少明桩暗桩?如今宫中形势,自然是畏惧强权独政的宫人们在战战兢兢地伺候着君莫邪,可是人心呢? 凤槿萱不相信,精明如芙昭仪,梅妃蓉妃多少厉害年轻的角色都被她一脚踩下,而如今,她会真的在这冷宫中乖乖受死。 芙昭仪婉娩一笑:“看我做什么?” 凤槿萱抽噎着垂下头:“是呵,你也不过就只是一个后宫先帝遗妃罢了。上次侥幸保了一命而已。母后,昭仪娘娘,你们放心,凤槿萱一定会努力给你们拼个归宿出来的。” “你?”芙昭仪笑,“据你所说,你也不过就是一个随意可以丢弃的棋子罢了,我们凭什么信你?” 凤槿萱轻声:“我已经答应了君莫邪的求婚了。” 芙昭仪愣了愣,忽然道:“什么?怎么可能!” 太后更是惊诧地看着凤槿萱,心中千百个念头转过。其实凤槿萱既然在她最落魄的时候肯来见她,她便对凤槿萱的话深信不疑了。那句两心相许,她听得更是有几分凄惶的得意,他的儿子,竟然有这么一个凄心相许的女子。 她要嫁给君莫邪?太后脸色莫名厌恶了一下,随即淡定了下来。如果君莫邪的妻子能够帮助她的儿子逃脱升天,该有多好!君莫邪一辈子,都有一个背负了他的妻,而他的儿子,大可以拒绝了已经是糟糠了的凤槿萱。 她自愿的,怪不得别人。 芙昭仪明眸闪烁。陈家背叛了她,毫无二话,在她落难之时,甚至来个提前送信的人都不曾有。那****本来抖着家中弟弟凉哥儿是将军,料想着君莫邪如若注意到这点不会轻易动他,可君莫邪竟然毫不犹豫把她的人头送给了凤槿萱,这…… 莫非君莫邪真的看上了这丫头? 芙昭仪凭借着“解语花”三字一步步坐上了仅次于太后的位置,更是深谙女子如何用一身皮rou换得财富、地位,她仔细端详着凤槿萱那张祸国殃民的脸,恍然记起她第一次入宫时带给她的空前的危机感。 好在,现在,这张脸终于可以为她所用了。 凤槿萱泪雨连珠:“依着我看,这宫里真不是人待的地方,太后,我想向君莫邪请下一道旨意,送你们去寺庙里,你们看可好?” 太后看了看芙昭仪:“好啊,不过芙meimei,你愿意同我一路么?” 凤槿萱忽然攥紧了些太后的手:“昭仪娘娘,您愿意去么?” 芙昭仪笑容抹开一片湖光山色:“我情愿与否有用么?你是来求你干娘的,她愿意,我们这些深宫女子也不过就是得了个恩惠,一起做个伴儿去罢了。” 好jian猾的女子,即使在如今要求着凤槿萱留她一命的时候,仍然油光水滑得一丝儿也教人握不住。 凤槿萱暗暗皱了眉,她还想利用芙昭仪,得些英华殿里的消息,芙昭仪嘴封如此之言,她要如何撬开她的一张利口。 这里不同于家宅之中,宫里的规矩森严,每个宫女从小就被教养地不肯多走一步路,不肯多说一句话。她本是有着极为善于打通关系的琳琅,如今琳琅音讯不知,红玉于此道半懂半不懂,又头脑发热一心依附着君魔殿,怎肯倾心助她? 她耳聋目瞎一般,有百般计策都施展不出,又有何用? 芙昭仪……她想要什么? 凤槿萱一边暗暗思索,一边任由太后拉着坐下,又一茬没有一茬的说着话。这里的情形并不和小宫人说的那样,骂来骂去不成章法,太后本身性子里就有三分懦弱,曾经在庙堂上都能被萧山玉姑姑等人夹刀带棒的一通指责,更何况如今失了势? 芙昭仪更不会自讨没趣地吵得天翻地覆,越是精明的女人,越是善于隐藏自己。 粗粗看来,这冷宫偏殿之中,还勉强算得上和睦二字。 小殿下一直冷着小脸,他已经能说话了,并且懂得人言,不过他不愿说,凤槿萱自然不会逼他。 太后无非是略有写做贼心虚地鼓舞着凤槿萱尽快出嫁,并且用手中权柄保住他的儿子,保住她,又说当日就看她是好的,偏生被卫家的那几个老东西误了,认了凤槿萱做干女儿,如今十分愧疚云云。 芙昭仪翘着一对莲足,在一旁笑眯眯地捏着松子吃。 性命无忧,又跟着太后有了一条出路,她如今已经什么都不愁了,哪里还肯真心尽力? 蓝子棋死活,与他何干? 凤槿萱恍然大悟,旋即皱紧眉,心中已经有了对策。 带着小殿下出了冷宫,金色阳光有些偏暖,宫中的翘角飞檐似乎也灵活了许多,雪白的梨花星星点点的随风洒落。 风一吹,屋檐下铃铛一阵零碎轻灵的声响。 若她没有记错,芙昭仪如今一大把年纪,虽然膝下并无麟儿,却有一女。 “小殿下,你先回书房找魔殿学写字吧。”她笑着对小殿下说,“我想听你给我念,诗经里面有我的名字,你能找到,晚上我便有一样宝贝送给你。” “凤儿。”小殿下不舍得凤槿萱。 他喜欢凤槿萱身上的味道,喜欢凤槿萱的声音,喜欢她漂亮的长发,和悦看着他的眼神。 “你乖,不要任性。”凤槿萱轻轻揉着小殿下的脑袋。 又蓬又软,松散的长发,几缕凌乱在他的眉眼间,十分好看。 小殿下凝神细细看着凤槿萱的眉毛、鼻子、眼睛、看到几乎不认识,才点点头,一步三回头地乖乖走了。 凤槿萱拢着袖子,在长袖的遮掩下轻轻揉着小腹。 隐隐作痛,仔细揉揉,回感觉好些。 芙昭仪的女儿,另辟了府,驸马是一个普通的翰林。这次血洗皇城,她的女儿很有可能已经身亡了,这次动乱,死的人实在太多了。 她缓缓迈动步子。 不知道那姑姑脾性如何。呵,管她呢,她只要确定芙昭仪没有那女儿的消息,随意编撰故事,一颗慈母的心就能趋使她做出很多事情来了。 她甚而怀疑,自己已经有些绕远了。她想去英华殿,大可以牵了小殿下的手直接去看一看,只是英华殿不同于冷宫,她很有可能被拦下来而已。 可在这宫中行事,没有那几条能捏在手里为我所用的棋子,实在太艰难了。她必须一步步稳稳的迈出去。 几十年的宫门女主啊,多少人的生死结在她手中,谁又能知道?凤槿萱不贪心只要有一二个能用的就好。 温良仪、浮帚、先太后、先芙昭仪,小殿下,一个个人,每个人哪怕效果甚微,也总有可用之处,千里之堤毁于蚁xue,她只要慢慢来,一定可以,走出自己的一条路。 不过,所做的筹划还来不及开始施展,英华殿中人,已经耐不下性子了。 宫廷夜宴是在即将开始之时,凤槿萱才晓得的,彼时,华灯初上,一身宫裙已经被送至她的百花宫。她梳洗罢,任由宫女们扶着前往。 姗姗来迟。 满殿中歌舞升平,饮酒欢宴,她拖着长长的裙裾,在一声“长姑姑驾到”的通报中,缓缓入场。 曾经的萧山玉姑姑的位置,那个占了这个封号便趾高气昂的女子,如今已不知道身归何处,是死是活。 也不过月余的时间罢了,一树梨花那时正在打苞,而如今正是花开浮生。她不同于萧山玉长姑姑,系出名门,血统高贵,所有一切都是萧山玉天赐所有,她不敢忘记自己不过是一介商女出身,在这次潮水动荡中,侥幸爬得此位。 她随时可能会万劫不复、跌落深渊。 带着温谨的笑意,她与每个人点头致意,小殿下看到他,从上首的龙座上站了起来,君莫邪正倚在龙座旁边更金碧辉煌的座位上,那个座椅上雕九条蛟龙,尖爪怒目,好像随时可以腾入阴云密布的天空,化蛟为龙。 那条蛟龙椅做得有些长,看上去有些像罗汉榻,就差中间再横一个炕屏了。 还不待凤槿萱寻找自己的位置,君莫邪这位模样十分骄奢yin逸的男人已经向她伸出了一只手。 满大殿的众目睽睽,她不得不温柔一笑,朝他走了过去。 他的脾气不似往日般温和,凤槿萱在碰到他冰冷的手之时浑身打了个颤,君莫邪一把将凤槿萱拉入怀中,她一个踉跄,脚下不稳,跌入了蛟龙椅。 君莫邪斜躺在罗汉榻上,一手将她揽入怀中,另外一只手有些不安分地在她身上游移。 暗暗蹙眉:“我哪里惹得你了?松开你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