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中秋月明(五)
太阳渐渐落下山头。 朱文正的府上也是宾客络绎不绝,虽然进进出出的大多数穿着绫罗绸缎,但一个个魁梧的身姿难掩彪悍之气,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驰骋疆场的赳赳武夫。 “哟,陈将军!” “哎呦,李将军!” 两个汉子在门口相遇,笑哈哈的上前问礼。 “怎么这么巧,在这儿遇到了?” “嗨,我这也是得了大嘟嘟的请帖,到他这儿来讨杯水酒喝。”李将军哈哈大笑:“我这孤家寡人一个,在哪儿吃饭都是吃饭,老陈你怎么来了?舍得撇下妻儿到这儿来打秋风?” “今天正好值休,听说大都督也是宴请了诸多同僚,所以到这儿来看看。老李啊,听说你最近迷上了百花楼的出云姑娘,当心啊!” “你这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李将军哈哈大笑:“天大地大,我自由自在,即便是找个歌妓那也随我心意,倒不像你,被家里的老母老虎管得严严实实,哈哈。” 二人边说边笑到了门口将请柬递了过去。 门口的迎宾笑道:“二位将军里面请!” 二人进了门,陈将军瞅了瞅周围,有些狐疑地说道:“老李,我怎么总觉得有些不太对劲儿。” “怎么啦?” “现在大军出征在外,留下我们这些个老弱病残,这种时候,大都督还在宴请军中诸将……不同寻常啊。” “这没什么奇怪呀,以前的时候大都督也宴请过这些将军们,徐大元帅都是大都督的坐上宾,有什么奇怪的?” 陈将军小声说道:“今时不同往日啊,你莫要忘了,如果主公此战平定张士诚,那么是要坐了龙庭的,这个时候……大都督这样做,有些不合时宜啊。” 李将军想了想,拍了拍陈将军的肩膀:“老陈你想多了,大都督是什么人呢?那可是主公的亲侄子,谁会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走走走,进去喝酒去。” 陈将军想了想,李将军说的也对,于是便放下心来,二人勾肩搭背的朝里走去。 虽然朱元璋发动大军征讨张士诚,但应天城中还是留下不少的将官,这些人有的是职责所在,也有的是因为之前征讨陈友谅时受了伤在家休养。总的来说不能算是军中显贵,但却多多少少的掌握着应天的一部分军队。 两人落了座,很快就有下人端上来酒食蔬果。都是一帮军中的糙汉子,没有那些文人雅士的兴致,所以直接大口吃rou,大口喝酒,畅快淋漓的很。 喝了小半个时辰,灯笼便挂了起来,将整个院子照的亮堂堂的。与此同时,朱文正也走了出来。 喝酒吃rou的这些将军们,纷纷停下手中的动作,站起来向朱文正行礼。 “见过大都督!” 朱文正坐下,虚抬起手来:“各位无需多礼,尽管坐下喝酒吃rou。” “谢大都督。” 众人坐下,朱文正笑道:“各位将军今天算是有口福了,本官特地去了燕子楼,定了酒席,各位今天所吃到的菜都是由燕子楼做好了带过来的。” 一个大嗓门的将军哈哈大笑:“大都督真是够意思,早就听说燕子楼的菜是真羞美味,只是我等囊中羞涩没这口福,今天真是沾了大都督的光啊。” 一帮子军汉也是哈哈大笑。 朱文正也笑了起来:“赵将军这话说的够委屈的,要是酒菜不够尽管开口,我这儿别的没有,管饱!” 将军们立刻便进入了一种自由自在的态度中来,把酒吃rou,大声喧哗,特别的开心。 朱文正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目光扫了一下这些将军们,大概对他们也有了些了解。来的虽然只有三四十个,但也足够了,自己发出去百十来张请帖,看来还是有大多数人驻足观望啊。 大概又吃喝了小半个时辰,朱文正慢慢的将一杯酒放在桌上。眼尖的降临,这个时候也察觉到了,朱文正似乎没吃什么东西,只是喝了三五杯酒。 “大都督莫不是有什么烦心事?” 此言一出,那些还在吃喝的将军们也纷纷停了下来,目光望向了朱文正。 朱文正轻轻叹了口气:“没有没有,各位将军请随意,好好吃,好好喝。” 又一个将军说道:“大都督莫不是看不起我等,嫌我等职位低下。” 朱文正笑了笑:“这倒没有。” 又有一人说道:“大都督难道是在忧愁主公征讨张士诚,没有委派大都督吗?” 朱文正坐直身子:“张士诚乃是冢中枯骨,大军指日可灭,有没有我都是一样的。” “大都督何须顾虑!”又有一个将军说道:“您乃是主公亲侄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等到主公做了天子,荣华富贵岂不是唾手可得!” 朱文正慢慢搓捏着手中的酒杯,眯着眼睛淡淡的说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到底不是万万人之上啊!” 这话一说出口,满座皆惊。众人互相望了望,神色都是十分的复杂。 陈将军皱了皱眉,出声说道:“大都督,你喝醉了?” 朱文正瞟了一眼陈将军,站了起来:“各位都是明眼人,朱文正也就不多说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了。当时在采石矶,我也算是立了些功劳,可是呢,一个山贼出身的常遇春,竟然爬到了我的头上,在洪都,若不是我率兵抵挡陈友谅的六十万大军,各位能安安心心的在这饮酒作乐?” 众人心中也是惊骇不已,朱文正竟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如此悖逆之言,可见叛乱之心已是昭然若揭。 李将军站了起来:“大都督,李某敬你是个人物,全当你是今天喝多了酒,说的这些话,劝你明天去找主公登门谢罪吧!” 朱文正嗤笑了一声:“今天我敢说这样的话,那就意味着我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过了今夜,主公?不知道还在不在!” “朱文正!”陈将军猛的一拍桌子也站了起来:“主公待你不薄,你怎可生出背逆之心?你不要忘了,要是没有主公,你现在不知道还在哪儿讨饭呢。” 朱文正啜着杯中酒:“有什么要说的继续说,我听着呢!” 李将军向周围看了看,那些来喝酒的将领中没有几个敢和他们二人一般,其中有些人对自己二人也是冷眼旁观。立刻就明白了什么原因——朱文正这么多年在军中提拔不少底层将领,看来早有预谋这么一天。 “哼!朱文正,谁都知道当年你来投奔主公,主公怜惜你的才华,才让你在军中一步一步爬到现在大都督的位置,你倒好,现在反过来要咬主公一口!算我老李瞎了眼,怎么没看出来你是这么个忘恩负义狼心狗肺的东西!” 陈将军也怒声喝道:“原来你这厮早有预谋,就凭你这点小心计,也敢配合主公争雄?” 朱文正抬起头:“说完了吗?” 陈将军与李将军哼了一声,转头怒视其他将军。 “各位!难道你们要跟着朱文正一条路走到黑吗?” 朱文正将手中的酒杯随手抛出,啪的一声摔得粉碎。院子外侧立刻涌进了数十个身穿甲胄的刀斧手。 “将这二人,乱刀分尸!” 数十个刀斧手一拥而上,陈、李二位将军有心应对,奈何双拳难敌四手,再加上手头没有兵器,很快便被砍倒在地,气绝之时仍在大骂朱文正。 看着地上被剁成两滩烂泥的两位将军,又看了看那些站在原地不知所措的将军们。朱文正展开双手,立刻有士兵替他将早已准备好的铠甲套在身上。 “今日乃是千载难逢的良辰,朱文正要去博个富贵出来,若各位将军有人追随,朱文正自当欢迎,若能成就大业,朱某与各位共享富贵!” 人群中渐渐有几人跪下向朱文正行礼:“愿为大都督效死!” 这些都是朱文正的嫡系,还有一些摇摆不定,正在观望。 朱文正说道:“眼下应天城中城防皆在我手中,吴王府中只有三百府兵,弹指可灭!各位总不想像地上的两位将军一样吧。” “我等愿为大都督效死!” “好,动手!” —————— 慕容正慢慢醒了过来,脑袋还有点儿晕晕乎乎的,眼前天旋地转的情景慢慢安定下来,这才看清头顶上是一盏灯笼,虽然没有点上,但是月光照进来也看得十分清楚。 刚刚是怎么回事?我记得我喝了点酒,怎么喝多了……不对,总觉得喝多了酒之后做了些什么。
渐渐的恢复了知觉,一阵凉风吹来感觉身上凉飕飕的,可是怀里却抱着一句温润的躯体,正趴在自己的身上,从那种肌肤的接触感来看,好像都没有穿衣服。 慕容正立刻就清醒了,挣扎着要坐了起来。这个时候赵惜弱慢慢的抬起头,居高临下的看着慕容正。 “你醒了?” 慕容正又朝旁边望了望,这才看清自己和赵惜弱还在燕子楼,之前在装修的时候专门准备了一间供客人休息的厢房。这会儿自己倒是用上了。 赵惜弱慢慢坐了起来,皎洁的月光透进来洒在身上,洁白晶莹的皮肤,呈现出一片诱人的象牙白,长长的黑发盖在身上,说不出的诱惑。 慕容正从旁边拿过赵惜弱的衣服给她披在身上,一句话也没说,就开始找自己的衣服。 赵惜弱慢慢的穿好衣服,在窗边坐了下来,静静的看着慕容正把衣服穿好。 “我在酒里下了药!” 慕容正停下手中的事,扭头看着赵惜弱,神情十分复杂:“你这是在干什么?怎么能……” 赵惜弱转过头看向窗外的明月:“你答应过要娶我,可是我已经等不及了。” 慕容正叹了口气,瞬间感觉自己好像一个渣男……不就是一个渣男!不过这个渣男当的有点丢人…… 外衣还算完整,但是里衣却撕开好几个口子,幸亏也是穿在里边,没人看得到。 “对不起……”慕容正沉默了一会儿才慢慢的开口:“我们两个,都太冲动了。” 赵惜弱却笑了出来,慢慢的将衣服裹紧:“是我在酒里面下药,你跟我道什么歉?” “我许诺你太久了……” “还有机会的。”赵惜弱看着慕容正:“我会等你!” “那你……” “这是你欠我的债,总得让我收点利息吧。” 这话说的好有道理,真是让人无言以对。慕容正也看向了外面,忽然眼神一变,这才想了起来,今天可是有大事要办的。说着就准备离开,可是刚抬起脚又慢慢的放了下来。 赵惜弱一边绾着头发,一边笑着说:“怎么?是不是耽误了你纳妾的好时辰?” 慕容正摇了摇头:“还有别的事情也很重要。” 赵惜弱在头上插了一根簪子,将头发固定好,刚站了起来,脚步有些虚浮,慕容正连忙将她抱住,只是没有松开。就这样,二人依偎在月光下抱了好一会儿。 “足够了。”赵惜弱轻声说道:“你还有你的事情要做,我也就不拦着你了。” 慕容正慢慢松开赵惜弱,看着赵惜弱的眼睛:“我向你保证,此生绝不负你。” “你现在要去跟另一个女人入洞房了,你觉得我会信你说的话吗?”赵惜弱笑颜如花,伸出芊芊细指在慕容正胸口点了点:“刚刚我听了好一会儿你的心跳声,可比你现在说话好听多了。” “那你为什么还要……” 赵惜弱从一边拿过一把匕首,正是当年送给慕容正的金错刀:“这把刀,让我带回去吧。” 慕容正沉默了。这把刀是赵惜弱给他的一个信物,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自己总会拿出来看一看,睹物思人,这个时候她要拿回去,难道要断了这场缘分吗? “不留给我吗?” “你还想留着吗?” 慕容正点了点头:“总有一天,我会光明正大的把它放在你的手里。” 赵惜弱眼角有些湿润,走到一边的床上,用金错刀在床上划了几下,扯下一块布叠了起来,连同金错刀塞到慕容正手中。 “这个……” “拿回去吧,告诉你家老祖宗,你在外面还有个女人呢!” 燕子楼下,有一辆马车已经停了好久,几个年轻的婢女一言不发的站在跟前。等到赵惜弱上了马车慢慢的离开,慕容正依旧觉得自己很不是东西。 赵惜弱掀开窗帘,看见慕容正依旧现在那里,眼泪流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