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琴美……同学？” 回过头来的琴美露出讶异的表情，接着小声地说了一句。 “……带蚊香的人……” 一针见血的发言，让我一面自己拔着针一面虚弱地控诉着。 “你这个记人的方式，太伤人了……！” “对不起。因为印象太深刻了，一不小心就……” “发生什么事了吗？我看你好像很困扰……” “真没想到会被你这种人担心……总觉得有点生气。” “什么！？” 这死小孩是怎样，一点都不可爱…… 不管是她或是早苗也好，最近的女高中都是这副德性吗！ 都是这副德性吗！ “……我照平常习惯没有带钱来。我跟阿姨说我这次也会拿第一名请她让我用餐，但是行不通。” “？？？” 琴美所说的内容，我完全无法理解。 她在说什么啊……谁来帮我翻译一下！ 她是那种智商过高以致于有点奇怪的人吗？ “……唔，也就是说，你的困扰是忘记带钱不能买午餐？” “我不是忘记。我是没带过来。” 琴美一脸微怒地说道。 “意思一样吧！” 我从钱包拿出一百的纸钞，一边说着来，一边递给了琴美。 “借你吧！随便你什么时候还。” 琴美盯着这张百元大钞，开口说道。 “这么多钱我不能收。” “啊？” “只要二十块，就可以点大部份的餐点了。我觉得一百块对高中生来说是很大的数目。你竟然可以这么轻易借人……” 她如此说着，将视线转回我身上。 “该怎么说呢……你的作风真大叔呢……” “！？” 惨了！他又搞砸了吗！ 惊慌失措的我，下意识地抓住了琴美的手腕。 “没……没关系啦！我今天正好带比较多钱来！而且你回家之前，搞不好也需要用到钱，所以拿去啦！”如此说道的我，把钞票硬塞给她。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不好意思。”琴美如此说着，把手中的一百块放在胸前。 “谢谢你。我明天一定会还给你。” 原本如同面具的脸庞露出了柔和的笑容。 ！！！ 微微点头之后琴美就离开了，我则是呆愣地目送她。 吓……吓我一跳……她竟然会那样笑…… 发现自己心跳加速的我，瞬间炸红了双颊。 完了完了……老夫的少女心…… 这是怎么回事？跟樱子对我的笑完全不是一种感觉…… 不不不！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这是我的错觉！ “欢迎回来！” 我回到座位上，就受到阳平一脸笑眯眯地欢迎。 “还说什么只要顺利度过这一年就好了，你虽然嘴巴坏又笨拙，但其实是个热心又温柔的人呢！” “啊？” “你会辞职的原因，我全部都知道。” 阳平说的话让我想起讨厌的回忆。连忙把这个部份从脑海中甩去。 “……是喔……不愧是，什么都被你看穿了……” 我再度坐回阳平前面，如此开口说道：“不过……没想到那个全学年第一名，竟然少根筋。还会忘了带钱。” “忘记带笔盒的人还敢说别人呢！” “那是因为！我没有那个习惯嘛……” “我想琴美同学也是一样喔！” “咦？” “开学第一天的考试，每班考第一名的男女生，会分别成为这学期的班长。” “嗯！”我点点头。”这我从早苗和秋生那里听说了。不过，不是第一名也没差吧？我是这样觉得啦……当班长很辛苦吧！怎么，还是现在的小孩子都很爱为人服务？” “不不。这一点倒是从古至今都没有改变过。啊，你完全不用担心，你当上班长的可能性……” “不要说得这么不好意思！我自己心里也清楚！” “啊哈哈哈！”阳平边笑边用手勾起领带，把领带夹秀给他看。 “现在大家都按照年级别不同颜色的领带夹。高三是红色。班长则是除了红色外，还会再拿到金色的领夹。只要别上去，就能免费吃饭堂。” “真的吗！” “除此之外，还会补助交通费跟学费全免。只要你有那个实力，所以大家都很憧憬金色的领夹。琴美同学因为一直是第一名，才会完全忘记要带钱吧？这是光阪高中的校规，你没看吗？” 还以为她在说什么莫名其妙的话，原来如此，背后是这个原因啊…… “喔──那这样当班长也真不错呢……” “唉，很可惜你如果想当的话……” “你不用重复说！我知道啦！” “不过你现在也不用担心钱的事情吧！刚才你借给琴美同学的钱，说到底其实是我的呢”(*^_^*) “你们组织的！欸，你能不能少在那用这种烦人的语气说话啊？” “啊哈哈！你真的很有趣耶，朋也先生。好开心可以当你的负责人喔！” 我可是烦得受不了耶…… “但是，要麻烦你尽量不要只找我帮忙。今天是上学第一天，所以我会回应你，但我毕竟只是辅助你的角色，不能太过干涉你。要是两个大人整天混在一起，那也就没有当高中生的意义了。” “我知道啦！” 这家伙，真的令人恨得牙痒痒啊……！ 当下午的英文考试也结束之后，放学的钟声总算是响起了。我大大地伸了个懒腰，就像要把令人挫败的考试从脑袋中驱赶出去。 终于可以回家了───！！ 好久没这样了。一天过得如此漫长。坐这么久腰好痛啊啊啊啊！ 我背上背包，离开教室来到了走廊。 真想快点回家点根蚊香。 “朋也同学！” 我转头看向叫声来源，只见班主任公子一脸严厉地站在那里。 “你要去哪里？办公室在那边喔！”她指向走廊的反方向。“啊，你还不知道地点吧！我们一起去吧？” ……完全忘了！ 我被点名了…… “啊……好的，麻烦老师了。” 我被公子带进了办公室。向西的办公室因为窗户照进来的光线，而被晕染成柔和的暖色系，没有他高中时代那种疏远的感觉。 公子坐回自己的位置，我一在她的面前站定位，训话就立刻开始了。 “不可以这么年轻就抽烟啊！你的体力会变差，肺跟皮肤也会变得残败不堪！等你以后变成大人，绝对会后悔的！” “……喔……” 但我已经是大人了…… “你喔什么喔！”公子用力地敲了桌子。 “对不起！！” 被点燃怒火的公子更加火力全开地训话。不愧是体育老师，比起一般人更加注意身体跟健康吧！ 看准训话告一段落，我开口询问。 “公子老师……请问你几岁啊？” “咦？干嘛突然问这个。我今年二十六岁。” 果然比我小！！ “……真年轻……呢！” “怎样？”公子的表情一变。她从座位瞪向我，语带威严地说道，“你要是觉得我年轻就小看我，当心我揍飞你！” “我没有这样想啦！！” “从高中生来看，二十六岁就已经是阿姨了吧？” “有人讲这种话吗？太失礼了。真想揍这个人呢！” 露出谄媚笑容的我，不禁透露出真正的心声。 “不过，我真的觉得老师很厉害。这么年轻就找到好工作，也确实当个好老师。真的很厉害啊！” 跟我完全不同。 “我真的很尊敬你。” “……谢谢。” 公子不禁露出了笑容。 “但很多时候人真的会因为年纪轻就被小看啊！你这样讲，老实说我有点开心。谢谢你啊，朋也同学。” 这句话，这个语气令我想起了【那个人】。 【很多时候因为是女人就得不到好脸色啊！谢谢你呀，朋也！】那个人对于自身逐渐被无从抵抗的压力击溃，像是看开似地露出落寞微笑…… 我感到心跳加速，呼吸也逐渐困难起来。 “但是！” 公子把一张纸拍到桌子上，“不要以为你哄我开心就不用受罚了，那是两码事！念你是初犯，只让你写检讨，再有下次，我就要通知家长了！” “啊……是！” 我收下检讨书的写作纸，离开了办公室。 我靠在走廊的墙壁上，等待心跳平息下来。 等到总算平静下来之后，我大大地叹了口气。 真是没用。 竟然要写检讨书。他一个二十八岁的人要因为蚊香写检讨书。 而且还是被比自己年轻的人命令……！ 我一边把检讨书放进书包，一边思考起公子的事。 她应该也很辛苦吧！ 二十六岁啊……是我还在鬼混的时候呢…… 当自己二十六岁以后就非常能够理解。 二十六岁真的还很年轻啊！ 但还是必须以老师的身份指导学生，立场上来看也必须说一些严厉或啰嗦的话。 应该也会因此受到学生讨厌吧！ 死小孩感受不到大人的辛劳。 因为我以前也是这样。 等如今自己变成了大人，才终于明白老师的辛苦。 当我背上背包准备打道回府的时候，办公室的门突然打开了。 走出来的人是琴美。 我们四目相接的瞬间，琴美开口说道。 “啊，偷带蚊香的人。” 被女高中生如此称呼，实在有种宛如突然被甩一巴掌的冲击感。 “都说了！不要这样记住别人……！就算你心中这么想，也不要说出来啦！我的打击很大耶！” “对不起。因为我不知道你的名字……” “不是有做过自我介绍吗？” “你说班会的时候吗？只讲过一次的话，我记不太住……” “你明明头脑很好？” “我觉得这不能相提并论。” “……我叫做朋也。”我再次报上自己的名字。 “……我记住了。我叫琴美。” 说完自己的名字之后，琴美才想起来。 这个人知道我的名字…… “对了，为什么你会知道我的名字……中午的时候你好像有叫我。” “就说了……不是有做自我介绍吗？” “你听一次就记起来了吗？”琴美怀疑地看向他。 “是啊！” “……你明明是个笨蛋？” “喂────！！”我大声地回呛。 “这样说很奇怪吧！你说我是偷带香烟的人，或者说我像不良少年，我都还能勉强接受喔，但说我笨蛋是怎么回事！你有什么根据！” “……凭感觉？” …… “你这是偏见！” 虽然我也叫别人为轻浮秋生，咳嗽早苗……嗯，以后还是注意一下。 自我反省了一下，我看向琴美问道。 “你来这里干嘛？该不会你也做了什么坏事，所以被叫过来？” “你是认真的吗？” “……对不起……我开玩笑的……” “考试有个地方我不懂，所以我来问老师。” “喔──！真不愧是第一名，超认真。” 我说的话令琴美楞了一下。 “不愧是认真又无聊的女人吗？” 被她这么认真一问，我哑口无言。 “……咦？不，不是啦……因为我听说你是学年第一名，所以才觉得【真不愧是第一名】。抱歉！如果让你不开心，我跟你道歉！” “不会……我才是……很抱歉……” “对……对了，你为什么这么怕我？该不会是害怕……我是不良少年……？” 真想知道。 感觉像被她当成怪大叔看待，这对心脏实在不好。 “……没什么特别理由。那只是我的习惯。我不论对谁都是这样的，请你不要介意。” “原来如此……”我松了一口气。 “我这样很难相处吗？” “呃……” “从以前到现在，我一直被身边的人这么说。说起来丢脸，但我到了这个年纪还没有任何亲密的朋友。虽然我一直……觉得这样无所谓。但在这个世上如果没有朋友，似乎很多事情是行不通的……”琴美的表情一暗。 …… “今天中午的事情或许就是个好例子。你真的解救了我的难题。我也没有会来找我搭话的朋友……没有你的话，我就只能跟餐厅阿姨……。” “嗯……我看到了。” “我虽然一直想要改变，却完全不知道该怎么着手。从你这个第一次认识我的人来看，能不能告诉我你的意见，让我参考看看呢？” 低着头的琴美如此询问着。 “我真的，很难相处吗？” 我迅速地回答她。 “嗯，老实说，很难相处吧！” 这一箭又狠又准地刺进琴美的胸口。 “怎么了？” “一般会说得这么直白吗？” 对于琴美抱怨的语气，我忍不住吐嘈“你有资格说我吗！！”。 “不过，跟你说话会发现你应该满有趣的。毕竟第一天认识，我也不是很了解你。但你可以平常就多笑一点吧？” 看到朋也对自己露出爽朗的笑容，琴美感到有些疑惑。 第一次有男生像这样对待她。 “像这样吗？”琴美摆出了一个笑容。 骗人的吧……我傻了。 微微上扬的嘴角，以及只有变细但没在笑的眼睛──说这是笑容，不如说是不怀好意的表情。 “……你刚才是不是吓到了。” “咦！没有！抱歉，只是觉得跟我想的不太一样！” “那，还是这样？” 她的嘴角更加不自然的上扬，邪恶感倍增。 “不对，这跟刚才完全一样！算了吧，你这样的笑容不会交到朋友，只会招来敌人！” 琴美回复到原来的表情，一脸失落。 “可是我想改变现在的自己。我交不到朋友，连一个善意的笑容都摆不出来，这样出社会之后一定会很困扰吧……” 没错。 这个社会并没有宽容到可以接受不擅长人际关系的人。 “没、没关系啦！你也不用心急，朋友一定可以自然而然交到的！” “我也曾经这么想过。”琴美的眼神望向远方。 我踩到地雷了吗？ 啊，不过……我也是这样。 变成大人之后开始工作、结婚、组成一个家庭── 小时候自己以为的未来、理所当然必定会造访的未来，并没有自然而然地来到。 我被现实上了一课，自身不努力无法拥有这些未来，但我又不知道该怎么做。 痛苦的挣扎、每况愈下的现实……让人已经── “我还是会着急呀。” 琴美的声音，将我从郁闷的心情带回了现实。 “毕竟今年是最后一年了。” “……这样啊……因为已经高三了嘛……” 轻轻地点点头之后，琴美抬起了脸。 “真抱歉，竟然在这里把你叫住。我该回去了。” “那个……可以给我你的手机吗？” ……嗯？ 给她手机？ 她又说了莫名其妙的话…… 琴美抿起嘴巴，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看。 “你……你这突如其来的恐吓，让我超级迷惘耶……”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没说完的话你也可以自己补全吧。又不是小学生了。” “啥啊！？” “总之……就是……我的意思是能不能请你给我手机号码。意思就是我想跟你当朋友。没有朋友的孤单女子正打算努力踏出第一步。” 琴美语速飞快地说道，握紧了拳头。 “这么简单的事……请你要自行意会啊！” 啊…… “你真的很笨呢！” 这句话是多余的好吗！ 我在心中苦笑着，“没意会出来真是抱歉啊！”还是如此跟她道了个歉。 “不过，你如果像这样好好把话说出来，就不会造成对方误解，我想也不会有人拒绝你喔！” 我不自觉地把右手放在她的头上。 “你能说出来很棒喔！” ！！ 琴美立即把我的手挥开。 “笨蛋请不要把别人当成笨蛋。” “这种话就是不能说出来的内容啦……” “那来交换吧！”琴美从肩上的包包里拿出了手机。 我大吃一惊，感觉用手盖在琴美的手上，挡住她的手机。 “你在想什么啊，被老师看到会没收的！” 我的慌张让琴美呆滞不已。 “我们学校只要上课不用手机，老师是不管的……” 诶，假的吧。我读书的时候那些老师看见手机跟看见鬼一样，智能机完全不能出现在学校里，被发现的话就是一学期诶。 现在都不管的了吗？ “……啊！” 我发现自己还攥着琴美的手。 “喔！抱歉！” 我连忙把手拿开，整个人慌张了起来。 “对不起！对不起突然抓你的手！因为我之前的学校，只要手机被发现就会被立刻没收！所以我想说要是被发现就麻烦了！我只是想帮你把手机遮起来……那个……” 拼命为自己解释而语无伦次的我，看到他这个模样，琴美不禁笑了。 “跟你说话之后会发现你也是个有趣的人呢！” 那个自然的笑容，让我感到有点开心。 原来……她只是不会装出笑容，但真正开心或觉得有趣的时候，也是可以笑得出来嘛。 说好是好，说坏也是坏，真是个诚实的孩子呢！ “你刚刚有成功的笑出来喔！” “咦，真的吗？” 两人一边交换手机号码一边如此聊天的内容，全被隐身在走廊转角的阳平一脸开心地听进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