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夜宴
咸阳城内。 暮色四合,月亮挂上了树梢。 丞相府前车马如流,府内外灯火煌煌。 自从三年前赵国眼睁睁得看着秦国被齐、魏、韩三国联军历时三年攻破函谷关,时为秦相的赵国人楼缓便被秦王嬴稷第二次罢相,闲置起来。 魏冉趁机暗中联系齐国北冥剑阁的宗主吕鲲,以及秦墨宗主公孙渊前去沙丘协助赵公子成和李兑挫败江湖侠士营救赵雍的行动,使赵国陷入了混乱和衰退。 宣太后和秦王嬴稷随即任命魏冉为大秦丞相。此时,魏冉终于兼任上将军和丞相,军权和相权同时在握,踏上了人臣权利的巅峰,风头一时无两。 意气风发的魏冉今日在丞相府大宴宾客,几乎所有的王国重臣都前来贺喜,丞相府人声鼎沸,好不热闹。 月上中天,宴席散去,丞相府重又恢复了平静。 丞相府后花园有一汪水池,池中活水流动,碧绿汪洋。岸边垂柳成行,时有大石亭面水临风,外围最宽敞的一座石亭做了小宴铺排。 冰蟾悬空,月华清美,两个年轻的侍者挑着风灯引着一群人款款向石亭走来。当前一人身形俊伟,走路赳赳带风,头戴白玉冠,身穿黑色绣金长袍,腰悬蓝田墨玉佩,国字脸上两鬓络腮胡,正是秦国新任丞相魏冉! 刚刚散去的宴会上,魏冉架不住群臣的奉承,秦酒一杯接一杯,饶是魏冉酒量大,此刻也是一身酒气,脚下飘忽。 落后魏冉半个身位的是位须发如雪、一身白色衣袍的老者,魏冉边走边与老者交谈,老者面带微笑、从容应对,并未因为魏冉身居高位而有丝毫拘束。 再之后便是白起、公孙渊、以及一位年龄与白起相仿的作儒生装扮的男人,三人低语交谈,男人显得低调谦逊。 众人刚刚入座,便有侍者端来酒菜,魏冉挥挥手,侍者飘然退走,整个后花园只余就座的几位。 魏冉举起酒樽,豪爽道:“诸位,先满饮此杯!”说罢一仰头汩汩饮尽,众人皆随之满饮。 魏冉再度举起酒尊,面向老者道:“此次沙丘之变,多亏吕老出手相助,将那赵雍擒回,赵国雄主已去,余皆李兑之流,赵国不足为惧矣。魏某敬你!” 原来老者正是齐国北冥剑阁宗主吕鲲,那夜从乐毅手中擒回赵雍后便来到咸阳,与魏冉会面,正逢魏冉被封为丞相。 老者微微一笑,举起酒樽,道:“小事一桩,丞相勿须挂怀。倒是丞相如今大权在握,正当施展抱负之时,吕某满饮此杯,以示恭贺!” “哈哈哈,以后还需吕老多多襄助啊!有吕老、公孙先生、白起佐助,何愁大事不成!” 觥筹交错间,月影西沉。 吕鲲放下酒尊,略一沉吟道:“如今赵国混乱已是定局,山东六国唯齐国堪与秦国角力,未知丞相打算如何对待齐国呢?” 魏冉微微一笑,略一思索。 这吕鲲乃姜齐后人,齐国最早是周武王分封给太公姜尚的封国,姜尚姜姓吕氏,所以姜尚也叫做吕尚,齐国最早的王族便称姜齐或者吕齐。 齐桓公时,陈国公子陈完因祸奔齐,遂以田为氏。田氏在齐国慢慢发展壮大,直到公元前391年,国相田和将姜齐末代国君齐康公放逐到海边,只留下一城的土地作为齐康公的食邑,而国相田和就成了齐国的国君。 自此,姜齐彻底结束。 齐康公死后,其后裔便秘密建立北冥剑阁,以灭田齐夺回政权为目标。历代剑阁宗主皆是吕齐后人,至今已传承百年,剑术超绝。 吕鲲便是这一代剑阁宗主,执掌剑阁半生,剑术一道深不可测,当世可敌者寥寥无几。 偏偏齐国历经齐威王、宣王父子在孟尝君的辅佐下变法图强,齐国已经成为可以秦国并列的强国,剑阁再强也不敢捋虎须。 直到当今齐王田地继位,吕鲲才看到了一丝希望。田地暴虐,老孟尝贪恋权利,与田地屡发冲突,田地一直在寻找机会废了他。 这几年,孟尝君屡屡发动合纵,打完楚国打秦国,虽然声名显赫,国力已是大不如前。 去年,燕国趁齐国合纵攻秦时偷袭齐国,齐王发兵攻打燕国,一举灭掉燕国十万大军,此后齐王更加疯狂了。 一直潜伏不动的吕鲲心思活络起来,不但联系上魏冉,更是在几年前便将最出色的儿子吕礼送到秦国为官,在魏冉的照应下,官运亨通,如今已是五大夫的高爵。 投桃报李,此次沙丘之变,吕鲲亲自出手,致使赵雍被困死沙丘,赵国混乱,秦王除一心腹大患,遂封魏冉为丞相。 吕鲲的心思魏冉一清二楚,但这不妨碍魏冉与吕鲲合作,各取所需。 魏冉要的是齐国中立,不参与合纵,惟其如此,秦国便可将其余五国分而击之,最后再处理齐国。 而吕鲲求的是借助秦国之力搅乱齐国,北冥趁机夺取政权。 “吕老眼光如炬,山东六国,除齐国外,其余五国皆不足惧。齐王田地暴虐无道,齐人早已不堪,加之孟尝君昏聩,眼下便是渗透齐国的最佳时机。” 魏冉一番话,在座众人皆是眼中精光爆射,吕鲲、吕礼父子尤甚。 魏冉继续道:“所以,我打算这两年找个机会派吕礼前往齐国为相。齐秦相和,瓜分五国,而后搅乱齐国,助君登上齐王之位,齐、秦共分天下,吕老以为如何?” 吕鲲脸上的rou不断抖动,眼中泛起异样的神光。 “哈哈,好!有丞相这番承诺,北冥剑阁必将全力配合丞相的谋划!” “哈哈哈,来,干!” 公孙渊和白起一直都没有说话,听到魏冉一番说辞后,公孙渊面带微笑,白起却是面色倏忽变幻,但随及恢复如常。 魏冉将白起的异常看在眼里,未动声色,笑吟吟看着吕鲲正待说话,就见吕鲲面色忽变,大喝一声:“何方鼠辈,速速现身!” 吕鲲陡然一甩手,酒尊闪电般射向黑暗中秋风抚动的一棵垂柳树。紧接着黑影一闪,待众人反应过来,吕鲲已经靠近了十丈之外的那棵柳树。 武道一途,高下立判! 树后之人一身黑衣蒙面,一双眼睛精光暴射,见吕鲲来势之快,心下骇然,不曾料到世间竟有此武技超绝之人,不敢怠慢,转身向外飞去。 众人中最为震惊的莫过于公孙渊,那日吕鲲从乐毅手中抢走赵雍,公孙渊一直认为是自己为吕鲲创造了机会,今日一见,方知双方差距,此人武技除了深不可测的鬼谷宗主之外,怕是世间无人能及了吧。 公孙渊自忖,对方能避过自己的耳目潜入进来,其轻功恐怕已臻化境,武技必定当世一流。想到这里,公孙渊起身道了一声我去看看,也跟了上去。 宴席到了此时也就散了,魏冉安排人引着吕礼前去厢房歇息了。 魏冉叫住了准备离去的白起,二人来到后花园的石亭中就座,魏冉亲自为白起倒了一碗茶,白起匆忙起身谢礼,魏冉笑着拍拍白起的肩头,道:“呵呵,在我这莫要拘束,今夜趁此良机,我俩聊聊,坐。”
盯着白起看了一会,魏冉问道:“是不是对我今夜对吕老的说辞有疑义?” “白起不敢。”白起一脸肃容。 “哈哈哈,白起啊白起,你这哪是不敢啊!”魏冉大笑,随即摇摇头啜了一口清茶。 “敢问丞相对吕鲲的承诺是否当真?”白起索性不再遮遮掩掩。 “承诺?既是承诺,为何当不得真?”魏冉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白起立时就要起身,终是忍住没动,身体却是僵硬至极。 “哈哈哈,白起,你是一个纯粹的军人,纯粹的老秦人!政治上的事你就不要掺和了,你只要记住,我魏冉的根在大秦,不会做对不起秦王、对不起太后的事情。” 白起脸色稍缓。 魏冉接着道:“这就是我的承诺。至于刚才对吕鲲的说辞,他吕鲲说是承诺那就是承诺吗?” 白起一脸震惊,抬头看向魏冉,几个呼吸之后,苦笑着摇摇头,道:“丞相,白起粗人一个,玩不得你们这些弯弯绕,我还是专心打仗吧。” “这就对了嘛,术业有专攻,你让我领兵打仗,打个韩、魏之流的还行,若是对上楚国、赵国、齐国这样的强国,就只有靠你了。” “但是,列国之争,不单单是军事之争,还有朝堂之争、阴谋诡计,这些都要有人去做不是吗?” 白起明白了魏冉的意图,点点头。 “你和公孙渊是我的左膀右臂,都是可信之人。公孙渊虽然不是秦人,但已然在秦国扎根,墨家机关建筑之术也是我军攻城拔寨所需要的。再者,将来秦国大出天下,你率军征讨,公孙渊随我纵横列国,许多不方便之事,都是需要他去完成的,你切不可轻视于他。” “白起知道,公孙先生曾与我共同战斗过,我们是朋友。” “好!有你们在,何愁大事不成!” “丞相,白起还有疑问。” “今夜有何疑问,一一说出来。” “丞相是否打算将来与齐国共分天下?” “哈哈哈,白起我来问你。自孝公变法以来,秦国的目标是什么?” 白起瞪大眼睛看着魏冉,一字一句地说道:“东出函谷,一统华夏!” 魏冉点点头,没有再说话。 白起起身拱手道:“丞相胸怀,白起了然。” 魏冉接着道:“吕鲲乃姜齐后人,一直以来都以颠覆田齐,夺回政权为己任,此必造成齐国内政之混乱。我与齐国交好乃权宜之计,为的就是防止函谷关之败再次出现。吕鲲与北冥剑阁便是我搅乱齐国的一枚重要棋子,眼下给他一点甜头还有很有必要的。吕礼入齐是我们掌控齐国计划中极其重要的一环,不容有失。” 白起越听越摇头,政治一途,果真是阴谋迭出。而且,其重要斗争激烈程度不亚于战场杀伐,这一瞬间,白起只觉魏冉或许真能引领他们实现历代秦王的夙愿。 魏冉接着说:“一旦吕礼入齐,则吕鲲和北冥剑阁尽在掌握了。其实,吕鲲又何尝不知此中关节呢?” 魏冉嗤笑,“就算知道又如何?他有别的选择吗?” “没有!”魏冉突然厉声大喝,声如雷鸣,顿时将这黎明前的黑暗撕裂,夜幕消散,天倏忽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