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金风玉露
“人法地，地法道，岁有荣枯而地无长幼。地上翠微，日有光华...” 私塾里，七八个稚童齐读。 山村依山傍水，故而看不到地平线，但是旭日东升时，贴近人河的地方，红灿灿的朝日吐出金红色的人河。河边每天这时候都有一个人在此地看日出。 其实二十年来，这人河也该看腻了，但是李大也不是为了看人河。李大在晨练。 晨练—指从家跑下山径打水洗漱，然后再跑入人河游一个来回，顺带把自己设的网拉起来看看。 人河是非常宽广的，眼前四十丈的水面还不是最宽，据说在流经漠北已是越发浑浊变细。在天山一线，水量充沛时人河两岸相隔能有300丈！ 而李大也只是在靠岸的漩涡里设下网。人河浑浊，流速时而湍急时而平静。故而就算李大能有那么大的花销也只能用一张两丈的网罢了。 小鱼小虾，这个网基本是不可能捞起来的。网眼很大。因为网眼小破的快。这网基本只能捞起来鲤鱼，甚至是最多的鲫鱼都往往钻出去。 ..... “老师今天又慢了！” “老师老师刚才三马子揪我辫子” “老师，老师我是不是感应了，我今天早上起来没有嘘嘘。” 李大一回私塾，孩子们就你争我抢的开始叽叽喳。窗上麻雀飞了进来看了一眼，发现走错地方，又拍拍屁股飞走了。可惜那纸糊的窗户一进一出又多了俩洞。 李大把手向下压了压。教室为之一静。 “我没想到，今天网里居然多了四条鱼，回来就慢了一点点。也说明大家最近读的越来越熟了，都是好事。”李大咧开嘴，嘴里牙齿泛黄，仔细看嘴角还有一点点泥沙。 “老师你脸怎么红了，谁扇了你？”三马子终于说话了，刚才被赵二丫“诬陷”所以低着头。他个子最高，都已经到李大下巴了，一抬头自然看见这一端倪。他一瞪眼，仿佛一声令下，纵使身前刀山火海滚油锅都要争个道理。 “没有没有。怎么会。”李大的脸微不可见的绷了一下。总不能说被鱼打了一尾巴，所以一个踉跄栽下去吃了两嘴泥这件事吧.... 三马子这孩子，心智其实比其他孩子成熟，毕竟已经十五了，算是自己教过最大的孩子了。但是这孩子是纯纯的一根筋。没点眼力见，那要是真被人扇了。老师也一样不敢说出来啊，该罚。 三马子，早读时候讲究心无旁骛，心里想别处、身子歪扭，哪里做得好事情？你出去把门口网兜的鱼提回去找个木桶放水放鱼放我屋里再把网兜洗了。 “啊？”三马子垮脸。“嗯？”李大低眉。 “哦。。。”三马子低头。“哼。”李大解气。 三马子出门，没有不服气，只是暗道倒霉。 “我们继续讲地理，我们在的萧国只是整个神州一小块。谁能告诉我还有哪几个国家？” 李大开始讲《神州风物览》，毕竟他就会那么多。倒也不是他不会别的，只是他不知道那是不是真的。 他心里，宇宙应该有限而无边，星河千千万，太阳系中金木水火土星地球围绕太阳公转。一年是365天而不是400天。但是那也许就是自己小时候染上了癔症吧。虽然天文地理自己讲不了，但是可以讲讲人文地理。 “秦国居天下正中，有人族泰和鼎立之气。”赵二丫嘴一边讲一边咧开，她还没从三马子挨训的快乐中缓过来。 “夏国隔无尽海以三山，据江南，守天险，西为日陨东为日出，居同国而兼有日夜，地最广最富称人族正统。”一个平日里木讷的孩子紧接着说。他叫夏林。 “夏君无德而地广，裂土分疆有魏、槐分别居秦国西东。两国同样临江临海，富庶不下江南。”赵西一嘟噜嘴就说了两个，全给他说完了。赵西是二丫堂哥，但是两人只差三天。 ....剩下两个孩子有心说的都被别人抢了，一下子张大嘴着急却说不出来话。 “还有！”屎蛋急中生智，他一摸昨天头上那个大包开口。 其他孩子还有李大都盯着他看。“不许说三百年前灭亡的五国。就说现在”赵二丫在三马子走后可得意了，颐指气使。 “还有什么？”李大也有点好奇，屎蛋其实是个小机灵，不太会让自己尴尬。 那胖墩此时有一种别人都想不到自己独独想到的得意。 “还有萧国和十万大山北，北接冰川临西洋东海的妖域！” “妖域？妖域也是国吗？”其他孩子们都怔住了，开始抬头看李大。 李大也没想到这一出，他原以为这小子要说仙国，想驳斥他没见过的不算数。没想到这小子想到了的是妖域。“何以为国？”李大也问了出来。 “老师，不行不行，妖域没有人怎么是一国。”赵西第一个摇头。 “就是就是，人族才有国，飞禽走兽哪有国家一说。”他表妹附和。 屎蛋摇头，直着脖子说“妖也有智慧，大妖化形还可以变成人。老师说，相由心生。人也只不过是万灵之一。人能有，妖就能有。” “不对，国这个字就是从域而来，域有围墙故而有国。夏国、秦国、魏国，萧国都用江河海洋分界，秦国更修长城拒魏国槐国。妖域没有。”夏林给出了自己的论证。 “可是，天山和十万大山不是吗？”李大问夏林。夏琳折倒。 “所以是吗？”孩子们也迷糊了。 李大闭眼想了想，睁眼说到“我以前说过，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与弟子，教学相长，老师也是一个村夫，说的话也不都是对的，只是书上的。但是书上的也不一定就是对的，人非草木孰能无过。” “但是老师觉得，事事躬行然后有得。总来没人活着出来妖域，妖域也许有朝堂，有议事掌权制度，也许还有教化和修炼，有它们生存的方式，未必和野兽一样。但也有可能茹毛饮血。没有见过，既不能否定也不能承认。甚至整个妖域分成好多个国家也说不定。” “啊？”孩子们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答案——不知道。 胖墩眼睛转了转，“那我到底是对还是不对啊老师？” 李大点了点头，“不一定对，但是很有意义，今天以史旦回答最精彩。” 几个孩子立马像是斗败的公鸡。小孩子简单，喜形于色，看起来可爱有趣极了。 “是老师不够严谨了，就该问，人国哪五国的。好，接下来我们讲萧国一共有....”窗外的麻雀觉得别处无趣，飞回来用喙刷着羽衣，站在窗框上眯眼听着。 .... 到了午饭的点，孩子们都一溜烟跑了。今日没有农务，李大坐在门槛上晒太阳，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是什么事来着？ 昨天遇到两个鬼，还能驱雷策电？自己的脑子有问题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睡梦里瞎想罢了。不是这个。 史旦带兔崽子？额，他爹那个嘴自己就没指望过。 一伸懒腰打哈欠，头一扭，哎嘿？胖墩还真丢了个背篓在角落，抓起来一看，一个小白团子在底下蜷着。这也太小了，能吃个屁啊。 嗯，好像还有什么事。 猛一拍大腿，李大背起小背篓起身叫到：“三马子！我的鱼！” ...... 三马子今天的倒霉真是没完了。 早上赵西因为前几天被自己取笑抓蛤蟆都不会和自己拌嘴，他表妹说自己傻大个。自己气不过就扯了下她小辫子，又没用力，也没说不让扯回来。怎么就告老师了呢。 老师抄网捞的大鱼，自己回家找桶被老妈看见，老妈非要留下一条，真是贪嘴，自己不给又挨了臭骂。爹又不在，娘不讲理能怎么办。 跑了出来又忘了桶，不过问题不大，放老师水缸里算了，也一样。 三马子放下鱼，抄起李大家门口的猪毛刷大致刷了下网，然后在门口挂网的木头上挂好。连半炷香功夫都没有。三马子走之前又想到，水缸的水是满的，鱼别跳出来了，又回头进屋。 结果最倒霉的来了。 “鱼呢？” ......... “鱼呢？” 李大问。三马子长了个马脸，他身高高出别人还有头长的功劳。马脸上长了一对小眼睛，此时眨巴眨巴看着李大大眼，小男子汉眼瞅就要哭出来了。 四条鱼，还各个比巴掌宽是个什么概念呢，娶俩身段好的会做饭的娘们！ 当然这也是这里的彩礼便宜。这四条鱼其实也就三顿饭，一顿烧，一顿煮了吃，一顿汤泡饭。问题是李大急了，他不是急着讨媳妇，他是从早上到现在还没吃东西，手笨也就做个简单的烧饭煮菜，今天中午米都没有淘，这一时半会饭去哪里吃呢？ “鱼呢？我那会出了我家就跑来了，我还亲手放进水缸里了！然后我就在门口挂了个网，回头鱼就不见了。”三马子真的有泪花花在眼里，他好冤枉。 李大又问“可是马二娘拿去了，那不当紧，我去你们家吃就行。真没事的。”李大不相信这水里逃不出烂网的四条肥鱼能飞出去。三马子连桶都没拿，有心想骂他那喝的水缸放鱼不是水染混了。心里想到了这三马子性格又觉得奇怪。 “我娘确实看见了，但我没给。”三马子也愣神了一下，他想到，自己那个眼睛小的后娘该不会跟着自己一路来了人后趁自己不注意进去偷了鱼吧？ 其实这绝不可能，首先三马子脚快的像马驹，他娘哪里追得上。其次，李家就一个破门洞，三马子就坐在门口怎么可能不知道有没有人进去。 但是三马子慌了神了，偷四条鱼而且是老师的鱼，这事，他还一下担负不起。 “我这就去问我娘。”三马子回去的速度更快，有多快呢？都说上山容易下山难，这三马子是山里出生的，他借着山势向下的坡度，大步跑那是飞快流星。若说上山是是小马驹可能有些夸张修辞，此刻下山的他可真就是拉匹马在这里也追不上。 李大抽了抽脸，他还想给三马子说啥来着，可三马子太直了。“你要是偷我鱼，你起码把我午饭留下啊。”对着三马子背影，李大长叹一声。 这一声，屋内也听见了。 此刻，李大的床上（屋里没有其他坐下的地方），一个线绳串着四条鱼，仔细看那鱼还甩尾巴呢。这个线绳就是下榻在此的紫蛇，因为自己纤细只有手指粗细，此刻吞下四条鱼滑稽极了。 肚皮隐隐可见鱼鳃形状的四条鱼首尾相接。 可怖的妖域大妖，尊贵的血统传承之妖，仅仅差一步就可以化形的强横存在，现在死死咬着牙关不让肚子里的鱼鱼鱼鱼滑出去，它面朝苍天含恨发问，“鱼要怎么杀啊！” ....... “所以是鱼先动的手是吗？” “嘶嘶（是酱紫啊）” “所以你是被迫吞进去的是吗？” “嘶（大概）” “所以你是毒蛇吗？” “嘶？”摇头，然后又点头，然后翘起尾巴拍了拍床想了想“嘶嘶嘶嘶（不知道，但是现在这几个鱼没有毒。）” “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李大眯眼。 “你把捏我脖子的手松开！” ........沉默 “你会说话啊”“嘶，你听错了。” 李大想了想。“咕噜噜~”李大肚子叫起来了。他逐渐从自己床上有一个长成：—鱼——鱼——鱼——鱼—形状的会说话的小蛇的震惊中，回到了饥肠辘辘。 “还我。”“嘶（我听不懂人话，你先放开我）” “你明明听得懂！(_)” “你怎么能说颜文字的。O。O” “你应该问我怎么能听懂蛇语的。(_)” “蛇都会说话了，人听懂蛇说话和蛇听得懂人话有什么奇怪的。O。O” ......沉默 “所以您一定要吞鱼是吗？”这次李大没等蛇回答，直接另一只手从尾巴摸了起来，手握成空心拳向上一捋。 蛇口一吐，掉出来鱼鱼鱼鱼。鱼死里逃生根本不知道自己又到了哪个魔窟，于是奋力挣扎！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一尾扇去。 这下李大的脸看起来红润而且对称。 小蛇开口，“有没有可能，你刚才掐着我脖子，我吐不出来。QAQ” 红宝石一样的大眼睛镶嵌在紫玉雕刻而成的小巧头颅之上，嘴角的唾液从吻部拉一道银丝直到床上和地上。 午间的阳光射入陋室，鱼鳞蛇鳞闪烁着点点微光。 金风玉露一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