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紫霄殿中酬双剑
刘师兄盘桓一阵,解答许多,待晚间这才离去。薛振鍔受了伤本就疲乏,瘫在床上胡思乱想一阵便沉沉睡去。 转过天来,因着行动不便,非但免了早课,便是差遣也停将下来。刘师兄与吕师兄一早到访,吕师兄亲自给薛振鍔换了药,又揉搓跌打药酒。 吕师兄无愧杏林妙手之称,那药粉敷在伤患之处,清清凉凉的,便是丝丝缕缕的痛楚也压了下来。 待换过药,吕师兄匆匆离去。薛振鍔记挂着殷素卿,便朝着刘师兄打听了一番。 刘师兄所知不多,只说坤道院中自有安排。 薛振鍔想着,殷素卿本就是帝女,想来也不会被苛待,便将此事暂且放下。 他又想起师祖所言说法,揣测大略应是奖励,只是不知这等奖励到底是功法,亦或者是丹药。 昨日听了刘师兄一席话,薛振鍔对此方道门修行倒是有了个粗略认知。概括而言不过一句话:灵机杂乱,修行不易。 薛振鍔本就不是个执拗之人,就想着既然修行不易,那不如好好做个凡俗。只盼着祖师赐下灵丹妙药,解了自己肺痈之苦,再学上三招两式的功夫、道法,而后回返家中,安心做自己的纨绔子弟。 突地想起婢女晓蝶对自己的情意,兀地就是心头一热。 刘师兄吃过午饭便离去,薛振鍔在房中无聊,起身习练了紫霄六字诀,又翻了翻道藏,及到晚间便沉沉睡去。 这一晚辗转反侧,许是白日里想的太多,以至心头燥热,闭上眼便有模糊身形在身前舞动。时而是娇柔的晓蝶,时而又成了英气十足的殷素卿。 一夜旖旎,待随着鼓声醒来,便觉下身一阵滑腻。薛振鍔眨眨眼,跟着好一阵尴尬,不想自己竟二次经历此事。 转念一想,倒也是一桩好事,能人道,起码不用担心日后美好生活了。 金乌西沉,玉兔高悬。 眨眼便是匆匆十余日。 这日牛二准时送来饭食,与往日不同,这夯货脸上止不住的喜色。 薛振鍔打趣道:“牛居士,如此喜气洋洋,莫非是好事临头?” 牛二大咧咧一拱手:“托小道长福,洒家年前说不得要动上一动。” 薛振鍔暗忖,牛二已然是饭头,再往上都是道士担职。如此说来,这牛二岂不是要从火工居士转为道士? 薛振鍔当即结子午诀拱手道:“如此,倒要恭喜师弟了。” 牛二瞪着牛眼眨了眨,说道:“咦?不想竟要称小道长为师兄。” 薛振鍔乐了:“怎地听着还不乐意?” 牛二憨笑:“怎会不乐意?洒家听闻达者为师,小道长先入门墙,洒家来日就称小道长为师兄啦。” 薛振鍔打趣道:“师弟来日可自称贫道,这洒家……” 牛二犟道:“洒家生来家贫,可是穷怕了。当了道士还要自称贫道,何时才能当员外?不成不成,还是自称洒家的好。” 薛振鍔一阵无语,对紫霄宫遴选道童之制颇为疑惑。此等觉悟低劣的憨货,是怎地混进道门的? 薛振鍔吃将起来,顺带问询紫霄宫中情形。加之这些时日从刘师兄、吕师兄处扫听到的,倒是在心中略略整合出了雏形。 内外勾连,私放魔修,这等要命之事,必然引得宫中上下震动。 当日都管阮德功发配北武当真武庙,跟着不过三日,都厨陈德龄因贪墨事发,径直被除籍催单;又过三日,老住持辞去住持之职,归朝天宫荣养。其后内庄头、斋主、库头、堂头相继去职。 略略对照,去职数人竟全数都是都管一派。 紫霄宫中如此动作,理应翻江倒海,可偏偏却一片静谧。去职之人纷纷认命,生不出半点违逆之念,盖因师祖向求真坐镇其间。 煌煌大势之下,任你鬼蜮伎俩,通通一言扫之! 薛振鍔心中激荡,他过世之前本就是集团副总,自然掌过权力。品尝过权势美酒,这一世虽说生了惫懒之心,想当个富贵闲人,可那般美妙滋味又怎会轻易放下? 看着祖师向求真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薛振鍔只看到四个大字:以势压人! 什么都管、都厨,什么堂主、庄头,十方堂中种种算计,在真修面前全然不值一提。因着所有人都知晓,十方堂依真修而建,没了真修,哪里还有紫霄宫的香火鼎盛?更遑论天家青睐! 动荡之际,唯有老都讲雷打不动。据闻师祖曾属意老都讲继任紫霄宫住持,两次劝慰,尽数被老都讲搪塞过去。 一日晚间,讨教过后,薛振鍔禁不住好奇曾问过老都讲,怎地不接任住持。 老都讲老神在在言:“贫道此生研读道藏,既不通庶务,修行也难有寸进。所幸于道藏还算有些见解,不如以此长都讲诸弟子。若来日有弟子因此得益,贫道也算有所成。” 薛振鍔肃然起敬,其后再去讨教,恭恭敬敬执弟子礼,听讲道藏愈发用心。 匆匆又是几日,已然是延康三十三年的腊月,薛振鍔伤口早已愈合,只左臂不大使得上力,听吕师兄言,恢复起来还要一月左右。想来是伤了肌rou之故。 这日薛振鍔静极思动,也是挂念殷素卿,一早用过早饭,便匆匆去了趟后山竹林。 只可惜风吹竹林,积雪飘散,唯佳人杳杳。 许是半月前一场春梦之故,这二十余日伙食早已恢复如初,照说薛振鍔早已不需狩猎补充血食,可偏偏总是想着与殷素卿燃起篝火,吃rou喝酒的情形。 盘桓一阵,薛振鍔怅然若失。心知上次之事非同小可,便是殷素卿再发脾气,身边护卫也不敢放其独行了。 也不知何时才有相见之期。 待其回返,知客师兄寻上门来,略略聊了两句,随即将一封家书奉上。 薛振鍔送走知客师兄,关了房门展开信笺,却见书信是父亲薛珣书就。内中言辞切切,舔犊之情溢于言表。 薛振鍔看罢书信,心中颇为古怪。上次接了外祖书信,当日就给父亲寄了书信。看其来信,竟然只字不提,想来那信笺还未曾寄到? 此身残存记忆里,薛珣平素不苟言笑,可是正儿八经的道学先生。想来若看到自己信笺,被自己儿子这般打趣,只怕要暴跳如雷。 正胡思乱想着,房门叩响,开门便见王师兄行色匆匆。 “王师兄?外间寒凉,快进来叙话。” “不了,师弟快换了衣服随我来,师祖在紫霄殿中等着你。” “哦?那师兄稍待。” 薛振鍔赶忙去穿外衣,心中略有猜想,只怕此番是应了师祖所说的‘说法’。 随王师兄匆匆赶赴紫霄殿,刚入得庭院,迎面便见东道院门中转出两名坤道。 其中一坤道身形高挑,腰悬佩剑,目光扫将过来颇为锐利,看着便是个练家子;另一人身形娇小,裹了大氅,昂首而行自有一股贵气随身。却正是二十几日不见的殷素卿。 薛振鍔脚步一顿,那殷素卿也身形一停,随即这女子俏皮的眨眨眼,便快步跟那护卫朝紫霄殿行去。
薛振鍔估算行程,出口道:“师兄,快走两步,莫要让师祖等急了。” “哦哦,正是如此。” 催促之下,王师兄加快脚步,不过须臾,四人便汇聚石阶之前。 薛振鍔结子午诀稽首道:“师姐近来可还安好?” 殷素卿忍笑道:“劳师弟挂念,近来倒是无事,只是有些闷。师弟呢?伤势可曾痊愈?” 薛振鍔挥动左臂,笑道:“完好如初,今早还去竹林下套来着。” 便是此时,那高挑护卫道:“薛公子,莫要再引得公主出走,若再有事故,便是你父也担当不起!” 殷素卿脸色骤变,叱责道:“安贞,本宫可曾要你多嘴?” “殿下,卑下职责所在,不得不说。” 殷素卿咬紧牙关,颇为恼火,转过头来却只是满眼的无奈。 薛振鍔若有所思,想来此一遭事故惊动了今上,这护卫必定是今上所遣,是以根本就不听殷素卿吩咐。 好好一场小别重逢,生生被这不识趣的护卫搅合了。二人再无攀谈心思,只闷头拾级而行,转眼进得紫霄殿中,抬眼便见师祖向求真趺坐蒲团之上,闭目念念有词。 想来,师祖是在修静功吧? 不料,待稍近了一些,薛振鍔耳朵尖,就听得师祖念叨着:“亏了亏了,但不给又说不过去……” 薛振鍔双目圆睁,扭头看向殷素卿,却见殷素卿一无所觉。莫非只自己听到了? “师祖,弟子已将振鍔师弟带到。” “真人,殿下到了。” 向求真睁开眼,便笑容满面,抚着秃头道:“来了便好,今日贫道定要给你等一个说法。” 他先行看向薛振鍔,说道:“临危不乱,斩杀魔修,望振鍔来日振我真武声威。”略略招手,便有一柄宝剑自柱下飞来。落入手中婆娑一番,说道:“此剑名寒月,乃先代道玄真人佩剑,便以此剑赠与振鍔。” 薛振鍔见那宝剑颇为古朴,料想内中必有玄妙,当即稽首接下。 掌门真人又看向殷素卿:“殿下性子刚强,乃女中豪杰,贫道有一剑名飞火,便以此剑赠与殿下。” “谢过掌门真人。” 向求真续道:“另,老道连开了两炉,总算炼得一炉暖馨丹,殿下旬日服一丸,可保寒毒轻易不得发作。” 殷素卿再行谢过,突地张嘴道:“掌门真人,弟子一心向道,不知可否收入门墙?” “殿下!” “噤声!真人面前,哪有你放话的余地!” 护卫被呵斥得不敢言,向求真却颇为高兴,绕有深意的看了薛振鍔一眼,随即笑道:“我便料想应是如此。德玉师侄,贫道为你寻个徒弟如何?” 就听真武神像之后传来女声:“何用师伯代为找寻?贫道观望月余,素卿心思通透,且有鸿鹄之志,早已起了收徒之念。” 说话间,便见一面容好似四十许的坤道行将出来,目光看向殷素卿,笑道:“只是素卿身世显贵,不好入籍,莫不如算作俗家弟子,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