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乌斯藏发兵、殷素卿下山
六月,松潘驻军道士飞符传书,言赞善、护教二藩相继反叛,会同乌斯藏国相丹巴琼惹兵分两路,一路攻巴蜀,一路越过昆仑山攻哈密、沙洲二地。 此时大行皇帝早已下葬,太子急召于谦入阁,领兵部尚书职。月余光景方才将朝政理出头绪,那边厢乌斯藏便发兵来攻。 朝堂之上吵作一团,监国太子不胜其扰,径直散了朝会,引内阁诸公秘议。 新任兵部尚书于谦断言,乌斯藏兵分两路,攻巴蜀道阻且长,巴蜀有天险可受,朝廷可暂让巴蜀调土兵安守;哈密、沙洲尤为重要,前唐吐蕃攻破长安便是沿此路径而来。 须得调集精兵悍将守护哈密、沙洲。大郕九边十三塞均为防卫蒙兀诸部,账面上兵力雄厚,实则几十年马放南山,四十万边军能用者不知能否有半数。 而今能抽调者唯辽锦之兵。奈何王骥老迈,如今守成有余,与那乌斯藏当面野战怕是不成。 一众阁臣计较一番,监国太子拍板,定下移辽锦之兵镇陕甘,挪陕甘之兵战乌斯藏之策。 所调兵马定下,这统兵将领自然便落在了石亨头上。此人虽骄横跋扈,却有统兵之能,当遣一阁臣远赴瓜州督其进兵。 三杨去其一,内阁之中唯独于谦年岁最轻,其又为兵部尚书,自然责无旁贷。监国太子赐下王命旗牌,命其为陕甘总督,总督西北战事。 自朵思巴以邪术厌胜大行皇帝,朝堂上下均知乌斯藏与大郕必有一战,可惜大行皇帝留下的烂摊子实在棘手,如今国库空虚,贼人却已发兵而来。 于谦领了王命旗牌骑马北上,监国太子与一干朝臣则拆东墙补西墙,好歹挪出六十万两银钱,拨发军前。早前的齐王,如今的监国太子再无此前的意气风发。 真是应了那句话,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而今国库空虚,大郕实在到了危如累卵的地步! 都言前宋亡于蒙兀,实则齐王读宋史,知其实际亡于财政崩溃。而今大郕起了战事尚且要东挪西借,竟与前宋相类,太子又怎能不忧? 太子一连两日不曾安歇,心中拿定主意,只待打发了乌斯藏,必行前宋王安石变法之举! 又两日,松潘转哈密信报,乌斯藏邪法厉害,昼放飞蝗啃食草木、夜放妖鬼惊扰军民,军中道士与之斗法,皆惨败而归。茅山上清陈玄之等四名真修死于乌斯藏邪法,哈密守将恳求朝廷速调拨真修高道以镇乌斯藏邪法。 监国太子大怒,当即下旨招上清、清微、正一、真武、全真等各派高道真修,聚于凉州,随石亨援军迎战乌斯藏。 ……………………………… 武当后山。 内着青袍,外罩薄纱,头戴逍遥巾,眉目如画,殷素卿持剑躬身稽首:“师父,弟子这便去了。” 其师德玉一手捻流珠,一手捧拂尘,说道:“无上天尊,振卿境界早已稳妥,也是时候下山游历一番。贫道听闻薛振锷刻下便在福建古田,你可是要去寻他?” 殷素卿粉面染红,瘪嘴不依道:“师父怎地临走还要调笑弟子几句?” 德玉叹息道:“情之一字最难割舍,为师是怕你来日为情所累,阻了修行。” 殷素卿笑道:“师父,掌门真人尚且不理会这些,师父怎地反倒尤为看重?道门修行,所为者长生久视。若得长生,沧海桑田,来日再无熟识之人,这修行又有甚地意味?” 德玉摇头道:“我劝你不得……江湖险恶,你自幼长于宫中,此后又入得山门,不知人心险恶。此番下山游历,须得多加小心才是。” “是,弟子省的了。” “罢了,去罢。” 殷素卿再度躬身稽首,肩上斜背了包袱,提着飞火剑,款步而行到了谷口。停足回首观望,却见师父德玉好似凋塑一般站在远处。殷素卿用力挥挥手,深吸一口气,纵身出了谷口。 这一路下得山来,殷素卿只觉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数月前齐王恩准其度为女冠,不日便从宗室除籍,又有置观银子两万两,从此这万里江山,哪里去不得? 分别数月,远隔千里,殷素卿心中思忖,薛振锷总要去寻的,却不急在这一时。若方才下山游历便跑去薛振锷身旁,这游历便失了真意。 离了武当山,殷素卿徒步而行,沿沧浪水一路向东,不日便到得襄阳府。 二百年前此地为宋元交锋之地,而今沧海桑田,大郕得天下之后,此地再非军事重镇。这襄阳西南有一山名龟山,绰号小武当,其上有一庙名真武庙,乃是真武在外从属庙观。 殷素卿此行便是直奔真武庙而来。 三年多后山修行,殷素卿与薛振锷朝夕相处,倒是知晓薛振锷之意。祛魔存真符阵显功,日后必大行天下。从此道门想来以邪道的香火愿力必引得各家争抢。 大了说,佛、道殊途,佛门又想来沉于下,必为道门大敌;小了说,道门存世派别百多号,小门小户也就罢了,可争抢香火愿力者尚且有上清、清微、正一、北七真,真武与之相较,能比过者不过北七真中势弱者。 仅庙观数量,道门远少于佛门。再者道门向来擅长行走于王公贵胃、士大夫之间,其人再是信道,所贡不过每日一丝信力;那佛门沉于下,苍头百姓大字不识者,叩拜佛前同样是一丝信力。 如此,道门必转而沉于下。为抗佛门,道门便是不能统合,也须得名义上统合。这统合之后,若按如今情形,统合之后上清、清微、正一、龙门四派当执牛耳。 真武一脉看似声势浩大,先得皇家敕命而建,又得历代皇帝召入神京,可真修不过三十余,道人、火工居士尽数累加,都比不得全真遇真一脉。 可怜真武耗费这般大才得祛魔存真符阵,如何肯为四大派做了嫁衣? 他日若道门弥合,真武在此之前必勤加修行,催生更多真修,且广为辐射,扩大其影响。如此,方可在道门弥合之时,附于四大派之后,得一席之地。 也是因此,掌门真人才会准许薛振锷于古田传法。闾山虽有传承,却只是巫骨道皮,而今得了修行法门,换巫骨为道骨,朔源起来,可为真武支脉。 【稳定运行多年的小说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 便是闾山不认此一说,来日也必与真武亲善。 殷素卿打听了龟山所在,出得襄阳城一边步行一边思忖。此时大郕天下分作十三省,湖广尤为广阔。其范围包含湖北、湖南,且有巴蜀、广西一部。 这湖北之地逐渐为汉民占据,广阔湖南却多有九苗。汉苗杂居,苗民擅盘古法等巫蛊之术,汉民引道门与之相抗,不想这道法流传,巫道结合,与那闾山一般,竟催生了梅山法。 殷素卿想去湘西看上一眼,这梅山法能否化巫为道。 殷素卿脚程颇快,日暮时分到得龟山真武庙。立于门前,殷素卿抬头观量额匾。须臾有知客道人上前稽首:“这位善……”待看明殷素卿装束,知客道人顿时改口:“……这位师弟,不知从何而来?” 道门相称,从无师姐、师妹之说,便是坤道也序入门先后而称师兄、师弟。薛振锷虽然知晓,却依旧称殷素卿为师姐,大抵是心中有些恶趣味。 他这般叫开来,引得真武一脉促狭道人纷纷改口称坤道为师姐、师妹。待离了武当山,外边却无这等叫法。 殷素卿稽首:“见过师兄,贫道殷振卿,自紫霄宫而来。” 知客道人当即喜形于色,仔细观量殷素卿,旋即问道:“师弟可是后山真修?” “惭愧,得恩师德玉引入门楣,于后山修行三载有余,而今不过方才炼精化炁。” 知客道人当即招呼:“来人,且去收拾一间上好静室与殷师弟。知会方丈,就说同门真修到访。师弟,快请!” 方丈、住持并非佛门独有,道门宫、观、庙之首也可称其为方丈、住持。真武一脉为有别于监院,是以外间庙首称方丈或住持。 殷素卿客气一番,随知客道人入内。这真武庙不过二进,比不得紫霄、太和等宫广阔。拜了真武神像,方丈随即到来。 此间方丈名方德辉,为真武德字辈高功。殷素卿执弟子礼稽首,二人随即落座,知客道人上了香茗。 “师伯,未知庙中进项如何?每日香火几分?” 方德辉年岁比德玉稍长,五十不到年岁,生得方面大耳,好生富态。闻言当即道:“真武庙中道人并火工居士二十余,偶有居家居士到访,大抵暂住今日,与贫道谈玄论道一番方才回襄阳。
如今庙中有薄田一百三十亩,算上佃租,加上香火钱、秀才借住、斋醮科仪,每岁得银四百左右。除去修葺所耗,余下银钱将将够嚼裹。” 殷素卿并不关心真武庙岁入多寡,只关切每日香客多少。于是问道:“师伯,这每日香客可有定数?” “进香善信哪里有定数?赶上雨雪风霜,三、五人有的;若赶上逢年过节,一、二百也不在话下。” 殷素卿皱眉,道:“每岁大抵香客数量可能估算?” “这……这却是难为贫道了。” 殷素卿道:“师伯见谅,此番贫道受掌门真人之命,沿途查访真武各庙、观。” “哦?” “真人有命,个庙、观每月记录香客善信多寡,待年前将得数写成书信送返紫霄宫。” “这……这是为何?莫非门中有变故?” 殷素卿抿嘴不语。那方德辉既为方丈,自然通晓人情世故,当即明了,此事大抵与修行相干。是以稽首道:“好,如此贫道命知客道人计算……师侄,可要算每日所得香火钱?” “这却不用,只计人数便可。” “好,贫道来时便将此事吩咐下去。” 殷素卿点点头,品了一口香茗,又道:“听闻师伯数年前游历天下,在湘西停留三载,不知湘西情形如何?” 方德辉皱眉道:“这却不好说。湘西之地,山中广有苗民。其民只知头人,不知官府。熟苗说汉话,与汉民杂居于野,既过苗节,也过汉节。只是与其打交道,说话行事却不可犯了忌讳; 那生苗却是难缠,寨内一切但凭头人、草鬼婆做主,贫道几番造访,却被拒之门外。” 顿了顿,方德辉眉头锁得愈深,看向殷素卿道:“师侄此番是要去湘西游历?这……” 有些话不好诉诸于口,殷素卿便是真修又如何?到底是女子,这般冒冒失失去了湘西苗地,极容易出了差池。 “师伯安心,贫道当量力而行。” “唔,师侄想来已然思量妥当,如此贫道便不劝说了。” 知客道人此时去而复返,言静室拾掇干净,且饭食备下,请殷素卿移步。 殷素卿起身与方丈辞别,跟着那知客师兄去了。 ……………………………… 漳湖镇。 薛振锷默运混元功,顿时周身热气蒸腾,不片刻便将身上江水蒸发一空。 那怪蟒再无动静,尸身随江水东走。不远处惠慈和尚看着尸身愁眉苦脸,万般筹划被薛振锷一剑斩之,如今当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非但不曾降服怪蟒,便是连妖丹都被其一剑斩破,只剩下如同鸡肋的蛇尸。转头看向薛振锷,惠慈和尚目光复杂。本以为不过是凑数的小道士,却不想有这手惊鸿剑术。 只是惠慈心中存疑,猜想不出薛振锷是如何使出那一剑的。想罢,惠慈收了凤头蛇凋护法,又收回金钵,调转竹竿,朝着薛振锷所在小船靠去。 “法师好俊的剑术,待贫僧与法师亲近亲近。” 薛振锷还不曾答话,那王冲元便道:“振锷若有隐秘,刻下速走。” “嗯?” “那惠慈和尚有他心通,十步之内所思所想,全然瞒不过这和尚神通。” 薛振锷顿时汗毛倒竖,他心中隐秘颇多,怎敢让惠慈和尚得知?当即匆匆稽首一礼,凭着方才回复的些许真炁,踏波而行,只隔着老远留下一句:“湿了衣裳好生不爽利,大和尚,待贫道换了衣裳再叙话,后会有期!” 惠慈和尚怔得一时无言,那王冲元却仰天大笑:“真真是好事成双,非但斩了此妖,又坏了和尚好事,贫道当浮一大白。” 惠慈和尚气恼道:“法师真是不当人子。” 二人身形贴近十步之内,惠慈以他心通聆听王冲元心声,却只听得一连串的污言秽语,气得惠慈和尚一甩衣袖,调头就走。 身后,王冲元大笑道:“贼秃,贫道心声可还动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