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彼敌此友

    老者将一本紧闭的书呈递到东井面前。

    “您不必如此恭敬。”

    “我的确不必——当然了，这可是你自己的命运，何言不予重视？”

    “我的命运？”

    突然，那本书从头翻到尾，每一页都发出亮堂堂的光线。

    “「预言之书」，智慧的守护者，时间的洞察者。过去，现在，未来，烙印在命数上的同时也烙印在了书页上。”

    “还真有算命用的宝器啊……也就是说，我的人生，变成了眼前的这本书吗……”

    “看起来你的人生分三大段落，这目录上刻画得清清楚楚呢。”

    像小说一样，东井看见那书中的牛皮纸上写着四排字体，上面的三排分别是「神陨」、「视界」与「星尘」。最后的破折号后，写着一个古怪的字符「坦佩斯塔」——用拉丁字母写出来是Tempesta。

    就像印在学校墙壁上的名人名言一样，很明显，那三个特殊的词汇应该与后面的那个名字有些关联。抑或说，它们即是这坦佩斯塔要告诉东井的东西。

    “唔，那是意大利文，占卜的时候经常用到。”

    “只是听见斯塔德这个名字，我还以为你是亚洲人呢。”

    “我什么时候又说过我不是了？”

    “可这说不通啊。东西方占卜不应天差地别吗？怎么会用到这些用西方文字表示的奇怪符号，不应该是黄道星座八卦阵法之类的东西……”

    “哦！无知得叫人为你怜悯。至少听说过塔罗牌吧？十几年前我在意大利旅游时带回来的。喏，摆在你左手边的就是一副。”老者用悲伤的语气仰天喊道。

    “抱歉了，我只想知道这封信到底是什么来头？兰基他在想什么，为何把我送到这里来？还有文学结社，那和一般的新闻报社有何不同？这所谓的占卜又是以何原理运作的？……有太多东西我不能理解，所以还请您慢慢道来。”

    “嘛，你现在不必了解太多。我老朋友写的信你想看的话也可以直接拆开，反正我也不缺废纸。”

    东井沉默着打开了那封信，这时老者又发话了：“很好奇为什么还在用书信吗？”

    他带着狐疑的眼光点了点头。老者狡黠一笑，小声凑近说道：“因为只有文字可以表达对她的爱……面对面时，情感的隔阂无法掩饰。所以这实际反而是一种更加明智的方式，那小子也是在几年前才学会就拿来现学现用了。”

    “兰基写了两封信，还有一封他说过是给他女朋友写的。”

    “呵呵，对的，就是给他女朋友写的罢。”

    “但为什么？他不是说过他是个浪人吗……”

    “那又怎样？怪人的心思岂是你一介小鬼能揣测的？”

    东井许久没有说话。然后，他叹了口气：“您是想告诉我您也是这样的人吧？失礼，本来还想多听点儿的，可惜今日已晚，我不能久留了。”

    看着他离去后半敞的门口，斯塔德一脸死沉沉的肃穆，满头花白的头发上恍惚中仿佛爬上去了一只蜘蛛。

    门在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后自己悄无声息地关上了，而那养了一头怪物和蜘蛛的神秘学家默默地点燃了桌上酒杯里的伏特加：“哼，这倒是。不知道自己手里拿着的是怎样的一副牌，是好牌还是烂牌，就让他悠闲地走向自己的毁灭吧，阎罗。”

    ……

    “有秋颜在就是舒心啊，不然我都不知道怎么从那学校里脱身了。”

    “那么说来，风三你今天的确有点贸然行动了呢。”

    黑色发带紧扎的暗紫色及腰长发，在电脑屏幕的光线映照下的纤细玉手，灰色针织马甲与白色短袖衬衫，以及刚好到大腿二分之一处的乳白色短裙——这个绝伦美的女子高中生，现在正坐在桐生风三背后的另一张办公躺椅上转过来嫣然笑道。

    “嗯，不过这也正好提醒我了，不能因此低估任何一个对手的实力啊。”

    “桐生风三，你看起来倒是舒服得很呐。”另一个有些嘶哑的声音响起。

    “炎织，你对我有什么不满吗？”他扭过脸去对那个站在阴影中的黑色长发男人笑着说道。

    “说话的时候不会加上老大两个字吗！混蛋！”

    灼热的火焰从他的胸腔中猛烈地喷发着，房间里的温度顿时升高到了摄氏80度。桐生仍然脸上挂着笑容闭上双眼，一股强大的气流将自己与那女高中生包围起来。不一会儿，办公桌上的盆栽烧成了灰烬，电脑冒出nongnong的黑烟，而两人却安然无恙。

    “等等，我想想：根据帕斯卡原理，空气的流速越大，压强越小——这就是为什么你那贫弱的火焰终究攻不破这近似真空的屏障，所以不必继续做无用功了。”

    他莞然一笑，又转头看了看已经满头大汗但仍然勉强保持着镇静的她。

    五十岚秋颜——能力「心理增殖（MentalProliferation）」，等级Level4的雾丘女子学院学生，年龄16岁，现为暗部「活力一代（GenerationAlive）」中一名正式成员。

    桐生风三——能力「空气使（AirMaster)」，等级Level4的长点上机学园学生，年龄16岁，同为「活力一代」的正式成员。

    炎织无残——能力「发火能力」，等级Level5，同为长点上机学园学生，年龄17岁，「活力一代」首领。

    三人组成的「活力一代」，是专门为科研机关寻找联系受试人员的暗部组织。今天，只要再完成一件委托任务，他们就能取得与亚雷斯塔的直接联系权了。

    “我们历来业绩突出，可不能因为这一件小事断送了生涯。”刚刚怒火三丈的男人现在又心平气和地转过身去和桐生说起了大道理。如此大的反差没有引起桐生的吐槽，反而让他不耐烦地甩了几句话出来。

    “我知道，我知道。不过你是不是有点太心急了点？九十九件近似不可能任务都完成得十全十美，区区一个东井就把你整得如饥似渴了？”

    “那也是别人眼中我们的成就。以你我的实力，可以不局限于仅仅帮别人当中介——再说了，九十九件任务，怎么能算十全十美？再来一件，金盆洗手，迎接新的巅峰，那才叫十全十美。”

    “喂，你把我的五十岚当成什么了？难道她不配成为「活力一代」的大功臣？”

    “拜托，你这个男人很恶心rou麻，不会是遗传你爹的吧？”炎织用反感的眼神打量着他。

    “你若再敢谈及此事，我便用红茶灌满你的咽喉，直到你不能说出话为止。”两人都显得有点无意继续交谈。炎织无残一屁股坐在了那张勉强没有烧坏的可旋转办公椅上转了过去，而桐生风三则抱着两臂哼了一声，同样转向了一边。

    “哦，说到桐生的父亲，我们还是不要和他有交集好些。”五十岚急切地插了句嘴。桐生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说道：“嗯，毕竟他就是个没心没肺的摄影师，不定哪天拍到我们的行动就麻烦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

    桐生一拍手，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好，现在出动。寻找受试者的任务正式开始！”

    背对着他的手下们，炎织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另外两人则你前我后走出了房间。

    “要冷静，冲动是魔鬼……吁。”

    车库里停着一辆厢式货车，五十岚坐上了驾驶座位，而桐生上到了车厢中坐在了靠前的软座上。两人在初升的红日中驶向了远方，位于驾驶座右上方的后视镜上悬着的一串风铃因轮胎下坑洼的路而清脆地叮当作响着。

    “今天是7月21日，现在是东京时间7:00。我是您的邻居长谷川，欢迎收听新闻早报。近日，京都市长造访学园都市，两方签署了数十项协议，通过了修建科研设施的决策……”

    “‘对不起……也许，我来的不是时候——’‘但是我更喜欢你的不苟言笑，纱和子。就让这雨不停地下下去，然后淋着雨回去吧。’……”

    “‘寒风中漂泊，寻找温暖……不要哭泣啊，我的爱恋之心……’”

    “……”

    车载音响中播放着各种晨间的电台节目，而与五十岚隔了一扇可拉开式玻璃窗的桐生却显得心不在焉。

    她不停地调了又调电台频率，转身笑着对他说道：“你很在乎那个男生吧？”

    “你说上条当麻？嗯……能够战胜我的男人，你想必也很感兴趣吧？”

    “哈哈——哎呦，我说风三，你不会真的觉得你就是你这个系能力者的天花板了吧？”

    “要你管！”桐生风三顿时红着脸把头别到一边去了。

    十几分钟后，五十岚把大货车停在了一处十分眼熟的建筑物旁不远处的一棵枯树下。

    “我们到了。这里就是某高中的学生宿舍，要不干脆直接叫某宿舍——你认为我们的目标真的会出现于此吗？上次你不是已经露过一次脸了嘛，他多半不会同意和平谈判的决策。实在不行就让我来……”她问道。

    “请不要这样，我可是打算与他交个朋友的。如果他心中的主导情感偏向我们以外的一方，岂不是适得其反了？”

    “还轮不到你来说教呢。哼。”

    “咚，咚咚。”

    敲了三回那扇宿舍门，都没人回应。东井只好揉搓着惺忪的睡眼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倚着墙壁盘腿坐了下来，想要做些什么有实际意义的事，却发现除了证明自己的颓废之外他什么结果也不能达成。

    “哦，那个女孩子都回去了吧。”

    东井看着放在自己桌上的那封已经被自己拆开的感谢信，这才露出了点慰籍的笑容。

    “寄信人果然是铃鹿女士，这么说来她是跟着母亲姓……父母亲离异了吗？话说她是怎么找到我的房间的？不会是那女孩儿仗着自己可爱就从别的男生那里打听到我的身份了吧——唉，我究竟在想什么啊，信都拆开了半天了才反应过来看内容。果然是有点神经衰弱了呢……”

    他边嚼着一块涂满黄油的三明治一边走出房门坐电梯到了一楼，没想到却在那儿遇到了嬉皮笑脸的桐生风三。

    “嗨嗨，一大早去哪儿呀？”桐生伸出右手热情洋溢地招呼道。

    “……不好意思，你是？”

    “哈哈，我还是更喜欢你这不经意间流露言表的幽默风趣啊。不像那个人一点意思都没有。唉，一大早就发大火，还要不要人享受清静了？”

    “我不是你老爸，也不知道你的老妈是不是跑到儿童房里冲你嚷嚷了。所以有何贵干，桐生小老弟？”

    “我说的才不是我妈，而是我的朋友兼上司——真是的，难道你这家伙对mama这个词的理解就止步于六岁小孩了吗？”

    东井保持了一阵缄默，之后无心话道：“你的上司，就是指示你们做出行动的男人吗？”

    “嗯嗯。我们是暗部组织「活力一代」，专注于青春期少年心理变态发育状况，致力解决你我之间的代沟问题，让孩子能更好地与他们的监护人沟通……”

    “这样啊，也难怪。你们暗部的人脑子多少都有点问题。”

    “上条当麻，他不在吗？”桐生有些疑惑地问道。

    东井愣了一下，回头望向自己走下来的那扇电梯门。他刚才就去敲过了他的宿舍门，不过得到的总是一片沉寂。

    “上条他啊，有点事情吧……”

    “不会出事了吧！得赶紧救人啊！”

    “哦，我不这么觉得……”

    “不，你这个要不然是神经兮兮要不然就是缺心眼子的家伙简直不明白情况有多危险！一个高中生一个人在家里，万一煤气中毒了，后果不堪设想啊！”

    “行了，你不是有「空气使」的能力吗，直接飞到阳台上去找他就是了吧！一直在那儿吵个不停，知道这儿是哪儿吗——学园都市！他就算有再倒霉的体质，摊上再多的破烂货也不会有事儿的。”

    对方一下子停住了，不过他倒也找不到理由来反驳，于是又憨憨地笑着说道：“东井同学，你因为我太关心上条同学寂寞了？”

    “祝你们幸福。我走了，再也不见……”

    “……欸，等等啊！”

    后来，桐生还是叫住了东井，并得知他要去医院，于是提出送他一程。

    ……

    坐在他们的车的副驾驶座椅上，东井用手捂着脸无语地叹了口气。

    五十岚有些不耐烦地回头叫了一句：“好了风三，你就不要再提炎织有多么令人讨厌了！”

    “看起来你确实有个每天给你做燕麦粥的‘慈祥’母亲。”东井回头苦笑着看向桐生。

    “他一直都是这个样子的，唉——不过话说你们可真熟悉啊。”她边开着车边和东井聊道。

    “那么说你就是那位会开直升机的小姐吧？”

    “我怎么告诉你的？”身后传来绵软无力的一声窃笑。

    “嗯，看来那家伙有福了。这么酷的女朋友，换作我也得飘啊。”

    “什么啊，不要乱说话……！我和他只是普通朋友关系。”

    “那更有看头了，嘿嘿，赶快承认你内心的难为情吧。”

    “东井同学，明白人！改天我给你再给你介绍下五十岚，以后记得来喝我们的喜酒。”桐生不忘趁机打趣道。

    “讨不讨厌，说什么呢？”五十岚脸红着说道。东井和桐生两人都不约而同地发出了高兴爽朗的笑声。

    他发现，这个一开始让自己吃了苦头而且明明什么都不懂还喜欢广泛引用各种领域的生僻笑话的臭小鬼其实还挺有意思的。若要东井总结地说出来缘由，他想应该是由于他们俩不打不相识，从对手变成了正常人的关系。虽然那家伙以前有些讨厌，还伤害了自己的朋友，但既然他也不再用武力逼迫自己，东井也就不再计较过去的事——至少，他现在已经改掉了那副自大的嘴脸吧。

    “总感觉这样的我更像最初那个天真的幼稚鬼呢，挨了你那朋友了不起的一拳，也晓得了什么叫谦逊，什么又叫博爱。东井同学，你们真的教会了我很多东西。”

    桐生微微抬起头来，望着前方后车厢门上玻璃窗中所呈现出来的不断远去的两边的高楼大厦和路灯的循环图景，和那一轮冉冉升起的旭日，有点自嘲地笑了笑：“之后我便觉得，你们是正义的白色，我是丑陋之黑。我们生活在一个非黑非白的灰色世界里，有的人能坚持自身的本色，有的人却早就迷失了自我。这才是我真正前来的目的——东井狼，你这家伙可别笑话我的懦弱啊。”

    东井也感慨万千：“我想这意味着你终于走出了自己内心的阴影，不再替这个城市里的坏蛋们承受苦头。恭喜你，桐生老弟，我总算是看到了你的觉悟。”

    “你怎么知道……？”他吃惊问道。

    “昨天，你来我们学校找茬的时候，我就感觉到了你的不同。其他的能力者们大多为了邪恶的权力或肮脏的金钱而拜倒在了科学面前，而你却展现出了他们所缺乏的品质——那便是不屈的意志。哈哈，桐生风三，很高兴你能和我们站在一边！”

    他张开的嘴唇忽地闭上了，过了半晌紧忙嗯了一声，然后就不出声了。

    五十岚按了按方向盘中心的车喇叭，冷冷说道：“医院到了，你下去吧。”

    “感谢能载我一程，后会有期。”

    “慢着！”桐生突然从后门冲下车去，周围零零星星三个学生们都奇怪地边注视着他边走得远远的。

    “东井君，这次一定不能退缩了！”他大声喊道。

    “风三！？”五十岚有点着急地喊了一声。

    东井莞然一笑，招手平静说道：“比起关心我，你还是哄哄自家的小妹吧。走了！”

    红色的碎发消失在关上的磨砂玻璃门后，五十岚不高兴地问道：“这就是你的计划吗？”

    “别这样，我自有打算。”他俏皮地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