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魔剑止歌
北疆,迎凤山,云城 官道熙熙攘攘,走卒小贩肩扛着赖以吃饭的家伙什,或糖果,或泥人,叫卖不绝,人声鼎沸。 灵千甲从裁缝铺里走出来,一身粗布衣裳,长发飘飘,落在肩膀。 腰间系了根布条,铁剑挂在右腰,酒葫芦挂在左腰。 双眼憔悴,像是几天几夜未合上眼,走起路来一浅一深,但灵千甲仍然坚持着。 小师弟燕文的死,就像一把刀悬在灵千甲头顶,无时不让他惊出阵阵冷汗。 那个魔头师父有小师弟的血引,此刻早已去了百兽谷,不过百兽谷距离北疆太远,几乎跨越大半个天下。 灵千甲穿过青石街道,走进一条小黑巷子里,待到无人经过时,伸手抽出铁剑钉在半空,抬脚踏上细细剑身,如风飞过。 那一日魔头自山外归来,突然雷霆出手击伤二师妹,一击杀了小师弟燕文,并带走了他,再无踪影。 灵千甲恰好从在山下,抬头就看见山上扬起一阵血污,来不及上山,提身奋起直追。 千辛万苦终于追上那道身影时,不想却是教了他们十年的师父! 被那魔头发现后,竟然追杀了他四个月,灵千甲拼死逃出后就回到了阔别十年之久的大风山。 算算日子,他已一年有两个月没回去看看山上了。 灵千甲踏剑而行,飞过一座座一条条山川河流。 他的心突然惊惧起来,他已许久不曾听过师兄弟们的消息了。 他那双憔悴的眼睛也颤抖起来,劲风吹开了他的胸襟,也吹散了肩头一点嫣红的白色纱布。 白色纱布绕过紧致的肋下,一截尺长的布条逍遥飘在身后。 他不敢闭上眼睛,望着一处,眨也不眨一下。 三时辰后,日暮西山。 灵千甲左右摇了摇被风吹的麻木的脑袋,终于到了一处无名山下。 此山不过近百丈,山脚下修了十间屋子,山前一条清溪蜿蜒流过,清溪岸边一块大石头四分五裂,昼夜都放在大石头上的磨剑石也不知去向。 灵千甲就站在那十间错落屋子前,他不敢去看远处夹在中间的那间屋子,那是燕文的屋子。 他也不能闭上眼睛,黑暗中的混沌与迷茫会像一只潜伏的巨兽,时刻准备吞食他的心神。 灵千甲的身体慢慢颤抖起来,握着长剑的手掌逐渐用力,洁白肌肤下青筋跳动,走出一步,脸色便苍白一分。 嘭,灵千甲终是走到了最近的一间屋子,手掌扶在门框上,振落一堆灰尘。 最近的这件屋子也是最大的一间。其实这并不能说是一间屋子,而是一间小院。 只是院内杂草丛生,墙角蛛网遍布。 不过一年时间,岁月的痕迹就已侵蚀了内心深处。 这就是他那个魔头师父的住处。 灵千甲迈步走进小院,十四个月前,就在这个小院门口,她一剑重伤二师妹,再一剑杀死了小师弟。 灵千甲心如死灰,想到自己这“灵千甲”的名字都是她替自己所取,心中犹如断了线的油灯,倏忽寂灭。 以剑之利,杀人最急,伤人自也最急,千甲可防手中利剑,却防不得心中利剑。 一剑挥出,清扫出一小片空地,灵千甲神色呆滞,坐在院内屋子门前石阶上。 伸手取出酒葫芦,咕咚咕咚,连着喝了六七口,急切又漫长。 因为他酒量不好,脸上出现小片酡红,像一个贪玩而忘归家的小孩,慌张的羞红了脸。 可他并不是个小孩,他也不羞愧,他的心中只有空旷的死寂。 一点红的发黑的火星出现在那空旷的死寂上,这朵火星微小摇晃,却充斥着暴怒的能量。 一朵火星飘忽而来,落在心中,一点点成长,一点点吞噬,熊熊大火就像是泼洒了烈酒,顷刻之间火光漫天。 借酒浇愁愁更愁,心结之处不在酒,在于人耳。 可惜,这几间屋子已是人去楼空,没有半点生气。 酒要慢慢的喝,慢慢的品才好。 灵千甲不是个嗜酒之人,他也不会慢慢饮酒,他只想赶紧喝掉酒葫芦里的酒,最好是大醉,浑浑噩噩的睡上一夜。 所以他喝的很快,他想自己会不会看到师父带着小师弟回来。 他明白那是不可能的,已经失去的人怎么会回来呢?可他仍然没有停下。 酒液一点点减少,慢慢干涸,他多希望人生只是大梦一场,至于梦醒,他不愿意去想。 以前他并不觉得痛苦,哪怕自己只是个在大风山下的孤儿,生活在师父兄弟姐妹共同交织的梦里,但现在梦醒,美好破裂,他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灵千甲仰头喝着酒葫芦,但迟迟没有酒液流下来,他脑袋晕的厉害,好半天才明白是酒葫芦里没有酒了。 “酒来!” 一道破空之声响起,犹如炸裂的雷霆。 这座无名山下的小镇里,食客们突然听见空中传来一阵巨响,惊异的看着眼前的酒碗和酒桶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粗鲁的掀飞盖子。 一条条酒液的溪流犹如神仙玉液,冲破客栈的屋顶,飞入天空,不知所踪。 唐武的平民百姓哪里见得过这般神迹?纷纷跑到门口官道上匍匐便拜,只道是天上的酒神来了馋虫,都把自家里珍藏的酒桶抬到门前掀开盖子,对着酒桶纳头便拜。 无名山上,灵千甲浑浑噩噩,半躺着靠在小院门框,天空中一道道酒液汇聚在一起,流下一道细小的支流,恰好落在同样细小的酒葫芦里。 待到酒葫芦刚满,半空中的酒液同时停下,静静地悬浮在空中。 灵千甲的脸已红的像熟透了的苹果,衣带渐宽,肩头染血的绷带也散落一地。 一股不为人知的情欲味道悄然出现在小院之中。 灵千甲只觉心中怒火无处安放,她太强了,强到只一剑就能要了他的性命。
但是她没有,她只是淡淡的望了他一眼后离开。 她的眼睛里是那样的淡漠,挥手斩断了师徒十年的情分。 灵千甲是个孤儿,大风山下还有他的玩伴,只是如今已经娶妻生子,一家团圆其乐融融。 这个孤儿本可以不必如此痛苦,可她伸手赐给了这个孤儿一个美好的梦,又在十年以后亲手将它撕碎。 庭院静,空相忆。无说处,闲愁极。 灵千甲百苦无言,燕文就在天上看着他,看着被师父一剑重伤,看着他被一个红裙女子抱去洛华宫,看着他在师父的院子里浑浑噩噩。 他不过是失去了一个家,他又算得了什么呢?比起燕文,他只不过是回到了起点,他又有什么资格去痛苦? “燕文?燕文!你可能听见师兄吗?” 灵千甲低头呢喃,铁剑握在手中,被他直直插在地上。 咳咳咳… 灵千甲再狠狠的灌了一口酒,喉咙间辛辣的要似火烧! 再喝! 再喝! 再喝! 噗… 一口清血突然喷出,灵千甲默默抬起头看着天空,难道是小师弟在叫我? “燕文!是不是你…原谅师兄一次吧,师兄还不能来看你!” 灵千甲扶着剑柄,佝偻着身子坐着,双眼无神,唯有时不时抬起的酒葫芦才显得他是个活人。 杂草相掩,几乎看不到院内屋子门前的粗布黑衣男人。 不过多时,太阳已下了西山,灵千甲却丝毫不动,空中酒液已喝了大半。 他身上每个地方都在散发着nongnong的酒气,半日时间,背后的发梢悄然白了一根。 终于,灵千甲摇了摇手里的酒葫芦,只剩下一半,再抬头,空中已无一物。 于是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仗剑来到一间小屋里。 这间小屋就是他的房间,内中只有一张床榻,一个桌子,一盏油灯。 一年时间,房间内落下一层灰尘。 灵千甲看了看手里的铁剑,抬起床板,床板下有一个剑匣,剑匣中有一把漆黑长剑,止歌。 这长剑不知是何物铸造,但见其寒光凛凛,魔气重重就知道是一把不得了的宝剑。 将手中铁剑换了这把魔剑,灵千甲转身走出房间。 甫一握住这把魔剑,滚滚黑色的煞气顺着胳膊爬进灵千甲的身体。 灵千甲浑身阵阵无力,一股强横霸道的能量在体内横冲直撞,最后一头冲入脑海。 他强忍着这股伤痛,醉意被冲散了大半,眼瞳中亮起一道黑色电芒,消失不见。 此时灵千甲与以往看似并无不同,但浑身都充斥着一股邪气,杀机冲天。 他并不迟疑,挥手踏剑而行,直奔远方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