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擎龙灯
关于徐桐花下放回王坑遭遇的排挤问题,我和牛皮糖展开了新一轮的讨论。 “小雪,你家有没有养过鸡?” “没有,但是我奶奶家养过。” “我们家住王坑的时候,每年都养鸡。”牛皮糖边走边和我聊天。 养鸡的人家都知道这么一个情况。鸡和鸡之间也分小团体。如果你家亲戚送你一只补身体的鸡或者你从菜场里新买一只鸡回来,想要放在家里养一养,那这只鸡一定是受欺负的。 原本家里养的那些鸡就会联合起来孤立它,用嘴啄它,不给它吃食物。要经过一个过程才能被同化,站稳脚跟。 这就是农村人说的“生疏鸡不入群”,鸡尚且如此,人就更加了。 乡村很多时候是这样一个地方: 它胸怀博大,包容万物;它渊远流长,根深蒂固,是每一个人的精神家园,多少人的梦想从这里启航,每每思念它的时候总觉得温暖。 但同时它又封建迷信,愚昧落后,甚至于嫌贫爱富,尔虞我诈,人与人之间勾心斗角,见了比他好的心生妒意,见了不如它的又百般嘲讽。多少人在这里读懂了世态炎凉人情冷暖。 很长一段时间里,徐桐花在王坑是受排挤的。 突然从一名县委干部变成农民,从城镇来到小山村,徐桐花自己的落差还没有调整回来。没想到在王坑村又遭遇排斥,这日子也是有点可怜。 回到王坑,日日相对的除了婆婆就是大嫂和二嫂。 这两位王家媳妇都是从隔壁村嫁过来。依了古训三媒六聘,拿了彩礼把自己变成泼出去的水。人生价值就是当初结婚的时候夫家给了几升米几件衣裳料子。然后炫耀的是自己肚皮,是否争气的为王家添丁进口。 她们俩和那个重男轻女的婆婆一样,最关心的是新生儿胯下有没有带了一把酒壶。 对于她们来说,徐桐花生了三个女儿,她们的三叔还是无后之人。徐桐花还是一只不下蛋的母鸡。 没有人能理解她们饶舌的快乐,她们总是能找到排斥徐桐花的话题。 徐桐花的第四个孩子总算是个男孩子,三间泥房也竖在了村中,一家人看起来也渐渐和村民们变得一样。 牛皮糖老爸在村里慢慢掌握了话语权,毕竟金子在哪里都会发光。 但是牛皮糖哥哥绵延不绝的病情又让大嫂二嫂找到了说词:“我们这三叔就是命苦。大老远的要个缙云婆回来。这么多年了生个儿子还是病秧子。整天擎龙头一样抱了这里去看病,那里去看病。这家底还积得起来吗?我看早就该把三丫头早早的给出去。也不知道生那么多女儿有什么用!” 徐桐花听大嫂二嫂说她抱着儿子看病像宣平镇上每年元宵节擎龙头,不只该哭还是该笑,想要发怒更想撒泼。 可是徐桐花想,话一出口就收不回来。牛皮糖老爸说了,和农村妇女吵架就是把自己拉低到和她们一样的认知。日子过成这样了,除了咬牙坚持下去,还有什么不是被旁人取笑的呢? 面对大嫂二嫂的取笑,徐桐花从最初的掉眼泪逐渐修炼到了摇头苦笑。 一个人一生都在成长,日子过的怎么样只有自己的内心才明白。 人生,从来只有去处没有归途。被生活的巨浪每天追着跑,不被淹没实属万幸,也就顾不上计较大嫂二嫂的闲言碎语。 给大儿子治病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从春夏到秋冬,又从秋冬到春夏,一条插花岭徐桐花走得比家门口的菜园子还熟悉。 这一天是六月里气温最高的一天,热辣辣的太阳高高的挂在半空中。徐桐花抱着儿子又去丽水医院了。 这几年下来,家里积的一点钱粮都送到了医院和萧桃村的那个中医家。中西医都看了个遍,儿子还是一副病恹恹的样子,精神也是时好时坏。
徐桐花的心情也跟着儿子的病情反复。 到了医院,徐桐花觉得自己有些头晕目眩,便让同来的大女儿张罗。她自己在长条椅上闭着眼睛靠一靠。 大女儿忙着排队缴费领药,让弟弟在母亲养神的长条椅旁坐着别动。 医院里有几个医生的孩子在大厅里玩“官兵捉强盗”,男孩子的肩上背了塑料玩具枪,嘴里叫着“冲啊、冲啊”跑进跑出。 牛皮糖哥哥虽然是个病孩子,但小男孩持枪弄炮、打打杀杀的兴趣并未被抹杀。 他偷眼望了望闭目养神的母亲,悄悄的将身子滑下长条椅。手指噙在嘴巴里,远远的跟着这些奔跑的小孩子。 随着这些小孩子战争激烈程度的增加,牛皮糖哥哥也开始参与进来。 他脸上浮着红云,有些气喘吁吁的跑进跑出,在门口地上捡了一根树枝挥舞起来。 小孩子倒是不欺生,他们较量的是手上的武器。没两下,那些手握塑料枪的孩子就嘴里喊着“哒哒哒哒哒”的声音冲牛皮糖哥哥开枪了。 枪声响后,其中一个男孩子就威严的宣布:“你已经被打死了!不能动了。” 牛皮糖哥哥羡慕的看着他们能发出声音的枪,看着他们成群结队的呼啸而来呼啸而过。 自己却只能装一具“尸体”! 他两只手背在身后,悄悄的扔掉地上捡的树枝。 “mama,我也想买支枪。给我买支枪吧!”牛皮糖哥哥磨磨蹭蹭的挨到徐桐花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