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天意难测

    二十九岁的赵诗阳坐在波音737的商务舱里，皱着眉头看着咖啡杯里轻微跳跃的飞沫。想象自己是一只孱弱的小虫，正在这片苦海里奋力游泳。

    一位身着暖红色制服的空姐在他身边蹲下，关心地询问咖啡是否要再加点糖。赵诗阳充耳未闻，直到一股淡雅的香水味儿飘进鼻孔才发觉身边的这张楚楚动人的面孔。“谢谢，不用。”顿了一下又补充道“抱歉我刚才溜号了。”面对美女要目露真诚是他作为一个证券公司投资顾问的好习惯，因为谁也不知道美女背后的男人会多有钱，且会不会成为他的潜在客户。

    而此刻赵诗阳并没有心情向这位善解人意的空姐要联系方式做更深入的调查。事实上，他这次请假回老家探亲访友完全就是想暂时远离那座2000万人口的大都市和他一直美其名曰的浪漫爱情。

    四年前，赵诗阳还在老家的一家国企浑浑噩噩地上班。一次旅行让他认识了现在的女友张畔。

    彼时赵诗阳正被家里安排的相亲弄得晕头转向。几乎每周都有三四个晚上要和那些“门当户对”的相亲对象们共进晚餐。最后，赵诗阳对这些女孩儿们的总体评价，就是一群自视甚高，大脑空空，爱财如命，扭捏作态的残花败柳。而这些残花败柳又和自己那看起来正儿八经，未来一片坦途；实则机械重复，一眼看到退休的工作，彼此相映成趣。而大都市的张畔给他的感觉则像是大明湖畔一朵刚出水面的幼荷，兼具典雅的基因和纯净的花蕊，又没有世俗的妖娆和冷僻的孤芳自赏。

    赵诗阳果断辞去了国企工作，来到几千公里外张畔的城市，意欲开启一段奋斗青年兼才子佳人的故事。直到现在，赵诗阳四年回首，感觉自己这个故事开头不错，但也仅仅是开头不错。实际上像是穿了一双高仿的耐克鞋，脚感邦硬，而现在眼看就要开胶了。

    四年来，为了完成证券公司每个月多如牛毛的任务，他几乎每天都要陪客户吃饭喝酒，推销公司代理的各色产品。昧着良心给客户们描绘着日后收益暴涨的蓝图。有的时候为了达到目的，甚至要在一天里对不同的客人说截然相反的话。很像是两千年前，同时卖矛和盾的楚国人。

    最让赵诗阳心寒的，还是一周前，中午和客户吃饭路过张畔公司，隔着车窗看到了她和富二代同事在公司门口打情骂俏……

    飞机穿过厚重的雨云，即将降落到赵诗阳老家的机场。可以清晰地看到跑道被雨刷得漆黑如墨，旁边绿化带里的杨树在疾风下哆嗦乱颤地飘下片片黄叶。飞机已经开始放下起落架准备降落，但很明显这次降落滑行的速度比较快，且抖动剧烈。过了一会，飞机竟然又开始拉升起来。

    赵诗阳有所察觉，却依然沉浸在黯然里，并不以为意。而身边商务舱的乘客有的已经有些慌了，开始询问起身边的空姐来。过了一会儿，飞机再次准备降落，这次，起落架的轮子明显已经剐蹭了跑道，飞机即将着陆！机舱内甚至有人开始鼓掌。

    让人意想不到的是，飞机再次调整了方向，呈45度角射入空中。原本已经欢腾的人们再度沉寂，有的压抑得发出了啜泣，而有的人不堪颠簸开始呕吐。

    这时空姐出来广播，说因为天气原因机场无法降落，准备去邻近的城市机场降落。请大家系好安全带。

    机舱里再次变得压抑，有的人悲观地拿出手机开始写上了遗嘱。也有人很乐观，一位过气的网红甚至拿起手机录起了视频，边记录周围的众生相，边加以点评，仿佛与自己无关，这种猎奇类的短视频，发出去无疑会获得一笔不菲的创作激励。

    赵诗阳看了一眼四周，目露迷茫。想到了在机场等着接机的父母，旋继又想到张畔，心里又是一阵绞痛。叹了口气，觉得少年时憧憬的美好人生，不过是上天随手丢弃几样破烂泥塑：看着像是个物件儿，真拿在手里才发觉破烂不堪。所谓爱情不过是掺杂短暂激情的交换与欺骗；所谓事业不过是为了利益的人情世故和不择手段；连最温暖的亲情最终也要因为生离死别而支离破碎。

    赵诗阳不觉轻声自语：“试问苍天，此生为人，何为对？何为错？何为真？何为假？”

    突然，一道闪电从天而降。砰的一声击中了飞机，巨大的机身在万米高空摇摇欲坠，仿佛一只被弓箭射中的小鸟。

    剧烈的震动让机舱里哀声一片，“啊啊啊！救命！我要回家！”“啊！某航，日你大爷！”……

    连机组成员们眼里都充满恐惧和绝望。倒是那个刚刚对着手机侃侃而谈的网红，危难关头表现出了惊人的职业素养。对着镜头，眼含热泪深情地说：“家人们！我的衣食父母们！永别了！永远爱你们，别忘了我，本期视频记得一键三连哦！”

    而那位曾对赵诗阳表示过关心的空姐，脚下不稳，竟一头栽进赵诗阳怀里。

    生死关头，让陌生人之间也产生了微妙的情感。眼前之人很可能就是此生最后所见之人。空姐双眼雾气朦胧，紧靠在赵诗阳身上，在一片嘈杂中将双唇贴近赵诗阳的耳根，声音哀婉中不失空灵“先生，我不想死，我还没遇到他，我从没真心爱过谁。我才23岁，我不甘心！”赵诗阳注视着这个美丽的女孩儿，用一只手搂紧了她纤细的腰肢，在剧烈的颠簸中，感到一阵不真实的温柔。

    飞机经过短暂的挣扎，像断了线的风筝般从万米高空极速下坠。女孩儿害怕地闭上眼睛，眼泪飘到了赵诗阳的脖子上，赵诗阳被安全带固定在座位上，用另一只手不断轻抚着女孩脑后飘乱的长发，如同哄小婴儿睡觉一般，喃喃低语：“别怕，都是假的。别怕，都是假的。”

    赵诗阳感受着这个怀里真实的年轻生命，想到几分钟后，将与自己一并摔成rou泥，抑或被烧成飞灰，就如同从未存在过一般。不禁生出无穷怒气。

    赵诗阳抬起头，目眦尽裂，声嘶力竭地怒吼“苍天，你为何如此不仁！”。

    转瞬间，又是一道金色巨大闪电击中了飞机。这令所有人彻底陷入绝望。奇异的是，这次飞机没有破损，也没有爆炸。而是被裹上一层金光，神秘地消失在了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