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41）亦可赛艇
一米长的铁管，一半钉入地中。 十米长的导线作为天线扯出去好远。 铜线绕着纸筒，缠了九十圈。两端的线头，连接可变电容。然后，再接上二极管，脸上高阻耳机，矿石收音机做好了。 别看这一切说起来简单，余生却足足准备了一周多。 他身边的尼克，看着余生忙来忙去，脸上始终挂着笑容。 当尼克知道余生的目标，是要制作电子游戏的时候，他脸上的惊讶像是八百年的墨块一样，浓郁的化不开。 他在加州的时候，看过不少大学生注册一家车库公司，制作电子游戏。这很平常，没有什么稀奇的。因为，加州拥有现成的基础，不用完成太多的前置因素，就能制作电子游戏街机，或者是雅达利上的游戏卡带了。 但是，这种优越的电子工业基础，不说在中国，至少在青台港是看不到的。 尼克目光所及，青台港几乎完全没有电子工业基础，余生想要在这样的条件下做出电子游戏，就像是在史前的欧洲，建造埃菲尔铁塔一样不可思议。不仅仅要画出图纸，还要掌握把矿石炼成钢铁的技术。 尼克每每想到这里，都觉得余生选择制作电子游戏的这条路太难走了。用布满荆棘都不足以形容，说是森林里本没有路，自己硬要踩出一条都不过分。 尼克曾经把自己放在余生这个位置，试问自己能不能做出电子游戏街机。 不可能，这是他的答案。 当他问余生的时候，余生却一脸轻松。 余生如是说，“慢慢来不着急，没有条件创造条件。现在比刚开始可好多了，水力游戏机拿到外汇订单前，这一切我都要偷偷摸摸的做，我可是想都不敢想，现在能够光明正大的制作矿石收音机。” 尼克觉得余生想的太简单了，他告诉余生，想要制作电子游戏，可不是制作矿石收音机这么简单。它需要的是一个完整的电子工业基础，从中央处理器，到内存芯片，还要有许多熟悉硬件，会设计电路的硬件工程师，以及会软件编程的人。 有了这些作为基础，才能够制作电子游戏。哪怕是为雅达利二六零零这样的家用游戏主机制作游戏，也同样需要这些。 “没事，我不会的我可以慢慢学，再说，中国这么大，总会有人会。芯片什么的，也肯定有地方有能力生产。”余生笃定的回答道。 尼克这些天，对于中国的了解，已经增大了许多，知道了中国的面积和美国差不多，人口却多出很多，据说有十亿。 十亿是个什么概念他不知道，他那天见到千人规模的会餐，就已经觉得人真的很多很多。 也许，在这样一个人口大国，会发生奇迹也说不定？ 余生忙着调整天线，没有功夫像尼克一样胡想瞎想。他歪着头，聆听高阻耳机内的声音，细细的调整天线的方位。 余生觉得矿石收音机，最神奇的地方，就是它居然不需要电，是无源收音机。插上耳机，调整好天线方位就能听到电台声音，这简直就像神话传说中的法宝一样。 听到了！ 听到了！ 余生听到了电台的声音。 “由国家计委召开的全国农业区划办公室主任昨天在北京闭幕……” 兴奋中的余生，颤抖着手，把耳机递给尼克。 没有亲手制作矿石收音机的人，永远没办法理解余生的激动。 矿石收音机作为一种无源收音设备，一切能量都来自空中的电磁波。自己亲手一点点拼装出整台机器，见证它们组成整体，这其中的喜悦无法言说无与伦比。 尼克接过耳机，戴在耳朵上，听到耳机里的声音，听了一会，没有露出太夸张的表情，就将耳机交还给了余生。 尼克以前见过矿石收音机，实际上，他小时候父亲带他玩过，想要通过这个活动，培养他对于无线电的兴趣。 当时他父亲使用的零部件更为原始，不是余生现在用的二极管。而是用真真正正用矿石当做检波器。 这正是矿石收音机名字的来源。 不过，他对于无线电不是特别感兴趣，父亲见他不是这块料，就放弃了对他的引导。 相较于尼克，真正喜欢，主动去做的余生，要觉得矿石收音机有意思多了。 试验成功。 余生抬起头看看天上西沉的太阳，摸摸肚皮觉得有点饿了。 他收拾矿石收音机部件的同时，与尼克说道，“该回去吃饭了。” 尼克点了点头。 下午六点，正是饭点，食堂里人挤着人，并不安静，彼此聊着天。 “你们知道么，四厂的孙跃进最近搞了一个贴面舞会，听说特好玩，你们有谁想去？”一名年轻的男职工，脸上挂着神秘的笑，小小眼神略带猥琐的四下瞄着，和身边的同伴说道。 “你去吧。舞会那么晚，现在这么乱，遇到什么危险就麻烦了。”同伴回答道。 这几年治-安恶化，是有原因的。 七十年代末，上山下乡的知识青年们，大规模返城。城市内的工作岗位不够，许多知-青没事干，没有工作，没有收入，游荡在社会上，造成了十分恶劣的影响，滋生了许多问题。 青台港还好，因为这里的主要群体是各个厂，以及海关、港口的工作人员及家属，成分不复杂，还能够约束住。 而那些大城市，可就没这么好运了，听说闹得挺凶。 不过，听说也仅仅是听说，余生去参加齐交会的时候，觉得省会还不错，没有传说中那么群魔乱舞。 至于贴面舞会，是改革开放后，从西方传进来的“先进”娱乐活动。 说是跳舞，跳着跳着，就变了味道。演变成别的什么，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年轻的工人，正处于向往异性的年纪，对于贴面舞会这种有些朦胧，有些刺激的活动，自然有着本能的向往。 他们两个，看到余生过来，都赶忙闭上了嘴。毕竟，余生作为厂长的儿子，妇联主任的儿子，在他们看来，还是挺有威慑力的。 余生也好似没听见，与尼克排队，一前一后聊着天。 原本，余铁成想要让食堂的大师傅，给尼克开小灶，单独做一些好吃的。 尼克知道后拒绝了，他对于自己在厂里的生活蛮满意的。自己在这里什么都不用做，每天和余生在一起四处逛逛，玩一玩就算完成工作，就能够领到公司的工资，多轻松多愉快不是么。 这样异乡风情，还不累的工作，简直不要太舒服。 他想起在美国时候，每天忙得不行，似乎要跑断腿的销售工作，偶尔也会觉得，在中国生活，似乎也不错。 蜻蜓飞舞，豆娘嬉戏。 八月二十日，暑假还没结束，厂里的小孩儿挥舞网兜，追逐着蜻蜓群四处乱跑。 第一批一千台水力游戏机已经制作完成，在尼克的要求下运往港口。 因为熟练度，以及制作流程还未完善等等原因，水力游戏机制作的速度不算快，平均每天才制作完成一百余个。这对于正式职工六百人的工厂来说，实在是太慢了。 不过，最近这几天产能已经向上爬了不少，基本上每天能完成五百个左右，按照这个进度，下周估计每天能完成一千个，下下周会达到最理想的状态，一天两千的产量。 原本，余铁成想的是十万台全部制作完成，一次性完成交货。不过，尼克想要先发一少部分到美国，余铁成也同意了。 毕竟，合同上写的一美元一台是离岸价格，发货数量少，单位运价高也和三厂没什么关系。 尼克先少量发一批货，是因为在电话中用嘴描述水力游戏机，总归有一些偏差，还是让总公司那边看到实物比较靠谱。 如果总公司那边觉得这个玩具还不错，有比较广阔的销路，估计还会追加订单。 虽说水力游戏机的结构并不复杂，但是尼克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如果要制作更多的水力游戏机，公司还会找这家大洋彼岸的中国企业，而不是在美国本土找厂家代工。 之所以会这样做，是因为美国的人工太贵了，如果再加上水力游戏机采用的这种上好木料，厂家的报价，估计会比销售价格还高。 大部分玩具都是廉价多销的快销品，不然，美国市面上销售的玩具，也不会六成来自香港，三成来自日本，只有不到一成属于美国本土企业制造生产。 在尼克看来，拥有十亿公民的中国，最大的优势，就是人力成本的优势。不说别的，就是把香港那六成的玩具产量，抢下来三成，都足够让脚下这片土地，产生巨大的变化了。 当他把这个建议，和余生说了之后，余生的反应，既在他的意料之外，又在他的想象之中。 “低端玩具只是一个向电子游戏攀登的垫脚石，如果我们停留在这里，那岂不是一直在山脚下，一直要仰望别的国家？” 尼克在心中想道，产业转移本来就是世界资本的大潮流，哪的制造成本便宜就去哪里，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落后的国家，能够拿到先进国家淘汰的落后技术，生产产品已经不容易了。 妄想从落后走到先进，那也要看先进国家，给不给这个机会。技术封锁可不是开玩笑，落后国家就算想上进，先进国家也不会允许。 原本落后的先进了，那本来先进去剥削谁？ 地球上的所有国家，就如同一条食物链，分为三六九等，落后就要受剥削，这是一条颠扑不破的真理。 不过，尼克看着余生满脸阳光的样子，没有把这些话说出来。有梦想、有理想没有错。 戳破别人的美梦，不是一个好选择。 “尼克，你看这个新玩具怎么样？”余生最近英语口语利索了不少，再加上他和尼克熟悉了，他说话尼克也拆不多都能听懂了。 又来了…… 尼克转过头，想看看余生有带来了什么新玩具。这些天余生时不时就蹦出一个新的玩具点子，有的有实物，有的只是个概念。他往往会拿这些还有些稚嫩的点子来询问尼克，是不是有商品化的前途。 尽管尼克挺喜欢余生，但慢慢地也有些烦了。同时他也有些挺佩服余生，毕竟以中国这条件，并不能玩到太多玩具，余生能有这么多点子，也真是难为他了。 “这是积木？”尼克啃着余生手里的一堆木块问道，“如果是积木，市面上这种玩具已经有很多了。” “不仅仅是积木……”余生说着的同时，把这些形状各异的小木块拼装起来，花了大概五六分钟的时间，拼装出了一个像模像样的小船。 小船身侧有一个小按钮，按下之后就听到了马达转动的声音。 余生没等尼克说话，自顾自的解释了起来，“这个玩具的灵感，源自于那天我制作矿石收音机的时候。 完成矿石收音机，听到耳机中传来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播音员声音的时候，我整个人兴奋的不行。我觉得亲手制作的东西，能让人享受到不可比拟的快乐与成就感……” 余生一边说，一边翻着词典，把他不会说的词写在纸上。他解释了十分钟，尼克连蒙带猜，明白了余生的意思。 简单来说，余生这款玩具的想法，有些类似于积木，理念是自己亲手制作的玩具，才是最好的玩具。 余生带着尼克走到水塘边，将手中的刚刚镶嵌好的小船放入水中。后方的螺旋桨，在水面上掀起了涟漪，小船向前，打扰了点水的蜻蜓。 尼克刚刚亲手拼装的小船，知道这个小船设计精妙，完全没用一丁点螺丝、钉子之类的固定零件，全部由木头相互镶嵌而成，说是一艘工艺品也不为过了。 两个人都在小水塘的另一边，余生把触碰到岸边的小船捞起来说道，“它不光是一艘小船，还是一个机器人呢，我觉得这样可以两变的玩具，应该能受到小孩子们的欢迎吧。” 余生将关键性的木块抽出，整个小船当即崩塌成一堆木块。 他在这堆木块中挑挑拣拣，拼装了起来。没过多一会，尼克就看到了一个长相不算是太俊俏的机器人了。 “有点小遗憾。就是由于他是除了马达和导线，是全木质的。所以，关节动不了，只有这一个姿势。尼克，你觉得这个玩具怎么样？” 尼克沉默了一会吼道，“亦可赛艇！” “亦可赛艇？你说它叫这个名字么？”余生问道，他摸了摸自己才冒出几根胡须的下巴说道，“一个名字叫做亦可的赛艇，还不错的感觉。” “亦可赛艇！亦可赛艇！”尼克又吼了好几遍。 余生这才发觉，尼克说的应该是英文，应该查查词典。原来“d”是兴奋的意思。 “这个玩具很棒么？”余生问道。 “棒，棒！”尼克兴奋的说着中文。他兴奋地绕着圈，在想这玩具在美国会有什么样的一个广阔市场。 尼克在美国长大，他知道这样这样一个可变形的玩具，对于美国小朋友有着怎样的吸引力。 “你真是个天才！”尼克兴奋地朝余生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