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卡昂
踏上诺曼底土地的一瞬间，所有人都自动连上了地区网络。 免费，广泛，通用，自由，被称为新时代互联网的八字真经。 在赛博世界里，人们尽情遨游，随意欣赏那些自己终生也无法触及的幸福。 没有豪车豪宅？没问题！ 车辆住宅鉴赏视频与驾驶豪车的超梦体验，使您身临其境地享受驾驶豪车的乐趣。 不想社交却也想发泄欲望？没问题！ 来自瀛洲的动作电影与各式超梦，为您献上一场视觉，听觉与触觉的盛宴。保证你看前腿软，看后不只腿软！ 感到郁闷？没问题！ 心理学家专门为此类人定制了句句贴心的心灵鸡汤，在视频网站的推荐菜单，是大数据算法精心为您准备的心理安慰。在您抱怨世界的同时，消磨掉您反抗的气焰。 家庭不睦？没问题！ 您完全可以在交友网站自由地“精神出轨”，夫妻只是社会制度的无聊羁绊，请尽情在出轨中享受爱情吧。 伟大的赛博之神关爱着它的信徒。无论你在现实中有多大痛苦，只要进入赛博世界，你，就是自己的神！ 虽然一无所有，却不妨碍享受一切，这难道不是人类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发明吗？ 鸣大钟一次，推动杠杆，启动活塞和泵；鸣大钟两次，按下按钮，发动机点火，点燃涡轮，注入生命；鸣大钟三次，齐声颂唱，赞美赛博之神。 除了安和迪安之外的众人，享受着神经网络接入互联网的快感，赛雷因为是外接神经网络，没有其他人那样沉醉。 这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快乐，就仿佛是走进一家快餐店，突然连上了不需要密码的免费WiFi一样。 迪安的改造率为0，安有半条义体臂，迪安没有安装任何植入体。 但他有手机。 迪安打开GPS，对众人道：“荒滩往西南8公里，有一座卫星上可以看清的聚集区，我们往那个方向看看能不能搞到食物和水。” “潜艇上的储备粮只能供应3天，留在船上的人足有一千五百人左右，当务之急是找到安歇之地，我们出发吧。” 莱恩低声对斋藤道：“老头，你发现没有，迪安每次指挥时都不会发出变态的声音，我猜……” “咚！” 莱恩的头被手机砸中。 迪安露出危险的笑容：“哎呀，人家的手滑了呢，嘻~” “那就这么说好了哟，大家一起出发吧~” “我不仅不会成为凶狠的人，甚至也不会成为任何一种人。既成不了凶狠之徒，也成不了善良之辈；既成不了流氓无赖，也成不了正人君子；既成不了英雄，也成不了虫豸。 如今我就在自己的角落里苟度残年，用恶毒而又毫无用处的安慰来自我解嘲：聪明人是不能一本正经的干出什么大事来的，只有傻瓜才能有所成就。” ——陀思妥耶夫斯基 八公里，对一个人来说很远，对一群人来说很久 近。 在嬉笑打闹中，八公里的路程就像出门右转去超市一样轻松。 安一路上的笑容从来没有消失。 虽然离开了一直以来的家乡，虽然前路仍然迷茫，虽然不知道千风老板是否安全。 但是有这么一帮无厘头的人在身边，到哪里都不会无聊。 况且，离开伦敦未尝不是一次机会。 伦敦是一条繁荣伟大的臭水沟，鲜丽的外表下不知包藏了多少污秽垢病。离开伦敦，和过去的生活和解，在新的土地开始新的生活。 莱恩看着安笑，也就跟着笑。 他现在没了中间人的工作，赞了几年才买的车和房，还有昂贵红酒全部完蛋。 但有时候人就是这样，拥有了什么就开始患得患失，被现实的牵绊扯住手脚，失去后反而重获自由。 就像莱恩小时候看得老动漫说的那样：“被重力束缚的可悲灵魂们”。 迪安又在搔首弄姿，摆弄他的化妆镜。 莉莉埃蹦蹦跳跳地捡起海边的几片贝壳，擦干净揣在怀里，说要等爸爸回家给爸爸一个惊喜的礼物。 赛雷转着根棍子，走在最前方，看见个高低就忍不住跳上去，然后摆出一个奇怪的姿势。 据他自己所说，这是在致敬《西游记》中的美猴王孙悟空，小时候，他的父亲天天讲这个故事。 可惜直到他背井离乡，父亲也没有讲完，他的《西游记》永远停在了女儿国那一章。 赛雷说，他这辈子的梦想就是看到西游记的结局，他无比期待孙悟空到西天二打如来佛的精彩场景。 安问他为什么这么肯定。赛雷说，因为齐天大圣不会屈服，他绝不会在乎所谓的成佛功德，一定会打翻那些假仁假义的佛祖，推翻压榨凡间的天庭，还世界一个朗朗乾坤。 安祝他得偿所愿。 那位齐天大圣，一定是位了不起的盖世英雄。 斋藤道三保持一个不快不慢的速度，勉强跟上众人，又不至于搅进他们的谈话。 他一向和年轻人聊不到一块去，他满脑子都是自己的酒吧，没洗完的酒杯还有没关上的店门。 不知道战争之后，街狗们还会不会一如既往地去那家没了店主的酒吧聚会了。 八公里眨眼走尽，赛雷挥着手，兴奋地告诉大家他已经望见了聚集地。 在一片小型盆地，那里停放着十多辆可变形的大型房车，一般来讲，在这种荒郊野岭的房车，十辆有九辆都是流浪者的临时驻扎地。 这种流浪者在不列颠并不多，但在大陆地带非常流行。 他们从不长时间留在一片土地，总是带着全部家当四处迁移，遇到喜欢的地方或者没补给了就停下，在附近寻找活儿干。 有的流浪者打家劫舍，活脱脱的当代游牧民族，有的则和街狗一样接受中间人的委托，再把赚来的钱集中在一起购买补给，继续旅行。 安一行人走下山坡，流浪者发现了他们，警惕地拿起武器。 迪安走出队伍，向流浪者交涉道：“你们好，我是离开家乡来到这里的旅人，我需要去附近的大城市补给物资。 请问我能从你们的流浪者家族雇佣一些人，带我们去城市吗？（法语）” 安突然意识到，他没有神经网络，自然没有神经网络自带的翻译器。 迪安会本地的语言，但他不会。 有点棘手了。 流浪者们让开一条路，从后面走出他们的族长，一位年近知天命的中年妇女。 迪安和他们交涉了几句，安听不懂，但大概看得出交涉进行的非常顺利。 为旅客作向导，本也是流浪者一种赚钱的手艺。 最后，迪安从芯片里划给了族长一大笔钱款，他的账户开在了瑞士银行，因而不像安他们，他的财产没有被冻结。 流浪者中走出两个小麦色皮肤的少女，开着两辆越野车，载上安一行前往最近的城镇。 一路上，所有人都有说有笑，向司机少女询问弗朗机的风土人情。 少女热情地为他们介绍本地特色，无论是食物，酒品，还是旅游景点，一应俱全。 他们仿佛真的是一群旅客，而非刚刚从伦敦逃亡的亡命之徒。 但安一句都听不懂。 他坐在车后座，假装望着窗外，心里边闷闷不乐。 所有人说着他听不懂的语言……这就让他想起小时候。 那时候，他刚刚被斋藤收养，一句英语都不会说。斋藤对他的态度基本是散养，管吃管住，其余一概不管。 那时候，街头的孩子们也像今天这样，把他晾在一边有说有笑。 他只能在旁边赔笑，不敢说自己听不懂英语，生怕被大家孤立。 但结果孤立还是发生了，不是因为别人想霸凌他，而是因为别人想邀请他出去玩时他总没有反应。 因为他听不懂。 久而久之，大家都以为安是个高冷的人，不愿意和他一起玩。偶尔几个素质很差的大孩子还专门以欺负他为乐。 拿他就会把心里憋的怨气发泄到别处，比如拿电流推动电路边的野狗。 直到莱恩成了他的朋友，一字一句教会了他英语。 安看向莱恩，发现他也在和司机小meimei调笑，逗得人家一乐一乐的。莱恩还是那么会泡妞——虽然网恋被骗了八千。 他索性靠在玻璃窗上合上眼，很快传出均匀的呼吸。 坐在他左手边的莉莉埃见状，停止了说笑，看了看大家，发现每个人都各得其乐，于是美滋滋地把头枕在安的胳膊上，一齐睡去。 安做了个噩梦，他梦见自己的左胳膊被敌人一脚踩断，敌人当着他的面杀死了他的同伴们，还嘲笑他什么也做不了。 其实到后面安已经意识到自己在做梦，他从没见过有人能在老斋藤手下走过三招。他是东区最厉害的中间人，也是东区最厉害的武士，一把武士刀，砍了三天三夜，杀出现世酒吧的威名。想弄死他，除非一枚核弹砸到他脸上。 不过安的左臂确实失去了知觉，所以他醒过来想看看发生了什么，于是就看见了睡得正香甜的莉莉埃。 安：“……” 算了，颠簸了一路，自己都累了，何况小姑娘呢，让她好好休息吧。 安抬起右臂，挡住了照在莉莉埃脸上的阳光。 什么嘛，我还是蛮贴心的。 安得意地想道。 距离他们最近的城市，是诺曼底地区最繁荣的卡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