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戏剧性与定位

    就算有一百人指着鼻子质问古涅，为什么偏偏要把厄露恩带上雪山？古涅也有一百种现想出来的理由可以胡诌。

    但他唯独不会回答——“这是为了让她少动用些那要人亲命的鬼能力。”

    是他不坦率还是面冷心热？是出于虚无缥缈的大男子主义情怀还是单纯地做好事不留名？

    都不是。理由非常简单且单纯，令人瞠目结舌、哭笑不得。

    在他看来，“主角”当如是也——默默地在背后做些与人恩惠的大好事，既不声张也不邀功，反而是等着对方自己发现！转过头来对自己千恩万谢之时，然后主角再假模假样地谦虚一番：

    “哈……这似乎没什么好感谢的吧，咱们不是朋友吗？”，说完收工，万事大吉！

    这套路要是用得熟练起来了……那好感度加得岂不是嗖嗖的？

    怀着满脑子邪恶、极其功利、一点都不伟光正的念头，古涅却毫无愧疚之意，反而音调上扬，志得意满地说起了歪理：

    “小露啊……”他一换成这个称呼，就很明显是忽悠人的前奏了，“你怎么那么沉不住气呢？我之前不是教过你‘主角三要素’的吗？”

    厄露恩面色一缓，转了转暗金色的大眼珠，索性不装了，没好气地应道

    “如果我的记忆没出问题的话，你之前压根就没和我提过这个词！”

    “咳咳……总之，你现在有力量又有颜值，也不缺宿命感与深厚背景，但距成为画本中的主角还差了最后、也是最为关键的一步！”他尴尬地咳嗽了两声，颇为拙略地将自己的口误掩盖了过去。

    毕竟他可不记得自己当时口胡了些什么玩意了。

    见此獠一脸言之凿凿的自信表情，再加上“主角”这个词语的诱惑，厄露恩的全副心神很快就被勾了过去。要不说小孩子好忽悠呢……

    见煞星气势稍缓，米兰达也暗松了口气，手臂交叉饶有兴致地听起古涅的胡言乱语。

    “快告诉我，我还差了什么？”她最近这些天把自己jiejie带着的那些小说看了个遍，只因在没有战事的时候她非常之闲，况且她也不用处理书面事务。

    “哼哼……既然你诚心诚意地提问了，”古涅得意地哼了一声，鼻子都快翘到天上去了，这种美少女面对面央求自己的感觉可真舒爽啊……如果这位美少女不是一副“你再不说我就要宰了你”的恐怖表情就更好了……

    “当主角，最重要的就要有戏剧性！”玩世不恭的笑容瞬间消失，古涅举起右手食指，面容严肃，少见地正经了起来。

    “戏……剧性是什么意思？”这几个字分开厄露恩都懂，但合在一起就让她有些发懵了。

    “就拿当下的这种情况为例吧。”

    嚯嚯，等的就是你这句话！古涅嘴角抽动，但脸上还是摆出一丝不苟的模样。

    “你们似乎对我把你们硬留在这里做些稀奇古怪、目的性不明朗的工作，而不是加入山下如火如荼的战局这件事……十分的不满。”

    “你这不是废话吗？我们炎阳武士团是来帮助人类击退邪恶的兽人入侵者的，可现在却在这个山头上一直铲雪！这种事随便换些无魔者来不也可以做吗？”米兰达的话中其实并无多少斥责之意，但她的确对古涅的命令颇为疑惑。

    “没错！你昨天还在跟我扯什么‘斩首行动’才是主角应该做的事！可底下除了头有点高级的异教徒将军以外，根本就没什么有价值的目标！我是不会再相信你了！”说起这事儿，这两个刚刚还在交手的女人居然立马统一了战线！

    厄露恩虽然从没离开小寒山半步，但她的手下却将战场的情报一五一十地汇报给了她。可怜那些圣国的精锐执行官们，跑上跑下累得真是够呛。

    “哈！哈！哈！”古涅突然仰头大笑三声作为他一贯的开场白。嚣张至极的笑声在山涧中回响，惊得附近的那些武士们统统都站了起来。

    “好吧，如果现在我就将计划和盘托出，确切地告诉你我要做什么、以及战场上会发生什么、什么不会发生的话……”他话锋一转，“那是不是有些太不解风情了？那样岂不是一点乐趣都没有了？”

    ‘这难道不是行军打仗时指挥官首先应该做的事吗？’米兰达心中一震，觉得古涅说的话未免有些太过超脱常理了。

    经过她这一段时间的观察，她只能得出一个结论——这个男人的想法是个无解的谜团，他身上既有理性的成分又有疯癫的影子，常人根本搞不清他那些疯言疯语到底是戏谑还是真实想法。

    但他是个天才这一点倒是毫无疑问。

    就算目前的处境再不济，米兰达也姓“兰斯洛特”！一个被荣光覆盖、任何人都没有权利抹去的尊贵姓氏！眼光自非寻常人可比。

    况且身为当代唯一拥有“火种”这个第一世代高危天赋的人类，她非常清楚闪灵的弊病与它对持有者的损耗。

    在她看来，厄露恩就算现在再强，潜力再高，再风光无限、光芒万丈……后续成就也绝对比不过生命力堪比无底洞的古涅！

    所以她近期做出的这一系列抉择绝非无的放矢，包括不顾国内反对支援北境、力排众议支持古涅担任下一任大都护……可都是经过了一番深思熟虑的！

    “为什么？”厄露恩虽是个怪胎，但依旧搞不懂古涅的这番义正严辞的发言。

    “呵，你想啊，假设我现在就把《炎与霜之歌》的故事脉络以及结局直接告诉你，那你回来再看这本书的时候还会有任何乐趣吗？”

    突闻此言，厄露恩立马像只受惊的小兽般向后一蹦，双手紧捂住耳朵，眼中绽出两道寒芒

    “我……我警告你！你敢给我剧透你就死定了！额……该死，我怎么还听得到声音？”与生俱来的超凡五感此时反而成了累赘。

    《炎与霜之歌》是厄露恩这两天刚看的一本民间小说，主角正是某条性格恶劣、喜好玩弄人类的萝莉龙，至于出借人嘛……那还用说吗？

    说实话，古涅以前并不喜欢这种看一半就知道后续发展的套路化故事，买下这一系列小说也是在认识辛德拉之后的事了。

    这一看可不得了，惊得他是大跌眼镜，气极反笑，甚至让他有些怀疑此小说中的冰霜之龙和他认识的那位到底是不是同一条龙。

    书中的辛德拉简直就是“正义与美德”的化身！伟光正得快没边了！他翻来覆去看花了眼也没从字里行间中找出“文字仅供参考，请以实物为准”这一行小字。

    但厄露恩目前还是一个十成十的“小白”，非常喜欢有“冰霜之龙大人”出场的小说，为了提升些好感度，古涅就毫无眷恋地将这一套书全都送给了她。

    “放心，我只是举个例子。”古涅咧嘴一笑，心中暗暗嘲讽起厄露恩来

    ‘哼哼，这种俗套剧情还用得着我亲自给你剧透？不愧是小白呢……’一股虚伪至极的优越感油然而生。

    “呼……那就好。”厄露恩长舒一口气，放下了双臂，但却还保留着些许警惕心。

    “那你还会不会对这种已经得知确切发展的故事燃起兴趣呢？”

    “唔……当然不会。”小白少女掐住细腻的下巴，不假思索地说出了答案。

    “没错，这就是所谓的戏剧性！”古涅抚掌大笑，活像个看到笨学生终于回答上来问题的苦逼老师。

    “古往今来，戏剧性虽不是故事的主体，但却是最不可或缺的一个部分！失去了它，就好比饭菜中少了盐，再高级的食材也会食之无味！”

    “哦哦，你说得好像还蛮有道理的嘛！”一说起有关于料理的话题，厄露恩就两眼放光。

    “对于一个真正的主角来说，不光要做到出人意料、与众不同、不落窠臼，往往还需要让自己也处于一个似懂非懂、似醉非醉、一知半解的境地！”

    “停！你能不能说点人话？”没受过几天教育的厄露恩彻底被古涅这套词藻绕晕了。

    “简单来说，就是你不能什么都不知道，也不能知道的太清楚。”古涅越说越起劲，仿佛他这套歪理邪说已经准备了好几年一样。

    “什么都不知道会让你显得像个糊涂鬼；而知道的太多、看的太透则会让你失去激情与趣味。”

    “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的‘主角必定会被卷入各种稀奇古怪的事情中’吗？这就是戏剧性、这就是对于未来的不确定性！一成不变、决定好了的未来实在是太过无趣了！主角可以弱小、可以犯蠢、可以被动地滑入命运的漩涡之中，但是绝对绝对……不能是一个无趣的人。”

    “乐趣源于未知的混沌，你若是什么都想刨根问底、不问个清楚誓不罢休的话，那你这辈子恐怕都与‘主角’二字无缘了！”

    “故事本就该如此跌宕起伏，意外与风险并存，若是什么都在你的意料之中，那这一切......”他摊开双手，声音带忽又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寂寥之感，“又有什么盼头呢？”

    古涅口若悬河地讲完了这么一大长段，竟毫无任何滞涩之处，只觉得神清气爽、身心愉悦，简直就像吃了半斤灵丹妙药一般，舒畅得都快要羽化而登仙了！

    “可是……”厄露恩在某人的狂轰滥炸之下也不禁有些动摇，“这么追求刺激，万一把自己给玩死了怎么办？”

    不得不说这是一个很刁钻也很有研究价值的问题，很难想象此话居然会出自一向笃定“天老大我老二”、狂傲之处不下于古涅的厄露恩之口。

    谁知古涅却仿佛听见了个全天下最简单的问题似的，吊起眼角，用比平时还要抑扬顿挫三分的调笑语调反问道

    “嘿……你这问题问的，你都是主角了，怎么可能会死啊？”回答速度之快，仿佛根本没有经过任何思考。

    “原来如此！”厄露恩右手握拳猛砸在左手掌心上，一脸恍然大悟的神情。

    ‘原来如此个鬼啊！’米兰达感觉自己的脑袋都莫名胀了两圈！喉咙中传出几声欲言又止的诡异声响。

    望着眼前这对一唱一和的狗男女，她多么想大喝一声：“这里是现实世界！不是你那些童话小说！还一知半解？战场上需要的就是知行合一！你以为这是哪？马戏团主舞台？”

    不过好在她完全没把古涅这一通乍一听有些道理，但稍一琢磨就觉得狗屁不通的废话当真。

    ‘呼……用疯言疯语诓骗疯子吗？真是个狡诈的男人。’她骤然醒悟到古涅的此番作为不过是在稳住厄露恩这个思维异于常人的怪物罢了。

    “所以我现在不告知你们作战计划是有原因的！完全是为了你们好啊……结果你们却这么对待我的拳拳之心，真是太让我难过了。”古涅越发变本加厉，攥住胸口，装出一副十分痛苦的模样，像极了心梗发作。

    “哦？是吗？你难过跟本座又有什么关系？”厄露恩表情骤然回调，冷漠地从古涅身侧走过，“本座就暂且耐下性子等几天，要是你的承诺到时候兑现不了……哼哼……”

    几声浸透寒意的冷哼于山间回荡，但当古涅转过头时，厄露恩已然不见了踪影，只留下一处冒着滋滋声的空地与一滩雪水。

    “唉，这小祖宗真不好伺候，看来我是时候得准备一下悔婚的台词了……等等！这不是给她白送主角光环吗？”古涅开始踱步嘀咕着些米兰达一头雾水的名词。

    “那难伺候的走了，你是不是该跟我说点实话了？你这些天安排我们毫无规律地到处挖雪究竟是为了什么？”米兰达冲着厄露恩消失的方向扫视了一眼，笑眯眯地问道。

    古涅径直走到豪华沙发旁，惬意地一屁股坐下，食指指向米兰达，嘴角扬起狭促又不合时宜的微笑

    “我不告诉她是怕她坏事，不告诉你单纯是因为我还不信任你。她是奥菲利亚的亲meimei，你一个突然跑过来投诚、前段时间还在跟老子做对的塞提斯人……呵，希望你这厮先搞清楚自己的定位。”

    米兰达右手微微收紧，脸上的笑容骤然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