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四章 所得非所见

    爱妮薇呆呆地凝视着那双每天至少要对视五六遍的浅蓝色眼睛，只觉得自己的心脏仿佛寒风中来回摇摆的枫叶。

    为什么要说谎？不，应该说为什么要在这个问题上说谎？

    为了掩盖古涅间接杀掉了数千自己人的“壮举”？！

    根本不必如此大费周折，为什么非得甩到冰霜之龙的头上？殿下这么聪明的人就不会选个好点的理由？

    况且就算古涅害死了这些人，但兽人的损失恐怕得有这个数目的好几十倍！

    这么大的功劳面前，损失格里高利家族的几千个杂牌军完全没什么大不了的啊！

    爱妮薇左思右想，终究是想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正当她要心直口快地直接问出“为什么”之时，就被奥菲莉亚用冰冷的眼神制止了。

    她也只得双唇紧闭，衷心盼望她的殿下后续能有什么精妙的算计。

    但其他那些十字军士兵可谓是被这个“爆炸性新闻”雷得外焦里嫩，一时半刻根本说不出话来，直到领命告退时都是一副晕晕乎乎、半信半疑、三观炸裂的样子。

    因为在他们这种“高精尖正规军”的常识中，太古龙确实无法直接帮助或是危害人类。

    这可是几千年前普罗梅女皇与龙族签下的神圣契约！即便已经有许多许多年过去了，但依旧没有任何人或太古龙胆敢公然挑战这份契约！

    可偏偏奥菲莉亚的说法还有那么几分道理——那么声势浩大、铺天盖地、简直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冰血暴，除了能肆意cao纵冰雪的冰霜之龙大人以外，还有谁能做到？

    与其说他们是为“太古龙明目张胆帮助人类”这件事而震惊，不如说是“因自己的固有理念被轻而易举地击碎”而恼火。

    自古以来，“信息上的落差”即是人与人之间隔阂、矛盾、阶级产生的主要原因之一。

    而大体了解“太古龙无法对人类的命运直接干预”这个难辨真假的内幕的上层人士，难免会对那些诚心诚意朝辛德拉顶礼膜拜、怀抱希望的同族们生出一种高高在上的“优越感”。

    哈……瞧瞧这帮傻子，居然寄希望于“虚无缥缈”之物！要是他们获悉了真相还不得当场两眼翻白、吐血三升啊！吓哈哈哈哈～

    相信绝大多数人都会产生或多或少与上述相似的阴暗想法，毕竟……又有谁不喜欢“高人一等”的滋味呢？

    由此便是歧路之始，是恶意，又是人类最最有趣的部分。

    “喂！这是什么情况！快来个人给我解释一下！”一道中气十足、旁若无人的质问声降落在了惨呼连连的城墙上，顺便为奥菲莉亚解了个围。

    她顺势转过身，迎向从断壁残垣中攀爬而出、康斯坦丁家族第三顺位的黑发少女。

    “魔法阵！魔法阵全完了！”怒容满面的燕无殇朝两人快步走来，那丝毫不顾及别人感受的样子终于有了她兄长的那么几分英姿。

    她当然不需要顾虑这帮“一次性消耗品”的感受，作用起到了，也就不需要再遮遮掩掩的了，这并不是北境人的一贯作风，而是人类的一贯作风。

    “咳咳……你最好小点声。”老jian巨猾的奥菲莉亚虽然此刻的感想与对方一般无二，但该保持的贵族礼仪还是要保持的。

    “你知不知道，城墙内层塌了大半就意味着结界彻底失效了！也就是说，兽人要是再逼近过来可就没有屏障阻挡他们的投石了！”

    燕无殇之所以这么着急忙慌的，一半是因为这“突发情况”，而另一半则是因为那法阵可谓她的心血之作！结果距开战才不到一会儿就坏了个七七八八……换做是谁来都会被气得够呛。

    奥菲莉亚虽然并不专精于魔法结界这一块，但怎么说还是有一个大致了解的，她当然知道大部分结界、尤其是这类着重于防御与保护的，必须得有一个或多个依代物，也就是通常所说的“魔力依附体”。

    例如寻常刀剑一旦附着上了合适的魔力，便会顷刻间威力大增，从原来的平凡铁片“唰”地变身成削铁如泥的神兵利器。

    当然，魔力若是附着在质地更加优良的武器上，威力还会有进一步的提高，古涅的冰之傲慢就是最完美的佐证。

    与之相对应的，法师所塑造的结界阵法则更需要依代物，此刻外侧城墙虽说没有一点损伤，但内侧设施却无疑是被轰了个稀巴烂……再典型不过的“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但这也无可厚非，因为所谓“太初关”指的就是那一面坚固无比、令人望而生畏的钢铁壁垒，至于里面到底有多豆腐渣、多偷工减料，那就不在当时的建筑师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我倒是觉得……之后应该也用不到你那魔法阵了。”爱妮薇斜视了几秒城墙外的战场后，倒吸一口寒气。

    “什么！为什么！刚才到底发生了？！”嗓门又升高了不少的燕无殇这才后知后觉地开始环顾周围那一片狼籍，清冽的声音如狂风般吹过每个人的耳畔。

    她这略显浮夸的表现令爱妮薇眉毛狂跳，但从某种程度上也说得通——法师们直到十几分钟前还呆在类似“地下室”的中枢设施里维持结界呐！不知道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似乎也是情有可原的。

    呵呵，情有可原个屁啊！

    别人不知道，你会不知道吗！你会不知道这一切都是你那个倒霉哥哥搞出来的？！

    想通了这点后，虽然反应还是慢了半拍，但爱妮薇总算是明白了康斯坦丁大小姐到底是在打什么鬼主意了！

    “好了，演到这里就够了。”奥菲莉亚双手比了一个“就此打住”的手势，冷冷地说道：“我早就说过你不适合演戏。”

    “嘿！我可是收到你那个指示后立马就来一段即兴表演！”

    突然，就像收到了什么信号一样，燕无殇立刻眯起了双眼，唇角浮现出一抹尖锐的坏笑，声音也骤然降到了闺蜜之间讲悄悄话的音量。

    仿佛之前的焦急与无知统统都是装出来的一样。

    “好的演员总是知道什么时候该停手，而你总是演过头。”

    “……哈哈哈！真是一针见血！一针见血！”对于奥菲莉亚的批评，黑发少女罕见地没有反唇相讥，反而是低低地发出再也压抑不住的笑声。

    不难看出，她的心情现在好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程度。

    亚历山大小姐与阿瓦隆小姐相互对视一眼，真不知该对某兄妹那如出一辙的恶趣味做何反应是好，

    燕无殇本来就知道古涅的大致计划，计划的成功自然让她欣喜若狂！而莉蒂亚更是第一时间将“是冰霜之龙引发了这场雪崩”这个伪情报告知了她，她稍微一思忖，便决定配合一下奥菲莉亚的这条计谋。

    那么该怎么配合呢？

    首先，就要让身为太初关真正最高指挥官的自己显得对发生的一切毫不知情！仿佛一切都毫无预兆，自己这边完全没能预料到！

    这才能变相坐实“冰霜之龙暗中出手相助”，因为太古龙本就是种不可预测、肆意妄为的生物。

    至于被误伤的那几千人？呃……正所谓“冤有头债有主”，你们格里高利家族的伤亡可完全跟北境没有半毛钱关系！再说了，你们不就是死了点人吗？难道我们就没有损失吗？那可是半年前才刚维修好的城墙啊！

    如此一来，巴斯特主教就是有天大的委屈，也只有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咽了。他有那个胆量去找辛德拉吗？上次他就差点死在哪儿，这回冰霜之龙可不会再留情面了。

    而同属圣教阵营的另外两位却只是冷眼旁观，一言不发，生动且形象地变现出了圣国人酷爱窝里横的优良品德。

    当然，将格里高利家族的损失甩锅在学院长大人的头上，让政治仇敌吃个哑巴亏可不是奥菲莉亚的主要目的，这不过是个添头罢了，就好比买泡面时附赠的塑料叉子、充话费时附赠的倒霉孩子。

    “兽人彻底完蛋了。”奥菲莉亚宛如命运女神一般，面无表情地为这个可悲种族的命运刻下了终章。

    放眼望去，刚刚掀起的漫天雪尘已尘埃落定，那凄美又眩目的战场终于倒挂在她的双瞳之中。

    雪崩彻底冲散了兽人位于山谷外待命的后续部队，数以万计的兽人被这场白色海啸所吞没、碾碎，即便是视线被山体所阻隔，她依然可以想象到几千米开外，雪山背后的那幅惨状。

    奔流而下的千年积雪所携带的冲击力毫无疑问，是千百吨级别的！为其覆压而下者，断无存活之幸！

    可以说，兽人近乎一半多的军队，在短短几分钟内，便，轻飘飘，像是梦境一样，消失了，永远的。

    同时，势头丝毫不减的雪浪，如狼似虎地朝那个连接太初关与北部雪原隘口处涌去！

    轰！

    结果可想而知。

    深入战场腹地的兽人虽没有遭到毁灭性的打击，却无疑被割断了后路！唯一一个出口还被白雪、石砾、以及犸猛象的尸体所堵塞，若想清理出一条通路供大部队撤退，怕是得耗费足足一两天的功夫！

    只是，人类会给他们这么长时间吗？在这种突发情况之下，你还能指挥得动士兵吗？稳固军心、针砭利弊又要花多长时间？还有补给呢？后军缄默、完全派不上用场后，你们先锋军的那点补给还能撑得过一天吗？！

    哈，现如今，这十万兽人精兵已是笼中鸟、瓮之鳖，生杀予夺，皆在人类方的一念之间。

    换言之，就是在奥菲莉亚的一念之间。

    在她眼中，这些玩意儿已经不算是什么活物，而是一具具尚且行走着的异教徒尸体了。

    她甚至能感觉到名为“超频”的恶魔正在自己的血管中不住sao动，恍若不停诱惑着自己向前迈出几步，纵身跃下城墙，投入到紧张刺激的虐杀环节之中。

    这股突如其来的杀戮欲望致使少女晶莹剔透的脸颊都渗出了丝丝绯红。

    但她立刻平心静气，左手紧紧掐住右手手腕，同时将寒冷的空气大量吸入肺部后再缓缓吐出，直到体内那股的燥热随着浊气一同排出。

    随后她抿着嘴唇扫了一眼同样情绪异常激动、双眼放光、小动作比平常多出好几倍的燕无殇，在心中暗暗叹了一口气。

    她们两个作为继承了第一序列骑士家族最纯粹血统的后裔，体内本就暗含着残暴嗜杀的黑暗因子，平时还好，可一旦遇到这种寻常人一辈子都不见得能见到几回的“大场面”，能力便会直接驶向失控的边缘。

    奥菲莉亚以及燕无殇已经算是其中控制得最好的几个人了，因为她们俩一个专攻魔法；一个有圣光法术傍身，并不是特别依赖那种“属于旧时代亡灵”的恐怖能力。

    可古涅和厄露恩则明显不一样，如果他们身为剑术的水平是一的话，那能力运用的水平就是三！

    运用水平高超，则意味着更为依赖自身的能力；依赖能力，久而久之就会变得嗜杀如命，无血不欢，或许只有他们这种狂人才能在那魔兽肆虐、战火横行的黑暗时代中存活下来。

    不过奥菲莉亚对古涅这种“能力派”并没有什么意见，也不会苛责他们“少增业障”，毕竟每个人变强的方式都大不相同，心高气傲的她并不认为能力高低就会决定一个人力量的上限。

    只是……

    ‘唉……我现在都有些克制不住了……露娜你可怎么办？’她忍不住担心起了远在几里之外的meimei，叉着腰长吁短叹。

    她并不担心古涅，因为她知道古涅其实是可以控制住的，只是大部分时候他都会选择松开缰绳、放任自流而已。

    “待这边安顿好，立刻将七成兵力投入正面战场，争取全歼这批兽人！”燕无殇在一旁开始兴奋地手舞足蹈起来，浑然把自己当成了负责发号施令的指挥官，“我的法师部队留守在这儿也没用了，一会儿直接全派出去！”

    太初关城墙上现在一片狼籍，正门口还有不少碎石，虽不难清理，但仍需要一段时间。

    而且出于人道主义关怀，还得把这些伤员及时送往后方治疗。

    “那你可得让他们快点了，”奥菲莉亚目光凌厉地望向远方，肃声道：

    “你应该知道有些人可是连一分钟都不愿意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