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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九章、异国,他乡

    
双膝再次瘫软,首扬再一次狠狠摔在地上,可这次却再无半分力气爬起身。大口大口努力喘息着,依然像被扼住口鼻般无法呼吸,首扬几乎窒息。冰冷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抽搐着、痉挛着,在地上慢慢蜷成颤抖的一团!

    眩晕的视线忽明忽暗,隐约间,他看到远处的山脉依然那么遥远,远得好像永远都无法到达。

    首扬挣扎着伸出手,妄图能再走远一步、挪远一点,说不定就能被一直寻找自己的人发现。

    top也好,顾知航的人也好,不管是谁,都能带他离开这里,远远地离开!

    一只温热的手紧紧握住他冰凉的手,将一颗药丸塞进他的嘴里,然后小心地将他抱在怀中。

    天光刺得首扬几乎张不开眼,他想挣扎,作为最强杀手的本能,他不允许自己虚弱的时候被人接近。

    可那人却只是轻柔地按下他无力反抗的手,抱着他在路边席地坐下,像两个无家可归的流浪人。

    隐约闻到那人身上熟悉的药味,首扬终于放松下来,紫得几乎发黑的唇哆嗦着弯了弯,努力咽下嘴里的药丸,“……色、胚……”

    邵面无表情,一双蓝色的眸子却在轻轻颤抖,将首扬又抱紧了一些。

    闭了闭眼,首扬的声音哆嗦得几乎不像人声,“抱歉、没通知你们……我、现在、这幅、鬼样子……真的、没办法……带你们……一起、逃出来……”

    断断续续变了腔调的声音虚弱得几乎不成句,却还是让邵忍不住眼角发烫。他以为他会怪他们骗了他、瞒了他,没想到他什么都知道,甚至在这种时候,还想着怎么不拖累他们!

    轻轻将首扬长得几乎遮住眼睛的刘海拨到一边,邵语气清淡而温,“我们堂堂top,怎么会逃?我们都是让别人屁滚尿流的恶魔,是永远不会逃的!”

    首扬颤抖着笑了笑,捂着胸口对抗着眼前一阵阵的黑暗,“你、这么跑出来……他们、两个……怎么办?”

    邵没有回答,抬头看着远处的重重山脉。

    长长的道路上几乎没有一个人影。

    “滴——”的车鸣声。

    一辆路过的跑车远远看到路边的白衣绅士抱着衣衫不整的睡衣男人,挑着眉吹了声口哨,挥了挥手呼啸而过。

    空气中的清新味道依然那么好闻,仿佛充满了自由的味道。

    高高的蓝天,广袤的大地,一览无阻的世间。

    可这么大的天地间,却没有他们的去处。

    怀里的男人像个孩子般被他抱在怀里,似乎不再去担心会不会被三合会的人追到。

    邵知道,这个从来都对他过分信任的家伙,随时都会把命交给自己!

    许久之后,邵才贴了贴首扬冰凉的额头,唤醒已经快要陷入昏迷的人儿,“扬,你不是想知道顾知航现在的状况么?”

    果然,怀里已经虚弱至极的男人在听到这句话之后下意识轻微地颤了一下,挣扎着撑起越来越模糊的意识。

    首扬吃力地睁开沉重的眼帘,努力将眼睛张大一些,虽然不明白邵为什么在这个时候突然说起,但他还是迫切地想知道——想知道那个固执的家伙在眼睁睁看着自己被一枪毙命后有没有、有没有……

    首扬根本不敢想!

    邵并不看他,“当时,黎和姨妈并不知道你出了事。整栋楼突然乱作一团,黎和姨妈只以为是你在故弄玄虚。……后来他们发现不对劲儿、忍不住潜入房间的时候,罗抿良早已经带着你离开了。……黎被刺激得失控,炸了三合会在s市的所有据点。我和东阳昊子赶到的时候,整个s市都被戒严了,可我们找遍了整个s市,也没能见到你的任何踪迹!

    我们任何人都不能相信,你就这么没了。所以……只能孤注一掷,相信你还活着!相信三合会的人一定会求遍名医救你!……我们的人几乎监视了全世界所有知名的大夫,而我也在千凡的指点下别无选择地立刻赶去波士顿!幸好,没多久我被三合会绑架过来。”

    他们会出现在这里,倒是和自己想的一样。

    只是——邵说的是、幸好……首扬心里涩得发酸。

    世界上能有几个人……对自己被绑架说——幸好?

    好一会儿,首扬的唇才又张了张,忍不住问:“那、顾知航呢?”

    “顾知航——”邵的眼神幽远而深沉,“他、失踪了。”

    首扬一惊,原本因急救药渐渐停止了痉挛的身体瞬间紧绷起来。

    “他在你被带走一个多月后,在医院失踪。”邵不看他,硬起心肠告诉他一切,“你的‘死’让淑受到刺激,险些精神失常,但伤势最重的,还是顾知航。他在重症监护室躺了将近一个月,最严重的时候一天下达四份病危通知书!所有人都以为,他肯定活不了了,没想到他昏迷一个月后突然醒了,一醒来就打听你和三合会。十多天后,一声不响离开了医院,谁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首扬的唇瓣再次哆嗦起来,“那家伙……他……”

    “大家都以为你已经不在了。”邵的目光几乎没有了焦距,将这两年深深埋在心底、一直隐瞒着的事实一点一滴全都告诉怀里的男人,“淑为了让顾知航能有支撑地活下去,找到你们当初捐精的医院,为你们做代孕。没想到顾知航在电话中知道后不但没有回去,反而让淑保重,再没了音讯。直到一年后,才又打了一次电话,为刚出生的两个小宝贝取名字。”

    邵的声音带着近乎死寂的平静,“我们的人曾在国内y市见到过一个有些像他的老人,猜测应该是乔装过的顾知航。那个地方离三合会下面的据点非常近,只是在那之后,就再没见过他。罗抿良找不到顾知航,我们top也找不到,现在,能找到他的——只有你。”

    首扬捂着胸口的手在狠狠颤抖,眸光几乎碎裂成哆嗦的一片片,“顾知航、顾知航……那家伙——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他为什么会受伤?”

    “为什么会受伤?”邵这才慢慢低下头看着怀中如同琉璃罂粟一般绝美易碎的男子,怜惜地抚着他瘦得过分的脸,“扬,你真的不知道为什么?因为你,淑把自己撞得脑震荡、精神濒临崩溃!因为你,黎和姨妈毁了s市三合会的所有据点,被困国内险些无法离开!因为你,top上下数万人同仇敌忾,把三合会逼得节节败退!因为你,我们自投罗网,甘愿被困在这两年!因为你,我们任何一个人,命都可以不要,何况只是受伤?”

    首扬闭上眼,湿润的长睫狠狠颤动。

    这些,让他始料未及!让他痛彻心扉!

    这群傻瓜!爱他爱得疯狂的傻瓜!

    看着他眼角慢慢滑下透明的液体,邵眼光轻轻颤,却硬着心肠说到底,“顾知航眼睁睁看着你被一枪毙命,恐怕已经疯了。黎他们赶到的时候,顾知航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居然已经毁掉了电椅!只是——他全身是血,双腕的静脉被割断,腰间因全力挣脱,被切割开两道致命的口子,内脏流出体外,严重损伤!……他就那个样子往外闯,好像已经谁都不认识了,连阻止他的姨妈和黎都被打伤!后来姨妈和黎合力将他打晕,才将他和淑一起送进了医院。”

    一句句听着来自遥远当初的残忍,首扬痛得将脸深深埋在邵怀里,身体压抑地痉挛。

    他早该想到,那个在他倒下后就已经挣伤自己的混蛋,怎么可能全身而退?怎么可能让自己好好的不受伤?

    guntang的液体浸透衬衣,灼得他心疼难忍。邵满眼痛色,低头轻轻抚着怀里如同受伤小兽般低低呜咽的首扬,“扬,我们所有人,所做的一切,只为你能够好好活着。只有你活着,我们才会好好的。”下巴抵在首扬的头顶轻轻摩挲,邵的声音平静得近乎缥缈,“myboy,如果你不在了,我们该怎么办——我们所有人、该怎么办?”

    “…………”首扬紧紧攥着邵的衣衫,声音不受控制地狠狠哽咽,“我真的、不想在这儿!……我恨他!我恨他!!!……他怎么能、这么对我!……他怎么能杀我!……怎么能、再一次……毁了我!……”

    邵眼眶微微发烫,原来他最恨最不能接受的,不过是罗抿良这个父亲对他的伤害!

    “……阿、……”怀中人断断续续的声音抽噎得几乎不成样,“……带我回家、好不好……我想、回家!我想见他们……”

    “好!亦一定会找到我们!我们一定会回去。但前提是,你必须好好的、活下去!”

    站起身,抱着怀里背负着那么多人期望的男人一步步沉重而坚定地往回走。

    邵毫无表情的脸上薄唇紧抿。

    此刻,他只有留下首扬!

    乐亦当初被蒙着双眼、身上没有任何通讯器的情况下带上飞机,到现在还没能查到他们的精确地址,他们现在根本无法带首扬走出去!

    最重要的是,这里汇聚着全球最顶尖的权威医师,首扬的身体,已经无法再拖,必须尽快手术!

    而对他而言——

    他不管他们身在何处,也顾不得外界任何人的生死,他能做的——只有让他的小刺猬好好活下去!

    远远看到往回走的人影,卫一白终于嘘了一口气。

    “莱恩大夫,谢谢!”卫一白第一次这么诚恳地和邵说话。

    首扬早已昏过去,脸埋在邵宽厚的怀里,看不到他脸上残留的泪痕。

    “不必,我不是为你们。”邵扫了他一眼,抱着首扬径直往别墅内走去。

    看着首扬安静地躺在这个外籍大夫怀中的模样,卫一白眸光不断闪动。珂沙·莱恩三人和首扬的关系让他捉摸不透,他怎么可能相信他们之前是不熟识的?只是,利用这个没什么威胁性的大夫将首扬安心留下来,对他们而言并不是什么坏事。

    最重要的是——卫一白眼神晃了一下,或许是年龄大了变心软了,亦或者是两年前发生的那件事令他后悔太深,他愿意试着多相信一些人、少杀一些人,至少,不让良子真的走上众叛亲离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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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连几日,庄园中都格外压抑。

    罗抿良似乎并不在意那天的事对他的威严造成多大的损害,醒来后最关心的还是首扬,只是不敢再出现在首扬所在的别墅。

    但有一个人,斟酌了许久之后,还是来了。

    轻轻敲门的声音,似乎带着犹豫,却又很执拗。

    首扬像没听到般,一动不动。他知道,邵三个是从不会敲门的。

    门又响了几下,被推开,一个男人走了进来。

    走在厚厚地毯上的脚步声虽然很轻,但能听出步履间的沉稳——并非是脚步的沉重,而是类似于一种游走在虚浮之上却如同平地的平稳,如果愿意的话,只怕任何人都不能听出他的一丝气息!

    这是一个身手深不可测的人!

    当然,首扬也知道,来人是谁。

    “就知道你没睡。”李安维手里拿着一个深棕色的包袋。

    首扬依然不做声,甚至眼神都没动一下,倚在床上看着窗外的四角天空。

    或许是被他死寂的表情和眼底的渴望刺痛,李安维的眼神颤了一下。

    当初在基地时的丛林越野训练,年龄尚小的李安维觉得这个只有六岁的孩童根本就是他的累赘,为了生存为了自己他决绝地选择抛下这个“累赘”。只是李安维始终记得,当他把话说清楚之后带着装备丢下这个孩子一个人离开时,他就是这么死寂的表情,只不过他那时的双眼,还没见到过光明与色彩,还不知道什么是渴望。

    首扬半躺在一团毫无生机的雍容之中,沉静地看着窗外。背后垫着厚厚的舒适的靠枕,脸色又回到刚醒来时近乎透明的苍白,整个人看上去如同易碎的冰雕。

    天气正舒适,半躺在床上的男人只在腰间随意搭了一条薄薄的毯子,一条腿随意伸开,另一条腿曲着,无意识捂在腰间的手已经看不出当初的血rou模糊,只是手背上密密麻麻布满了针孔,在青白的皮肤上格外显眼。

    “不舒服么?是不是胃疼?”见他的手始终捂在腹部,李安维有些担心。

    首扬依然没说话,只是很轻微地摇摇头,放下手,眼中的光都没晃一下。

    他并没有不舒服,可是却总觉得自己的身体好像被切割开两道巨大的伤口一样,痛痛的,冷冷的,好像身体最脆弱的部分全都暴漏在空寂的冷风之中,而那两道伤口——名叫顾知航!

    目光追随着首扬已经放到床上的那只手,李安维虽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却也能隐约猜到一些。

    听说,这双手已经废了,李安维心脏闷闷的疼。这个倔强得让人心颤的男人,这个让三合会的高傲男人们至今为之折服的孩子,这辈子都不会再有机会重拾他曾经的辉煌!

    半晌,李安维把手机递到他面前,“给你的人打个电话吧!”

    始终没有波澜的眼神忽然颤了一下,首扬这才低下头,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面前的手机。

    “顾夫人他们全都换了号码,我们的人实在联系不到。堂主说,或许你记得还有其他人的电话,哪怕是谢将军家的人,也好。”顿了顿,李安维的语气依然平静无波,“让顾知航来陪你吧!”

    首扬依然低着头看着眼前的手机,他不是不想接、不是不激动,可是……除了顾知航之前的号码,任何人的电话他都不记得!

    见他只看着却不接,李安维将手机放到他窗边的桌子上,笑了笑,“现在手机可成了稀罕物儿!莱恩大夫他们发现,电子辐射对你的身体有影响,现在整个庄子只剩下这两部手机,和大夫们的几台电脑,兄弟们平常打个电话都必须跑到十几里外,急得都要跳脚。”

    首扬终于淡淡笑了笑,这么说,这部手机是那个人的?那他就更不会留下了!而且,顾知航他们的号码早就换了,就算留下能有什么用?他不可能让邵他们冒险联系东都!

    见首扬脸上好歹有了些表情,李安维稍微松了一口气,扬了扬手上的棕色包袋,“要不要我给你修剪修剪头发?”

    首扬挑了挑眉。

    李安维笑了,打开包袋,竟是看上去非常专业的一整套剪发用具!

    “我的业余爱好!而且,我的技术非常不错!”李安维随手抽出一把长长的发剪,炫耀似的在手里转了个圈,“要不要试试?”

    首扬终于笑得生动起来,抬手摸着略长的发,“不,我想留着。”停顿了一下,又补充道:“当初我们婚礼上,那家伙说,想看我长发的样子。”

    长时间没开口说话,他的声音难免有些沙哑、有些低沉,但不妨碍音线的华丽,略微乏力的温声,让人不觉心都软了一分。

    所有人都知道,首扬嘴里的“那家伙”是谁。

    李安维的眼神动了一下,微微勾了勾唇角,将剪刀收起来,伸手轻轻撩动着首扬软软的发,“那真是遗憾,不过我觉得,你留长发应该会很好看。”顿了顿,语气似乎颇有些羡慕的感慨,“颜值高的人,怎么都赏心悦目。”

    首扬听了这话,忍不住略显懒散地笑起来,“现在倒是比之前更话唠了。”

    “我也这么觉得,可能人老了,就变啰嗦了。”

    听他难得调侃的话,首扬的笑意更盛一分,“你有多老?”

    “我儿子差不多都能上初中了,你说我多老?”李安维一脸正经地看着首扬年轻得过分的脸,“不要揭一个老男人的痛处,在国外问年龄是不礼貌的,我们要入乡随俗。”

    首扬被他逗得“哈哈”笑起来。

    见他的心情似乎变得很不错,李安维试探着问:“要不要出去透透气?”

    “可以吗?”首扬双眼微微亮了一下,捂了捂这几日疼痛加重的心脏。

    从那天被邵带回,首扬持续昏迷了数日,即便是醒来后的这几天,大多数时间也都是在沉睡中度过。

    “我问过莱恩大夫,适当呼吸呼吸新鲜空气对你的身体有好处。”

    首扬的眼睫动了一下。

    见状,李安维笑了,“放心,除了有可能碰到堂主,我保证你不想看到的人全都不在。”

    首扬也笑了,“你怎么知道我不想看到的人里会没有廖越安?”

    “你既然愿意见我,肯定也不会排斥堂主。”李安维把首扬的外套拿上。

    首扬低头笑笑,没再说话。

    他的确不会排斥廖越安,如果没有廖越安和李安维的话,只怕他两年前就已经死在了s市。更何况,他现在连这个没有顾知航没有top、只有那个人的人朝夕相处的地方都能待下去,还有什么是接受不了的?

    别墅乃至楼下似乎都很平静,空气中弥漫着难得的安详分子。

    不过是推首扬出来走走、在庄园里散散心,李安维并没有刻意给首扬换衣服,只在他的睡衣外套了一件针织衫,看上去有些怪异,很不协调,不过首扬并不在意。

    小心地把首扬抱到楼下,放在轮椅上,李安维忍不住摇摇头,“你太轻了。”

    首扬没做声,只是眯起眼睛抬头看着外面明亮得有些晃眼的天空。

    首扬总觉得,温哥华的风是软的,细细地吹在身上,就像是温吞吞的水,让人浑身舒服得连毛孔都能放松起来。

    首扬懒懒地想,自己现在像不像被煮在温水里的那只青蛙——安逸得只剩下等生等死了。

    见他眯着眼睛略微弯起唇角,像只慵懒的猫咪,李安维不觉轻笑着摇摇头,哄首扬出来一趟真不容易,让他有种哄孩子的错觉。

    李安维的确挺用心,一路走过来连一个人影都没见到,连往日遍布周遭的视线都被暂时撤掉了。偌大的没人监视的庄园,似乎給人些许自由的错觉。

    “你、不恨我?”

    无厘头的一句话,首扬却知道他在问什么。极长的睫毛颤了一下,慢慢张开,划出一道优美的弧,“恨?”

    好半晌之后,首扬才轻轻开了口,“什么是恨呢?”

    李安维没说话,心里似乎有些揪拿,很不是滋味儿。慢慢推着他往前走着,沉默着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