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书屋 - 言情小说 - 拂天纪事在线阅读 - 第七章 食魇

第七章 食魇

    何淙回到家,把快要顺着她外套爬上来的小挖机捞在手里。

    小挖机蹭了蹭她的手臂,说:“淙淙姐身上有一股陌生又熟悉的味道。”

    何淙嗅了嗅自己,什么味儿也没有:“那是什么味道?”

    可惜小挖机心智尚幼,并不能形容出来这种熟悉的感觉到底是什么,只好摇摇头。但自从闻到过这股气息,他幼小又孤独的内心里,好似有了一些些羁绊。

    何淙放小挖机下来,给他拉好衣角。大冬天的,小挖机穿着单薄睡衣、光着小脚在房间里跑来跑去。她拍拍他,小挖机便知道jiejie又要进到那个诡异的房间里去了。

    何淙进了卧室,走到北面的墙壁前。

    何淙的卧室,或许说是整个家,都很简单,除了生活必需品,称得上是“家徒四壁”。墙壁刷着简单的白漆,她把手虚放在墙面上,默念口诀,渐渐地,原先十分寻常的墙面开始变得虚幻,从何淙掌心为中点,向四周渗出层层涟漪,不久,便在空白的墙面上显出一扇门的轮廓来。

    何淙推开这扇门。门里面是一个幽暗的空间,除了正中间的一方水池,空无一物。水池盛满了清水,正中央傲立着一株纯净无暇的莲花。

    暗门内无日无月,无风无雾,花瓣上却时时凝聚着露珠。

    花开得很艳,可惜走近看,里面小巧的莲蓬乌黑坚硬,死气沉沉。

    何淙摸摸耳坠,蓝光催动,耳坠中的善意仿佛受到莲花的召唤,朝着池内四散飘去,最终汇聚成一条条微蓝的雾带,在水池内缓缓流动。

    莲花花瓣更加娇艳欲滴了。

    原来池内并非是水,而是汇聚在一起的“善意”在发出幽幽蓝光,乍一看还以为是流动的池水。

    何淙虔诚地抚摸过每一片花瓣。原先的它们被无主之地的灰烬炙烤,只剩下一副焦黄的骨架,花瓣失去了所有水分和灵力,变得枯萎易碎。而正是这些“善意”,为她所攫取,数千年来一点一点滋养着它们,才使它们像现在这般,娇艳欲滴。

    虽然何淙日复一日重复着收集“善意”的过程,但她也不是全然了解“善意”这种东西,她只是从姜老的只言片语中得出,“善意”或许是一种统称,是由诸如感激、快乐、激动、幸福等正面的情绪中剥离出来的灵气。

    无论怎么说,它们能救活白莲就好,其他一切,都不重要。

    只是今年以来,花瓣已然逢春,莲蓬心却是毫无动静,在源源不断的善意的滋养下,依然保持着原样。

    她去找姜老,姜老却说这是机缘未到。但是机缘什么时候到呢,她实在已经等了太长时间。

    何淙在暗室里枯坐到后半夜,这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第二天一早,何淙收到消息说甘洋已经从ICU转入普通病房,他的精神状态极不稳定,目前已经转诊到精神卫生科,正在做全面检查。他的父母也已经连夜从外省赶到市一医院,警察正在做笔录,但没问出什么有用的线索。

    何淙听了情况,出门前往包里放了支定魂香。

    最近一个月来她打车是越来越难了,稳妥起见,她决定两手准备,一边用app出租车平台叫车,一边往公交车站台赶。系统估算20秒接单,谁知她等了十分钟都快走到站台了,都没能打上车。

    好不容易有个司机接单,结果不到半分钟,何淙接到司机电话问她能不能取消订单。

    何淙好声好气接起电话,试图用温柔感化对方:“大哥,我赶时间,您就按导航来接我吧。”

    司机大哥粗犷地抛出一句话:“我这车上还有乘客,要不然您还是取消,免得耽误事。”完了猛踩一脚油门,何淙从地图上看到出租车从原来的直线距离1.6km变成了2.1km。

    何淙来了气,一向温柔的外壳终于出现了裂痕:“大哥,我现在又不赶时间了,我等你来接我,你要是拒载,我打平台电话投诉你。”

    3分钟后,出租车亮着“有客”跟在公交车屁股后面不情不愿地来了。

    司机看是个人畜无害的年轻小姑娘,心情这才好了点,不过受到投诉威胁的情况下,他也没有心情找乘客搭讪了,只是懒懒确认:“尾号0938?”

    何淙点头。

    失去了搭话的乐趣,司机师傅百无聊赖地打开手机,开始一条条公放聊天群里的语音消息。

    手机放在正副驾驶座中间,何淙看到是个500人大群,人多嘴杂,聊什么的都有,有约吃饭的、有抱怨跑单量少的、有吐槽平台黑心的、有不合时宜开荤腔的,听着听着突然有个司机冒泡说:“再次提醒大家如果在人民路和东一路地段附近收到尾号0938女乘客的单,千万别接,这女的贼他妈邪门。”

    司机大哥似乎反应了一会儿,接着用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住手机,按掉屏幕,临了手机里还传来半句:“前不久游乐园那个事情你们知道不,那女的就坐了我的车……”

    大哥大气都不敢喘一声,把所有力量集中在脚尖一点,狂踩油门,要不是闯红灯要扣6分,他大约宁可交罚款也要在最快的时间内把何淙送走。

    自此,何淙终于确认了自己在经过几个月“不懈努力”后,自己在出租车圈子内造成的影响,也终于确认了:她确实被拉黑了,而且离全城拉黑只差一步。

    到医院的时候,甘洋家属、陶于瑰、王队并几名警员还正聚在病房门口。陶于瑰第一个看到她,打了声招呼:“何淙。”

    陶于瑰在外是神调会会长,名义上还是何淙的上司,外人面前她颇端些领导架子,浑身上下的气质跟“何淙小迷妹”毫不搭边。

    王队看到她来,便指着她对甘洋家属说:“喏,是这小姑娘和一个小伙子把你们儿子救出来的,要是没有他们,后果不堪设想。”

    那对中年男女急忙跑过来,两人舟车劳顿又经过一番情绪的大起大落,印堂隐隐发黑。

    甘洋mama哭得满脸是泪,抓着何淙的手翻来覆去念叨着“救命恩人、救命恩人”,就差没给她跪下磕头了。甘洋爸爸也是心有余悸,跟何淙说:“我们接到警察电话,他mama险些当场昏过去,洋洋他才20岁,这要是没了,我们也做不成人了。”

    泪水落到何淙手背上,何淙感觉耳边划过一阵暖流,耳坠快速而明亮地闪动了一下,好在混乱的医院现场并无人注意。

    这是她近日得到善意最多的一次,父母之爱果然不同于其他情感,其他情感再激烈,除非事关生死,善意多像淅淅沥沥的小雨,而血缘之间仅仅是感激这种情绪,就已经能让耳坠发出明亮的蓝光了。你得病,父母恨不能帮你受罪,你受伤,他们比自己受伤还要在乎,这样的爱,到底是什么滋味呢?

    而为什么有些亲缘关系能缔造出这样伟大的羁绊,有些却只能造就无穷无尽的罪孽。人,真的是一种连神都不能完全掌控的种族。

    何淙让两人坐下,又出去买了些吃的喝的,安慰说:“甘洋命救回来了就是好事,你们也别太着急了,照顾好自己才有力气照顾儿子,现在医学这么发达,市一又是我们当地最好的医院,甘洋一定会没事的。”

    见两人还是吃喝不下,又说道:“小时候我奶奶那辈迷信,总是说家人的运道是一脉相通的,长辈气运不好会影响儿孙,你们现在面色焦、精气短,对病床上的甘洋也有损害。”

    甘洋父母听了这才肯拿起食物吃两口。

    王队夸她:“到底是小姑娘会劝人,家属情绪太激动对破案不利。”

    三人聊了没多久,几个医生护士推着昏迷的甘洋进了病房。一个三十多岁的年轻医生站出来对王队说:“你好王队,我是病人的主治医生,我叫徐琅。”他原地喊了一声,“谁是病人家属?”

    甘洋父母赶紧往前一站。

    徐琅接着说:“由于病人在做检查时极度抗拒并伴随有攻击医护人员的行为,我们为他注射了一定的剂量的镇静剂,他估计马上会清醒过来,但是暂时不适宜进行问话笔录。”

    “他目前的症状表现为部分记忆缺失,并出现躁狂抑郁症倾向,我们进行简单的问话时发现他无法回忆起自己的姓名、身份、住址以及近段时间发生的事,无法理解我们的问题并作出相应表达,他时常重复着一段无序且常人无法理解的话,考虑为脑部功能区受损,即语言丧失和阅读障碍,也不排除精神分裂症的可能。不过这一切要等头颅MR和颅内检查结果出来再判断。”

    “等会人醒了及时通知我,其他人包括家属,在诊断结果没有出来之前,请配合我们的工作,不要随意出入病房以免刺激到病人。”

    徐琅打开手中的文件夹,把甘洋父母叫到一边签字,便引他们去办理住院手续了。

    结果不到二十分钟,没等自己父母办完手续,甘洋便醒了。王队一听里面有人用喑哑的声音在喊“救救我”,二话不说冲了进去,结果看到病房内大衣柜门大开,甘洋蜷缩在里头,浑身颤抖,他的脖颈极度弯曲,头深深埋在腿间,不停重复着“救救我,救救她,我躲好了,我不想死”诸如此类的呓语。昔日神采飞扬的大学生,竟变成这样一副人鬼不分的模样,王队一时间愣在原地。

    王队想去拉他,结果甘洋一被触碰,便疯了似的尖叫起来,那种声音嘶哑又高亢,极度刺耳。而后他竭尽全力撞向王队,将他冲倒后,伸手紧紧掐住了王队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