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山外有山比天高
山路蜿蜒，崎岖陡峭。 道旁青松膏沐，更见黑石参差披拂，在这荒郊野岭之中，竟有几分狰狞。 临近山顶，云雾缭绕，丛林幽深，日光似也被隔绝，道旁青松渐少，多见桦树杉林参天巨木，阔叶遮天蔽日，更有手腕大小的荆棘藤蔓宛转缠绕，有颗颗或碧绿、或幽红的果实吊在上面，分外诱人。 那果儿娇艳欲滴，一行人却也不敢摘来入口，刘金刚手握刀柄走在当头，小心谨慎，生怕密林突然窜出几只大虫咬伤手底下的士兵。 天阴府衙这位刘金刚刘大人声名在外，倍受百姓与江湖人推崇，其人厚道，尽忠职守，爱兵如子。 每遇险情总是冲锋在前，更留心照拂身后士兵，此举令其在下属这里颇得好感，十分敬重。 洛清涟自不认可其所谓诗才，却打心底敬重这位出自开山一脉的刘师兄，此刻执剑殿后，愈发觉得这丛林阴森森的，虽无猛兽，却死寂异常。 “这也静得太过玄乎了，不归山一带从来如此？” 她用剑柄敲了敲前方的林公子，问道。 那林公子正思索着什么，被她这一打断，思绪飘回，正色道：“我往常身在豳州，哪知晓这些，只是这密林倒也静得可怕，需留心些，事出反常必有妖。” 洛清涟心道你这人便是那‘妖’罢，好好的俊逸公子李修魔非要扮作那文不成武不就的豳州病秧子林郁，也不知居心何在？ 她回想起那日，老者‘李溯’突然造访听竹海，言说要替自家公子退婚，洛清涟心中阴郁，心想自己毕竟是听竹海圣女，岂有你说娶便娶你说退婚便退的道理？ 其实往常她对这婚约并无多余感觉，只潜心修行，哪有功夫搭理此事？ 只是那日之后，她心中万般紊乱，竟是鬼使神差地着人跟踪那李溯，以图寻得那李修魔争辩争辩，哪知细查之后，竟查出李修魔曾在川西出现并与当地的豪门何氏生了过节，原是那何氏门生胡作非为惹恼了李修魔，方才使得他大开杀戒…… 洛清涟心想这厮竟也是如此侠义心肠，愈发想要见见，而后深究，又探得那李溯在豳州置了庄园，并且将林府那不受待见的庶子‘林郁’安置在此颇为照拂，再而细探，才知那‘林郁’拜了李修魔为师…… 洛清涟心中鄙夷，且不说你实力如何，若教岔了，岂非误人子弟？ 这厢便观望多日，才道那‘林郁’所习的可不是听竹海的《风绵剑法》？ 如此也便罢了，可那林郁一招一式尚有些生涩，却暗含了‘风绵劲’！ 须知那‘风绵劲’才是风绵剑法的精髓所在，而且，若要将风绵剑法练到融会贯通，光有风绵剑法可不行，还需懂得《风绵心经》，二者相辅相成，方可悟出‘风绵劲’。 洛清涟为此震惊不已，心想听竹海那么多弟子中能悟出风绵劲者尚有几许？而李修魔随手收的一名徒弟竟悟了出来！ 如此一来，她心中对那‘李修魔’愈发好奇，加之从听竹海里那位子崖大师口中只言片语得来的信息，只觉自己那素未蒙面的未婚夫异常神秘。 后来她威逼利诱，而那李溯与林郁皆不肯说出李修魔的下落，洛清涟正踌躇间，听闻不归山被灭，而何老四竟偷偷出了城，洛清涟灵机一动，便寻迹至此。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至于昨夜一言不合便对川西何氏大打出手，顺便展露出自己的身份，此举则是她有意为之，意在提醒那所谓的‘林公子’：你的底细我已知晓，且看你装到何时？ 未曾想那人竟是如此厚颜无耻之流，扮作那林公子与丁婉师姐亲近对自己避而不见也便罢了，在江岸时，那丁婉退去鞋袜赤足戏水，你竟也未加阻拦？ 你与丁师姐并肩而坐对影闲谈好不快哉，又将我置于何处？ 一思及此，洛清涟心中温怒，又恨恨地敲了他一下。 只见那人吃痛一个踉跄，却是跟上了小巧玲珑的丁师姐，与其并肩而行的同时，回首给了洛清涟一个‘挑衅’的眼神…… 洛清涟回敬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心中复又一叹，暗想丁婉师姐心思也太过单纯了些，是否自己暗示得不够？ 她正寻思着如何揭开那‘林公子’的真实面目，前方队伍突然一滞，她不由撞上那位后背，抬头间，才见前方道上出现一名老道，不偏不倚挡住了去路。 这老道佝偻着身子面朝众人，银须白眉，满脸皱纹，尽显老态，此刻神色平和，一扬拂尘，开口道：“请诸位留步，这不归山……万万去不得！” 当首的刘金刚还未开口，便有几名兵卫拔刀将其护在当头，其中一人身躯一挺，道：“好一个老道，你可知我等身份？怎就去不得那不归山？” 那老道粗略扫过众人，正色道：“我虽不知尔等身份，可相逢即是缘，自是不希望这么多好汉不明不白死在那凶险之地。诸位听我一言，且自行离去罢……” 这时，刘金刚摊开眼前的兵卫示意他们不可轻举妄动，这才向那老道抱拳一礼道：“多谢前辈提醒，只是晚辈此行重任在身，不归山被灭事关江湖局面，事关大雍与毉族两族黎民百姓，纵是凶险，晚辈也非去不可……” “毉族……”那老道闻言，适才眉头一皱，掐指算了算，道：“原是如此……原是如此……” 他自顾自呢喃了几句，口中细弱蚊声，众人听不真切，最后才见那老道摇头一笑，说道：“不归山灭门……泽人东进……有心算无心，这一盘有趣……有趣……” 他喃喃自语着迈步掠过众人，不再阻拦。 只是经过那林公子身边时，老道脚步一顿，审视了他一番，这才问道：“这位小友，咱们可曾见过？” 那林公子闻言一怔，双目下意识的闪躲，只觉周身上下似被其双目看了个通透，一瞬间汗毛耸立，他强撑着微微颤抖的双手做了个抱拳礼，道：“晚辈初入江湖，确不曾见过道长。” “怪哉，怪哉……”老道瞧着他，接着道：“竟有种似曾相识之感……” 最后，这老道目光一凝落在洛清涟手中的青竹剑上，问道：“丫头，祝青衫那小子可还好？” 这一瞬间，洛清涟一双美目睁得老大，她心中震撼，久久不能平静，许久才唯唯诺诺道：“回前辈，祝……祝老身体安康。” 这厢，那老道便点了点头，不再理会众人，而是负手而行，眨眼消失在崎岖幽深的山道尽头…… 那老道离去了良久，可众人却迟迟未动，各自注视着山道的尽头，只觉如释重负。 说来也怪，那老道穿着朴素，样貌平平，举手投足亦十分平常，犹显老态，且身上毫无真气波动。 可在众人心底却有种如临深渊的感觉，仿佛方才那老道是一头洪水猛兽般，在其面前，竟只觉得自身极为渺小，而眼前之人似山岳汪洋，似骄阳皓月，令人自惭形秽不敢直视。 一行人好半晌才收拾好心绪继续前行，众人兀自沉默不言，殊不知末尾的洛清涟依旧思绪飞扬，心中万马奔腾，魂不守舍，哪里平静得下来…… 个中原因，唯有她自己知晓。 一行人不断前行，来到这山巅峰顶，瞧得前方地势平坦，兀自出现一块偌大的草地。 这草地中央有一潭清池，周遭野花盛开，五彩缤纷，时有彩蝶飞舞，曼妙多姿…… 除此之外，更有不少纯白无瑕的石头林立其间，如同仙鹤临尘，恍若隔世。 众人见此，不由感叹：真是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可再抬眼望去，却见那平原之后竟是一处幽深的山谷，这山谷两边有奇峰矗立，两道山峰笔直陡峭，直插云霄，其上云雾缭绕，看不见山巅…… 而那潭清池之水，看似便是源自那幽深山谷…… “那里应该便是南天门了……”刘金刚指了指那两座高耸入云的山峰道：“府衙里有记录描绘各宗派山门的案卷，言走马镇北去十一里便见南天门，与天相接别有洞天，不归山宗门便在那山外山、天外天……” 众人心想那不归山深处世外坐北朝南，这空谷幽壑倒似那天宫门户，‘南天门’之名确也贴切。 一行人便自那清池补了净水，在这潭边歇息片刻，正欲望那山谷走去，却有数十人自草地一侧的密林里冲出，将他们团团围住…… 当首一青年身形臃肿，衣着华贵，此刻手持黝黑阔剑，微胖的脸蛋面朝众人，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洛清涟，大笑道：“果真是好俊俏的美人儿……” 这微胖青年目不斜视盯着洛清涟，毫不掩饰自己的贪婪之色，兀自将手中阔剑随手一掷，引得剑刃嗡鸣，竟直直插入白石之中，激起尘土飞扬！ 好霸道的力量！ 众人心下骇然，却见那青年舔了舔唇角，神情慵懒，漫不经心开口道：“有我太阿剑派在此，不归山你们是去不得了。不过……若是识趣留下洛清涟姑娘，我不介意放你们一条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