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草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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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 纤纤刚开口,左边小小的背影突然转身,粉雕玉琢的孩子,穿量身定制的灰格子小西装,有一双令人印象深刻的大眼睛。 黑的如最高级的墨玉,却又像夜空寒星。 亮晶晶的,神采奕奕。 四万年的人生,纤纤第一次拥有自己的孩子。 因为体质特殊,怀孕的时候,她没有经历包括孕吐、困倦、情绪反复在内的任何不适,甚至肚子都很小,几乎感觉不到身体的改变。孩子诞生那天,还创下了本地三甲医院孕妇最快分娩记录。 虽然不曾承受十月怀胎之痛,但她十分喜爱当初那个尚未长开的婴孩。 他很乖。 秦措请了十个资深月嫂轮班待命,最后只用了一个月,纤纤出月子了,完全能一个人照顾。 那孩子除了吃和换尿布,极少给人添麻烦。 后来,秦太太带支票上门。 临走前一晚,不知是否受到剧情buff影响,纤纤第一次体会为人母的辛劳。 孩子无理由的彻夜啼哭,她通宵照料,不眠不休,身体也出现产后不适症状,以至于次日许妄接她去机场,因为她的憔悴形容吓了一跳。 五年过去,当初那个婴儿长大了。 相处时间太短,只有六个月,她对孩子他爸的感情又复杂,加上提前知道剧情,清楚在她离开之后,孩子能回秦家得到更全面的照料,因此走的时候虽有不舍,但也不怎么担心。 今天一见,秦家果然把他养的很好。 男孩走过来,仰起头,打量纤纤。过了足有一分钟,他伸手,“母亲。” 纤纤握住,“儿子。” 男孩瞄她一眼,抽出自己的手,“我叫秦雾。” 纤纤怔了怔,“领悟的悟?还是——” “雨字头,迷雾的雾。” 纤纤分明记得,小说里男主的儿子不叫这名。 秦家作为大富大贵的人家真不讲究,父亲叫秦措,儿子叫秦雾,合一起,不就成了一对错误? 纤纤望向西装笔挺的男人。 五年过去,他的背影比以前高大、挺拔,记忆中的少年渐行渐远,面目模糊。 少年秦措不与人亲近,独来独往。 只有面对她,却是十万分的专注,以至于朝夕相伴,时间长久,总会误以为——他的天地心间,只她一人独占,沧海桑田,生死不变。 沉默过后,男人转身。 他问:“你不喜欢?” 客套而疏远。 秦措一直是个过分漂亮的男人,远看和许妄几分相似,细看截然不同。 许妄眼含桃花天生风流,任是无情也动人。秦措一双凤眸细细长长,斯文、内敛,贵气天成。 此时站在纤纤面前的,已经不是昔日少言寡语的秦学长,那一身的清冷少年气不知何时被凌人气势取代。 现在的他,俨然一个极致强势的上位者。 ——确认过眼神,就是书里的龙傲天霸总没错了。 许久等不到回答,秦措微微一笑,“白小姐当年走的匆忙,孩子的名字没和你商量就私自定下,是我的过错。” 纤纤听出他的讽刺。 她看一眼走回男人身边的矮小身影,说:“秦先生,我们能不能单独谈谈?” 秦措惊讶,“秦先生?”一顿,他笑,“一走五年,原来连我名字都忘记了。” 纤纤:“你先叫的白小姐。” 秦措充耳不闻,俯身对儿子说:“想去逛纪念品商店吗?” 秦雾说:“我叫高叔叔带我去。” 秦措摸摸他的小脑袋,“好。” 秦雾走到门口,临出门,停住,转身看着纤纤,“母亲,我们还会见面吗?” 纤纤说:“也许。” 秦雾点一点头,字正腔圆:“如果不能见面,我希望现在告诉你,你不在的日子里,我茁壮成长,像一棵幸福的小树。” 纤纤不知说什么,“……恭喜你。” 秦雾开门出去,“你不要我,是你的损失,才不是我的。” “……” 好一棵能说会道的天才小树苗。 纤纤哭笑不得。 秦措走到一边,坐下。 纤纤的目光从门口收回,落在他身上,斟酌片刻,说:“五年前,我离开你——” “离弃。” “什么?” “不告而别,那叫离弃。”秦措纠正,“白小姐,注意措辞。” 纤纤说:“我有苦衷。” 秦措长腿交叠,不甚专心,“嗯?” 纤纤开始背诵她花重金雇人撰写的感人肺腑的演讲稿:“我——” 才说第一个字,他打断:“那五百万,你怎么花的?” 纤纤愣住。 他不该知道五百万,至少不该现在知道。 剧情出bug了? 秦措紧盯她,笑里带刺。她思绪被打乱,一时忘词,“……让我从头说,行吗?” “说你被迫拿了我母亲的钱出国,说你电脑断网手机没信号,说你失忆五年不记得自己拖家带口不能一走了之?”秦措讥嘲,失去耐性,“罢了。你不肯坦白,那就听着。” 他起身。 纤纤就那么看着他走到自己跟前,他站的太近,古龙香水的味道肆意弥漫,是林间的草木,是冷冬的松柏。 是他。 秦雾是早春蓬勃生长的小树苗,他是凛冬风雪中的参天古木。 她垂头。 秦措盯着她,像在研究陌生的怪物,“白小姐,我曾经自认是全世界最了解你的人,到头来,你让我明白,自负是罪。” “我对不起你。” 秦措冷笑,“五年前,你当我是一件商品贱卖,今天我不需要你道歉,我只要解释——母亲开价十亿,你杀价到五百万,当时你脑子里在想什么?” …… 纤纤叹气。 该怎么说呢? 总不能说因为剧情设定五百万,所以她张口就来? 也不能说,其实她本来就怀着不可告人的目的接近他,他看见的一切,包括白纤纤这个人设,全是假的。 她……曾经讨厌他。 纤纤记得清楚。 小时候的自己,被许玲逼迫没日没夜的苦练钢琴,累了也不能停,一边哭一边弹。 许玲说,秦家那位尊贵的少爷开始学钢琴了,你要投其所好。 小时候的自己,非常喜欢吃香辣零食,有次不小心让许玲看见,她的手心挨了打,红了,肿了,很疼。 许玲说,秦措肠胃敏感,对辣过敏,你最好谨记在心。 她又被带到那个没有电灯的房间,整整一天一夜,黑暗、灰尘、饥饿作伴。 那时,她最害怕听见的两个字就是秦措。她的人生围绕他的喜好转动,即使从未见面。 那当然不是秦少爷的错,是许玲变态,可某种意识一旦形成,难以改变。 即使真实的秦措对她视若珍宝。 纤纤放弃找借口为自己开脱,语气幽幽的:“当年我离弃你和儿子,这样的行为是卑鄙的、不道德的,应该遭受沉痛的内心谴责。” 秦措皱眉,不知她玩什么把戏。 纤纤继续说:“至于你问的那件事——可能我智商有点问题,脑子转不过来,咔的一下坏掉了,分不清十亿和五百万哪个多,哪个少。” 秦措:“……” “秦先生,我愧对你。一切都是我的责任,我什么德行我一清二楚,你尽管骂,我虚心接受批评。但是,但是——” 纤纤攥紧双手,一抬头,黑眸泪光闪烁。 她哀求:“你让我待在你身边,好吗?如果你的世界已经有了别人,我不奢求取代她的位置,更不会拆散你们。我只求你让我以母亲的身份陪伴孩子。” 秦措:“就这些?” 纤纤闭了闭眼,有气无力的,“我别无他求,你可以当我是帮你们照顾孩子的员工。” 秦措脸色铁青。 纤纤心里惴惴不安,又垂下脑袋。 良久,秦措说:“我不会雇佣最擅长的本领是气我的人。白小姐,我还想多活几年。” 纤纤道歉:“对不起。” 秦措凝视她,“你以前不这样。” 纤纤沉默。 她一直就这样,只是他不知道。 他喜欢的白纤纤,从来就不存在。 她轻轻说:“你就看在以前的情分上,收留我一年吧,我没有地方可去。” 秦措不回答。 纤纤以为第一方案失败,正想换个思路说服他,忽听男人淡淡道:“叫一声。” 她愕然,“叫一声……叫谁?” “我。” “秦先生?” 秦措面上带笑,眼底寒冷,“白小姐,是你有求于我,别扫兴。” 这个要求很简单,因为太简单,更古怪。 纤纤试探:“这样好吗?我以为你想保持距离——” “嘘。” 纤纤目光狐疑。 男人笑了笑,柔声道:“看的是以前的情分,不是吗?” “秦措。” 他闭上眼。 五年。 多少春夏和秋冬,多少白日和长夜,回忆是最浪漫的凌迟。 她的声音她的笑容她的气息她的温度,幻象留不住,便成了温柔刀,一刀一刀,直至麻木。 他觉得自己早该死了。 直到再次相见,直到又听见她的声音。 有多愤怒,有多恨,就有多么清楚的省悟—— 她回来了,于他而言,恍若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