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两个故事

    翌日清晨，林一早早就被兴冲冲的孙贝贝闯进房门拉起身，之后匆忙吃完早饭就直奔沪市佘山深林公园而去。

    不过，孙贝贝硬是在街道上七拐八拐了一阵子然后到一个小区停下，一问才知道她还喊上了木青一起。

    “木青太宅了，得喊她出来一起见见太阳，顺便一起拍拍照。”孙贝贝对林一如此解释到。林一不由得腹诽，是喊上木青给你拍照吧，不就是嫌弃他拍照不好看嘛。

    等木青下来，孙贝贝这次直接出发到佘山。一路上都是孙贝贝在叽叽喳喳不停说着，偶尔林一才插上一两句，而木青一直在安静地听着，林一不由得感叹女人的友情真奇怪。期间，木青看着林一本想开口说几句，但是最后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开口。

    三人到了的时候，周教授已经在门口等了一会了，老年人起得早倒也不出奇。三个人朝周教授道了声早就一齐进了公园，一进公园大门，孙贝贝就兴奋地拉着木青直奔前面的景色而去，留下林一跟周教授在后面远远跟着。

    “让她们玩去，林一你陪我一起走走，聊聊天啊！”意识到周教授应该是有什么话想对自己说，林一放慢了脚步紧紧跟着周教授身侧。

    就这样走了一路，周教授一直默默走路没有说话，林一不由得好奇这个老周葫芦里卖的的是什么药。到了半山的长阶下，周教授示意林一一起爬上去，然后到上面的亭子里再休息一会。

    刚入夏的沪市，虽然是早上但天气已经开始炎热起来了，尤其太阳出来后更添几分酷热，好在长阶两旁竹子根深叶茂，青翠的叶子挡住了早上还算温柔的阳光。

    饶是这样，等陪着周教授爬完长阶到山上的亭子时，林一已是满身大汗，气喘吁吁。反观周教授，虽然也是满头大汗，但是却多了几分气定神闲。

    “年轻人，还是得多锻炼啊！”周教授看林一这样，不由得笑着劝说道，接着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不由得赞叹：“山上的空气就是好，也不枉费咱们爬这一趟长阶了。”

    林一休息了一会，终于缓了过来，他知道周教授肯定有话对自己说，让他跟着他爬山应该也是有深意的，但是一路上一直不说，只是笑呵呵的，林一都快憋不住想要询问了。

    见周教授还只是站在亭子里望着山下的景色，终究是年轻沉不住气，林一最终忍不住问道：“周教授，您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周教授望向林一，对于林一这个年轻人他是打心底喜爱，聪明、认真又勤奋，这样的年轻人现在已经不多了。但是年轻人身上该有的毛病他也有，比如急功近利，急于求成，但这些都是小问题，谁年轻的时候不这样。作为过来人，他希望可以以长辈的身份提点这个年轻人几句，当年他老师也是如此待他的。

    于是周教授点点头，示意林一也看看这山下的景色，接着缓缓对其说道：“林一，其实做科研是一件很苦的事情，很多时候都得一个人去独自面对未来的不确定性。但是做科研就像爬这长阶，你想到达这山顶看山下的景色，你就得爬过这段长阶，这是你必经的路程，躲不掉的。”

    林一静静地听着，同时思索着周教授话中的道理。

    见林一沉吟不语，周教授继续说道：“刚刚爬长阶是不是很累啊，累就对了，做困难的事情哪里有不累的。我们这代人年轻时倒是喜欢一个姓汪的诗人，虽然按你们现在的话说是有点中二，但是他有句诗还是有些道理的，既然选择了远方，便只顾风雨兼程。你知道什么是科学家的责任还有科学家的精神吗？”

    一听到这，林一脑海中顿时闪过小时候读过的各种科学家故事，但是回忆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周教授慢慢走到亭子的长凳上坐下，接着也招手让林一坐过来。他知道林一肯定会回答诸如爱国啊，艰苦奋斗啊这些词语，但是现在的年轻人很难有切身感受，于是他给林一讲了一个长辈的故事。

    长辈名讳暂且不表。长辈出生于浙省一个书香门第，父母都是当地有名的知识分子。按理说以长辈的家境倒也不必如此辛劳，但是长辈年轻的时候认识到当时华国的物理学水平与西洋国家存在巨大差距。于是他特意找来了英文原版教材，但是由于从小并未学过英文，为了搞清楚教材内容，他只好从零开始学习，每天对照着英文字典，进度非常缓慢。但他没有放弃，全身心投入到学习之中。

    后来长辈接到米国某所理工大学的邀请，遂决定出国留学。留学前，他曾对大学时的老师承诺，一定会学成归来，报效祖国。

    在米国留学期间，他整天埋头在实验室内，不眠不休地研究自己的课题。终于，他发现伽马射线的高能量光子束，在通过重金属铅时出现了异常吸收的现象。这一发现，颠覆了当时物理学界的共识，也为核物理研究开拓了一个崭新的领域，长辈也因此功成名就。但是长辈没有将并没有将这些荣誉放在心上，当时华国境内战火不断，他只想尽快归国，希望可以早日帮助华国结束这一切。

    恰逢此时，米国的一个学者将50克镭赠与他研究，长辈便偷偷将其带回国内进行研究，然而，西历1937年，随着东洋国发动全面侵华战争，华国首都北平很快便被东洋军队占领。为了避免镭被东洋军队所获，他将所有的镭全部带了出来。当时正值乱世，到处流离失所，世道也不安，长辈硬是靠着步行，历时一个月之久，从北平来到了长沙，最终怀里的镭有了托付之地。

    后来为了进一步获得原子弹制作的资料，长辈亲赴米国进行参考调研，但是米国将“间谍罪”安在他的头上，将他投入监狱，关押拷问了两个月之久。

    最终在多方压力下，米国政府最终没能顶住，只能任由他回国。回国后，长辈随即马不停蹄地投入到研究之中。在华国原子弹的研发工作中，长辈给予了大量建设性意见，推动我国原子弹的研发进程。

    周教授说完，对林一轻笑道：“林一，可能你会觉得这么老掉牙的故事怎么还拿出来讲，但是这就是科学家的责任。虽说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但是作为科学家的责任，其内核是永远不会变的，就是用技术让国家更加富强，让大家的日子过得更好。所以别看平时做实验很枯燥也很苦，但是背后的意义是不言而喻。”

    见林一低着头在沉思着，周教授趁热打铁，又说出了另外一个故事，我有一个朋友......这句话刚说出口就看林一古怪地看着自己。

    周教授见此，心中一阵了然，对林一解释到真的是一个朋友，而不是无中生友。林一有点不好意思，示意周教授继续说出“他”的故事。

    周教授回忆着说起那过去的故事。那个朋友刚出生的时候正值华国国内天灾不断，虽说是侥幸活了下来，但是日子也过得蛮苦的。随着长大，不知怎么的，他爱上了看书，每次去放牛的时候必然会带上一本从乡里老教师那借来的书。他什么书都看，只要是书，只要是书上的知识，他觉得都有趣，家里人见他没耽误放牛，所幸也就任由他去。

    之后他才了解到在那段思想上混乱的岁月里，能学到这么多知识是多么的幸运啊！后来思想混乱岁月结束，国家恢复高考，他没想到他竟也可以参加，于是兴冲冲跑去参加考试。

    没经历过系统学习的人第一次参加过考试怎么可能考得好嘛，果不其然落榜了，他不服输，连续三次参加考试，连续三次落榜。好在运气不错，第四次的时候，终于还是考上了大学，还有幸进入刚刚提到的那位长辈的门下。

    刚入大学，他什么也不懂，哪里理解什么深刻的数理化知识啊，哪里懂什么科学家的责任，科学家的精神啊，都是那位长辈手把手教着，那时的师兄们带着，才慢慢把他带入了门。

    后来毕业，他也不知道该做什么，那时工作包分配，于是跟老师师兄们告别后，他被带入沙漠中，接手了一个不知道能不能做得起来的课题，研究一个不知道难倒多少人的方向。

    刚开始接手那个课题的时候，他雄心壮志，想着一定要作出成绩，要名留青史，但是渐渐地他发现就像一个无底洞一样，整整十年过去了，无论怎么做投入多少时间，都没什么进展，他不禁开始焦急起来，整日愁眉苦脸。他也曾写信向老师请教，但是老师的回复只有两个字“慢走！”他盯着这两个字不眠不休思索了几日，才开始老师的意思。

    如此，他静下心来慢慢推进整个研究方向，开始着日复一日的重复研究。

    后来，人们开始讨论钱这种东西，开始说做导弹的不如卖茶叶蛋的。

    后来，父母病重他也掏不出多少钱来。

    后来，亲戚朋友笑他百无一用是书生。

    后来，十年板凳无人识，一朝闻名天下知。

    在此期间，他也曾想过放弃下海去做生意，但是师长的殷切盼望，科学规律的迷人让他舍不得这一切，终究还是自私了。

    周教授刚开始说的时候还比较轻松，后来待说道父母病重的时候，已经泪流满面，说到别人嘲笑的时候又满脸嘲讽。

    再后来，小周也变成了老周了吧，果然还是无中生友啊！林一看着周教授有些感慨道。等周教授讲完，林一掏出纸巾递了过去。

    “不好意思，我失态了。”周教授接过纸巾，擦了擦眼角，有些不好意思。

    “周教授，这位朋友真的是你朋友吗？”林一打趣着问道。

    “怎么能不是呢！”周教授连忙强调，接着问道：“你知道横渠四句不？你看过亮剑这本书吗？”

    林一摇摇头，作为一个理工科学生，对这类书倒是少接触。

    “那你应该看看。你们这代人读书不够，还是得多读书啊，林一。”说着周教授从包里掏出一本书送给了林一，正是《亮剑》，其中有一页还特意被周教授折了起来。

    林一接过书，打开首页，赫然写着横渠四句“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这四句所说的事情，这可想都不敢想，不过林一也是感动，感动的是周教授对自己的殷切盼望。接着林一翻开被周教授折叠的那一页，上面有周教授用红色圆珠笔标注的一段话“古代剑客们在与对手狭路相逢时，无论对手有多么的强大，就算对手是天下第一的剑客，明知不敌，也要亮出自己的宝剑。即使是倒在对手的剑下，也虽败犹荣，这就是亮剑精神”。一旁还有周教授写的一段小字，字迹刚劲有力，“科研也需要亮剑精神”。

    林一低着头细细品味这段话，一改以往对周教授的看法，原以为他是个精明圆滑的老头，在实验室的时候整天张嘴闭嘴银子的，却没想到还是个有风骨，有故事的老头。

    周教授，单名一个舸字，舸者，百舸争流，万类霜天竞自由。

    此刻，周教授背着手，哼着小曲开始开始往山下走去，看着林一若有所思，一脸感动的样子，心里不由得得意起来。呵，这招果然屡试不爽，年轻人还是嫩啊，还是好对付啊。

    但是一想到以前自己的老师也是用这一招对付自己的，不由得暗暗啐了一句，糟老头子，坏滴狠！但是真的是很想念他啊，以及那个校园，那一众经常在一起嬉戏打闹的师兄弟们。

    林一看着周教授哼着小曲向山下走去，赶紧快步跟上，生怕周教授下山有所闪失。

    在后来的很多年，故人陆续逝去，音容也逐渐模糊，那时的人类世界陷入无休止的争斗以及直面未知力量的绝望之中。林一依然会想起周教授今天的一番话，这番话让林一在绝望之中重新燃起信心跟勇气，努力给人类留下一丝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