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七章 天意弄人(1)
九品寒门第二百四十七章天意弄人洛阳城金谷园内,一众世家名士正在宴集。贾谧坐在首位,主人石崇主位相陪,两旁依次坐下的是金谷二十四友以及诸多名流。 众名士云集,石崇从来都不在意显露自己的豪富,当真是丝竹尽当时之选,庖膳穷水陆之珍。可口的珍馐,悦耳的音乐,娱目的美女,宾客们人人开怀畅饮,尽情受用。 然而却有一人觉得意味还不够,朗声对石崇道:“听闻季伦兄有一位美姬名曰绿珠,不但倾国倾城,更有无双的笛技,我等都仰慕已久,今日高朋云集,季伦兄可否令我等开开眼呢?” 石崇扭头一看,原来正是先帝驸马琅琊王氏的王敦。石崇与王敦两家同为当时响当当的望族,且两个人都有一股狂放之气,在性格上有些相近,所以他们两个人互相钦敬。王敦经常是金谷园的座上宾。 洛阳城的名流们都知道石崇有一位绝色美妾,只是无缘一见,今日王敦一出此言,立刻引来了众人的附和。 石崇向来就是性格张扬、做事高调的一个人。无论是在财富还是女人方面,总要强过别人才行。如今在这个场合,众人的热情这么高涨,他当然不悭吝展示自己的美妾。 绿珠自从跟了石崇来到洛阳,早就被调教成了一个色艺双绝的姝丽。她从崇绮楼中被请出来,只一出场,便迎来众人的一阵惊叹。 虽然她也是一个凭才貌取悦人的寒微女子,然而却自有一番冷傲高洁的气质,当堂一站,并无半点卑微怯懦,只把眼看着石崇。 石崇得意地笑道:“今有贾侍中及诸位名流想一睹你的风采,盛情难却,只得将你请出,以慰众望。” 绿珠浅浅一笑:“君侯有命,妾身自当听从。只是不知要展示什么?” 石崇满意地点点头,转身请示贾谧,贾谧却推向王敦。 王敦喜不自胜,忙道:“久闻绿珠笛艺绝代,舞姿超群,这两者当然是不能少的。至于曲目,无可挑剔。” 石崇想了想,就对绿珠道:“世上流传的曲目都已经过他人演绎无数次了。唯有我新近为你改编的那曲《明君》,诸位贵客一定没有听过,今天你就在此为大家献上一段吧。” “诺。” 得到石崇的授意,绿珠朱唇轻启,玉指缓舒,悠扬婉转的笛音便从竹管中流泻出来,直沁众人心脾。笛音初泻,舞姿又起,辗转婀娜,灵动舒缓,曼妙非常。直将众人陶醉得神魂颠倒,如痴如醉。 一曲终了,绿珠悄然退去。 大家知道绿珠终究不是一般歌姬,能求得一曲已是难得,哪能不知进退再次请求?于是,虽然未能尽意,也只能在交赞声中去回味了。 就在大家交口称赞绿珠的时候,贾谧却淡淡地笑了笑道:“美则美矣,然而总不过是一介色艺出众的寒微女子,没什么内涵。若是换成一位诗乐皆通的大家闺秀,那将是什么样的感觉?” 石崇听了道:“贾侍中所言极是。诗与乐本来就是相通的,诗中有乐,乐中有诗,此最迎合我辈之意。” 王敦却摇着头笑道:“话虽如此说,可哪有这样的人呢?大家闺秀精通诗乐的本也不多,即便是有,也早早就嫁作人妇了,谁肯出来抛头露面!” “这样的女子十分难得,但总归是有,就看季伦兄肯不肯让其一现了。”贾谧说着,斜着眼看向石崇。 石崇一惊,茫然问道:“贾侍中指的是?” “当然是令媛馨博士了。” ...... 石崇从金谷园回到府内,下了车直奔夫人的上房。石崇难得回府来,本是一件高兴事,然而两夫妻却闹得很不愉快。 “夫君,别的事都可依你,但此事没得商量。”石老夫人板着脸对着石崇说道。 “夫人,我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让女儿小露一面,抚琴一曲,和诗一首而已,金谷园乃是我们自家别馆,又不是到别处去,怕什么呢?”石崇半祈求地道。 “亏你说得出口!门阀之家的女儿在大众面前小露一面都是不妥当的,你还要让她抚琴一曲,和诗一首,真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为了巴结贾谧那个狂妄小子,你是连自己的脸面都不要了!”石夫人一向对石崇言听计从,可这次,明显是要抗争一番。 石崇一向是桀骜不驯的,整个洛阳城没人不给他几分面子,可今日被自己的夫人数落了一顿,却不翻脸,忍着道:“也不是我非要女儿抛头露面的,实在是女儿她在宫里面的名声太响亮了,贾侍中及我那圈中好友,都想见识见识。你是知道的,当今陛下平庸无才,贾后专权,贾侍中在朝中可谓是一手遮天,石家要想立于长久,就不得不倚靠贾家。” “你那金谷园中的女子美艳者无数,为什么非要让女儿去?” “金谷园中当然不乏歌女舞姬,美艳者比比皆是,然而那些人抚琴起舞还可以,只是空有一副好看的皮囊,却无实质内涵。” “不是还有个绿珠吗?满洛阳城的人都知道,石季伦用了三斛宝珠换回来一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呢!”石夫人斜瞪了丈夫一眼,带着些怨恨之意。石崇身边的美女无数,多一个绿珠,对于石夫人来讲根本无所谓,她所不忿的乃是三斛宝珠的代价,实在令人瞠目。 夫人的话多少令石崇有些不自然,“绿珠的确倾城,然而她毕竟是寒门之家出身,若论风雅,怎么能跟我家女儿相比呢?” “哼哼,我看你是从来没把芷馨当做自己的亲女儿,但凡是你亲生的,你绝不会答应对她如此作践!” 被逼到此,石崇也横起眉道:“她本身就不是我亲生的,是你把她抬举成一个豪门闺秀。若不是你,她还不是跟绿珠一样,仅仅是儿子的一个婢妾!” “果然说了实话!”石老夫人愤懑着道,“你们父子就是要把芷馨当做你们去巴结奉迎权贵的筹码,先前你们在荆州的时候,要把女儿送给当时正得势的楚王做妾,现在又要让她像歌姬一样去取悦贾谧!在女儿谈婚论嫁的年纪,非利于你仕途的联姻你不赞成,女儿大好的年华就这样被耽搁了!” 石崇先前被夫人数落的没话说,在听到后面时,腾地站起身来道:“什么话你都可以说,但你女儿的婚事不要诬赖我,是她自己千不嫁万不嫁,以至于到了这个年纪!她说过非汝阴籍仕人不嫁,分明是心里有什么事!” “她心里有什么?不过是怀念家乡而已。我当然要满足她这个小小要求,一直设法给她找一个汝阴籍的世家子弟。但是汝阴籍的世家子弟太少了,除了施家,就没有门当户对、年貌相当的。”石老夫人分辩道。 “不想把女儿送进寒门,又不想女儿给别人做妾,汝阴除了施家,再也没第二个合适的子弟。所以你就暗中找诸葛术士去破坏施家尚主的婚事对不对?但是白费了心机,人家施家尚主成功,你最后一个希望也因此破灭。她到了如此年龄,我看你将她置于何地!”
石崇扔下话,就愤愤地出门,回金谷园去了。 两夫妻不欢而散,石老夫人低下头,沮丧地不说话。半晌,吩咐人道:“去通知大公子,让他把诸葛术士找来见我。” 午后,诸葛术士随石公子奉命来到。石公子知道母亲心情不顺,不敢多言,垂手站在一边。 诸葛术士因为石老夫人交代的那一项事没有办成功,更是惶恐不安,也低着头站着。 果然,石老夫人发火道:“你这术士,平日里能言善辩,为大公子想必也做了不少事,为什么我交代你的那一点事你却办不成?是不是觉得我只是一个老妪,就不肯用心为我做事,随便地应付应付,甚至是故意欺骗我?” 诸葛术士慌忙打躬道:“小道算个什么人,能为尊府效力,实在是我平生之幸。老夫人更是先帝钦封的诰命,尊贵无比,小道怎么敢不听从老夫人的吩咐!” “那你倒说说,我让你去施府把施家尚主的婚事搅了,为什么没有成功?你当年从千里之外把我女儿骗到洛阳来的本事哪去了?” “老夫人实在是冤枉小道了。”诸葛术士再次躬身道,“为了完成老夫人的使命,小道可是费尽了心思。当年的确是凭我的占卜相术和三寸不烂之舌成功把韩家女娘骗到尊府的,但是当年面对的只是没什么主意的孤儿寡母,非常好骗,而此次面对的却是老jian巨猾的施惠,不可相提并论。施家尚主乃是施惠最上心的事,极力促成,卜筮之后马不停蹄地就举行纳吉仪式,基本已经是敲定的事实了。小道可是筹谋了许久——施家公子可不比韩家母女那么好哄骗。同样是用的《易经》六十四卦占卜,韩家母女对《易经》一窍不通,我怎么解释,她们就怎么听;可施家公子对于《易经》却是熟谙得很,真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颠倒了黑白,把合婚解释成了不合,说服了施公子。由于当天就是纳吉之礼,事不宜迟,他在我的撺掇下,当即就跑去皇宫阻止纳吉仪式。本来已经是成功在望了,怎奈施惠是个识大体的,极力坚持尚主,不管施公子怎样,都毫不动摇。” 石老夫人听了诸葛术士的叙述,暗自叹气道:施惠这老贼,果然是个老jian巨猾的东西。朝廷这些年经历了多少风云变幻,每个人都难保不起起伏伏,多少世家大族已被覆灭,而施家居然每次都能找准方向,立于不败之地。对于朝权之争都能拿捏得那么准确,此等儿女小事更骗他不得了。事已至此,女儿与施家算是绝缘了,可怎么办呢? 石公子见母亲摇头叹息,上前劝慰道:“关于meimei的婚事,阿母也不必太过上心。一则,meimei本身就不想嫁人;二则,阿母认她做干女儿的初衷,不也就是希望身边能有一个亲近的人吗?如果从这两点考虑的话,她不嫁人岂不是更合阿母的心意?” “胡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我岂能因为我的一己私心而耽误了她的终身大事!你这个做哥哥的对于你meimei的婚事,难道就一点也不关心吗?”石母斥道。 “非是孩儿不关心。对于婚事,meimei当年是左一个不答应,右一个不同意,耽误到现在。如今虽说还年轻,然而已经过了婚嫁的好年纪了。我有什么办法?”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