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归去的人、与前来的剑

    不管那天晚上梁紫到底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数日之后，梁思琴却是在众人的挽留之下，义无反顾的离开了女王谷。

    南宫问她原因，她说她之所以留在女王谷这么久，最大的原因就是要等南宫醒来，然后说一声谢。

    虽然后来这一声谢，变成了不客气，但南宫也已经醒来，于是她就没有再留下的理由。再问细点，用她的话来说就是，世界这么大，我虽然暂时看不成，但总得回家去看看。

    梁思琴是一个精灵，而且是精灵族中高贵的大公主，那么她说的家，就有且只能有一个了，那就是精灵族的都城，瑞文戴尔——那个相传无尽之海里有多少条鱼，那里就有多少棵树的大森林。

    回家。

    这个理由很充分，也很强大，强大到令南宫等人的挽留都变得苍白无力。

    于是不挽留。

    陪同的人只有一个，出乎所有人意料也是在所有人意料之中的那一个，那就是青龙院长，傅青龙。

    有他在，天下之大，何处都可去得。

    南宫记得，去艾吉岛之前，听说青龙大人前往拉塔索姆助矮人族与人马族开战，之后便神秘失踪，不知所向，如今却不知如何又忽然归来了。

    “看来自己昏迷这一年内，真的错过了很多啊！”南宫心下感叹，然而转念又想：“不过……大家都没事就好……”

    只是不太拘于礼数的叶剑藏，此时就不免暗中腹诽了：“堂堂青龙院长，抛下偌大一摊琐事不管，却陪同爱妻回乡省亲，这样明目张胆的秀恩爱……真的好吗？”

    好与不好，自当有后人评判，至少目前，青龙夫妇走得很安心，也很嚣张，堂而皇之，不避众人耳。

    不过在离去之前，傅青龙却又给了南宫一本书。

    数年前，在失落大陆相别，他给了他一本书，如今数年后，远在漂流岛群，他又给了他一本书。不过这次的书有点不一样，不管是大小、厚薄还是新旧程度都不一样。

    而且最大的不同，它不是手写的。

    南宫有点受宠若惊，同时也有点好奇，于是在青龙大人似笑非笑的注视下恭敬的单手接过，结果一看，却当场愣住了。

    赫然是一本旅游指南！

    上面青龙大人以蝇头小字，清晰的记录着，哪个漂流岛群的山最秀，哪里的水最甜，哪里的人最热情，哪里的小食最美味，各地风土人情，应有尽有。总之一看就知道，这是一本精心准备已久的好书。

    南宫想着昨晚梁紫说的话，微窘。

    敢情这本书是青龙大人为自己准备的，现在却转送了给自己。

    然而下一刻，青龙大人在他的耳边悄悄的又说了一句，然后他就更窘了。他说：“好好去看看这个世界……顺便好好做人……”

    南宫心想，看世界是必须的，好好做人也是必须的，又何须青龙大人您一再提醒？

    不过在离去之前，青龙大人仍不忘对自己殷勤敦促，这让南宫很感动，正想说点什么，青龙大人忽然又说了一句，应该是接上一句的。

    他说：“……争取下次见面的时候，给我抱个小外孙。”

    说完，他还冲南宫挤了下眼。

    南宫的脸蹭的一下就红了，当场无语哽咽，没想到好好做人，原来竟然是这么个意思！心目中那个高大威武神圣威严的青龙大人，形象算是全毁了。

    另一边，梁思琴也在问自己的宝贝女儿，要不要一起回去看看亲人——真正意义上的亲人，伟大的精灵王，还有其他舅舅等等。

    结果梁紫只是略带羞涩的看了一眼南宫，一言不发。

    那神态，答案不言而喻了。

    于是又惹得梁思琴一阵好骂，说女生向外云云。

    到了最后的最后……

    话也说完，别也道完，终于，在那个也无风雨也无晴的日子里，那个美丽的大精灵，以及那个站在世界巅峰的中年书生，在众人的目送之下，带着人族女王余舞唐的祝福和心意，背上蓑笠，归去。

    路不远，出门转左便是青龙广场。广场上有传送阵，通往漂流岛群各地，只要进去，然后出来，那就是另一个世界。

    之后，便是静待归来的日子。

    ……

    那对夫妇走后，南宫等人回到青龙内院的青龙居，那座与世隔绝的小山，然后便将“静待”二字，表现到极致。

    ——足足半年闭门不出。

    其实，这也是逼不得已而为之的事。

    正所谓人怕出名猪怕壮，南宫不是猪，但他很出名，可谓是举世皆知，如今，他算是受够了出名的苦。

    一是因为当年的大唐事件。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也没有包得火的纸，当年大唐的事，纵使兰斯小姐暗下雷霆手段，处理得当，将事情掩盖在可控的范围内，令绝大部分世人只知狼牙军而不知南宫书，但事隔数年，当年的事，终究是被有心之人通过蛛丝马迹挖掘了全部真相。

    真相就是，若非南宫书，大唐早亡！

    而第二，那就是托伟大的神龙的福了。

    当日在哈姆纳塔，神龙现世，举世可见。纵使未能亲至，但人们只要心怀念想，即可见到当日情境，见到那条神龙，同时也见到神龙脚许愿的那个少年。

    为何会如此？

    不是神恩天降，将世人一夜提拔成圣，念动即可远达千里，而是因为……神龙本身，就是世界意志的真实体现。

    如果将这个世界，包括失落大陆，包括漂流岛群，包括中洲圣地在内的整个世界，比作是一个人，那么神龙，就是这个人的神魂。

    因此它的出现，自当举世瞩目。就好比人们只需要抬头就能看见天，地头就能看见地一样，自然而然，无需其他。

    嗯，大概就是这个理。

    正因如此，所以南宫就出名了。因为他当年救了大唐，也因为他去年救了艾吉岛。更因为他是天上地下，独一无二能与神龙沟通的人。

    如果说艾吉岛的重生是神迹，那么南宫书这人，就是播下神迹的使者。

    他就是神使。

    当日送别，南宫出现在青龙广场，坦荡而无遮掩，那就很理所当然的落入了许多人的眼中。直接导致的后果就是，傅青龙夫妇离去吼，每日慕名前来求见者，络绎不绝。

    有近水楼台的青龙学生，也有不少求一睹少院长风采的导师，就连一些老成持重、成名已久的大学者，也偷偷托人托关系送上拜名帖。

    除此之外，天下无数高门大阀，纷纷派出使者，甚至某些高高在上、手握大权的家主、阀主也不惜亲自前往。为的，就是交好南宫书，或者是当日出现在哈姆纳塔的南宫身边的每一个人。

    此外，还有许多不求名利，只求悬浮济世的贤良医者叩破门槛，为求见“阎王不留”吴六手唯一的传人林轩然，以交流医学心得。因为在他们的眼中，若能得到六手先生传人指点一二，实乃毕生之幸，苍生之幸啊！

    然而结果，他们无一例外都吃了闭门羹。

    既然是闭门羹，那么就当然有守门之人。

    守门的，是一个身穿黄衣的少年。这少年样貌十分英俊，举止有贵气，但眉目间却带着nongnong的玩世不恭意味，像个纨绔。

    大家都认得他，知道他是南宫少院长的好兄弟，叶剑藏。

    叶剑藏大马金刀的站在青龙居前，然后对来者说了一句话：“胜者进，败者留下佩剑，滚！”

    此言一出，众皆哗然，然后沉默。

    因为没人怀疑这句话，也没人敢挑战这句话的权威性。

    因为这里是女王谷，这里是青龙院。

    因为这里是素有“青龙之心”之称的青龙居。

    有某些胆边生毛的修炼者意图硬闯，意图潜入，结果无一例外的被日夜守卫在青龙居暗处的青龙卫队抓起来，吊起示众。

    但问题是……叶剑藏守门的第一天，挑战者寥寥，求情者却不计其数。他倒也不嫌麻烦，也不讲情，不讲理，对每一个求情的人都说一遍这句话。

    用他的话来说就是：这很有逼格！

    见一个就说一遍，见一个就说一遍，叶剑藏总是冷着脸，不多说一个字，也不少说一个字，感觉蛮酷。

    但到后来，剑道还没分出胜负，他嘴巴上就先输了。因为龙rou吃多了也嘴淡，再有“逼格”的话，一遍又一遍的重复……

    那怎么看也像是个傻子啊！

    于是第二天，山门外就多了一幅帖子，帖子上写着的还是那几个字。

    胜者进，败者留下佩剑……

    滚！

    字迹龙飞凤舞，入木三分，见到的人都忍不住赞一声：好字！

    叶剑藏对此感到很满意，因为他终于可以省回很多口水，很多功夫，可以继续维持他英俊睿智的大少爷形象了。

    一身样式简单却处处透着华贵意味的黄衣，头发约束成冠，发丝随风飘荡，这形象很潇洒，很英姿，也很少爷。

    但坏就坏在，他不该在脸上带上一副墨镜。

    哪怕这副墨镜是以最宝贵的墨钻精心雕琢而成，能直视太阳而不伤其目，哪怕掰成碎片也是世间万金难求的珍宝，但这一切，都并不能成为观众们嬉笑的理由。

    想想这样的一副画面。

    英姿飒爽的黄衣少爷持剑而立于门前，有微风吹来，拂动他额前发梢，却吹不动他的心湖，与他手中的剑，翩翩少年，遗世独立，多唯美！

    但忽然，烈日破云而至，烤炽大地，少年直视太阳而面不改色，一双如从中破开的咸鸭蛋也似的墨镜覆盖其上……

    这画面……

    怎么看都很搞笑好吧！

    但叶剑藏半点也不在乎，他看着周围指指点点的群众，脸上保持着最有风度的微笑，心下却在想着：尔等凡夫俗子，rou眼凡胎，又怎能欣赏英俊睿智如我的风采？

    于是继续保持。

    这一保持，就是三天过去了。结果第四天，他就笑不出了。

    因为那道帖子不见了。

    派人一查，查出是有人认出那是南宫少院长的墨宝，把帖子给偷走了。据说还卖了百金之多……

    这下就很尴尬了。

    叶大少爷暴怒，拔剑而起，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将那盗贴之人斩于剑下的时候，他却在山门前划下一道剑痕。

    意思就是：剑痕如界，越界者——战之！

    有人在剑痕之前驻足很久，读懂了剑痕的意思，也读懂了剑痕之后更深的一层意思，然后叹息而去。

    一人一人又一人，很快，于青龙居前聚集的求见者便锐减一半。而剩下的一半人，便开始沉默了下去。

    他们似乎在观望着什么，又似乎在揣摩着什么，更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第五天的中午时分，沉默的人群之中，终于发出了第一个声音。

    人群如潮分开，走出一位年轻的剑客。只见那剑客上前，然后越界，然后行礼，然后出剑。

    叶剑藏回礼，然后拔剑相迎。

    一招过后，叶剑藏稍退半步。

    第二招，平分秋色。

    第三招，忽如长虹经天，剑客手中铁剑脱手而飞。

    叶剑藏笑道：“承让。”

    那剑客茫然惊醒，然后弃剑而去。

    三招取胜，干净利落得如同秋风扫过的长街，然而却并没有引起人们的太多惊讶。

    虽然那剑客来自人族，剑法集百家之长，自成一界，取法天地，道法自然，自创长风剑法，颇有独到之处。但最重要的一点是，他仅是六阶初期。

    ——而已。

    是的，只是“而已”而已。

    六阶初期，也是六阶，放在一般的漂流岛上，或许早已是名动一方的剑豪，但可惜，这里是女王谷，这里是青龙居，是世界的中心之一。在这个六阶多如狗，七阶遍地走的地方，这个剑客也只能是“而已”的程度罢了。

    而反观守门之人，他的境界且先不说——能成为神使南宫书的兄弟的人，会是一般人吗？

    所以，三招弃剑，理所当然。

    于是很快，就有第二名剑客上前挑战。

    对于这名剑客，人们抱以很高的期望，因为他很骄傲，他也有资格骄傲。

    因为在女王谷“青云榜”上，此人名列九十八。

    虽然只是九十八名，虽然同样是六阶初，但就好比同一个树林，里面的树木也会有高矮之分一样，所以六阶初之间，当然也会有高下之别。

    他上了青云榜，就是最好的证明。

    ——既然上了榜，那就是高手，至少也是同级之中的高手。

    “我是……”

    如先前那名剑客一样，这位剑客也正欲自我介绍。但谁知此时，叶剑藏只是看了他一眼，便直接打断道：“行了！本少爷对你的名没兴趣，反倒想知道你的剑。”

    想知道你的剑，言下之意就是：因为你的剑，很快也会成为本少爷的收藏之一。再简单点来说就是——

    手下败将，不足提名！

    剑客勃然大怒，脸上却没有表露半分。这是对青龙的尊重，也是对那位深居山上闭门不出的少院长的尊重。

    然而他脸上虽然没有表露，手上却表露得一览无遗——他直接出剑！

    他要以他的剑，来维护自己的脸。

    于是剑出如雷，至风静息，就连天上的流云，也被剑气震散了开来。

    叶剑藏两眼微微半眯，笑道：“有点意思。”然后，便以更有意思的方式出剑。

    于是他只出了一剑。

    于是那剑客就败了。

    于是，青龙居山门前的石碑前面，便插下了第二把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