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于我归息
韦天明停住刚要迈开的脚,道:“前辈,有何指教?” “跟我去见个人。”莲花宫那女子理了理身旁的小女孩的头发,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 韦天明眉头微微一动,笑道:“印象中,我与贵派并没有什么交集,不知前辈要在下见何人?” 那女子哼了声,说了句“少啰嗦,跟我走吧”,转身带着小女孩走下了台阶。 韦天明有点摸不着头脑,他不想暴露自己,也不想与莲花宫的人纠缠过多,但眼前这中年女子似乎专程为自己而来,可他急速转动的脑子里依然没想出对方的身份。现在的他不想惹事,但不代表他真的怕事,更何况作为天鹰堡最被寄予厚望的年轻人,他也有自己的傲气。哪怕从方才的片刻对答中,知道对方修为不浅。 看着街上往来的行人,韦天明哂然一笑,扬声道:“前辈,在下还有要事,恕不能随你前往。”说罢,他展开步法,瞬间来到街角。 眼看就要步入另一条街,忽然那女子牵着小女孩走到了韦天明的身旁,冷冷地对他说道:“如果你不想被人当猴子看,就乖乖跟我走。你的武功在年轻一代里算是不错的,但在我面前,还是不够看的。我叫蓝夕,你爹应该有跟你提起过吧。” 韦天明闻言心中一惊,说起蓝夕,一般江湖中人可能还不知道是谁,因为莲花宫的锋芒尽在那位武林第一女强者和她那大弟子——现任莲花宫宫主蓝岚的身上,但在天鹰堡这些武林大派的高层闲谈中,这个名字会经常被提起。传闻中,蓝夕和蓝岚均是被莲花宫那位老祖宗收养的孤儿,蓝夕虽然比蓝岚晚几年入门,但因其天赋极高,又聪慧好学,没多久武学修为便超过蓝岚,实属那老祖宗真正的传人。只是因其性子淡,又不爱理俗事,所以那老祖宗才没把莲花宫交给她。当然,蓝岚和蓝夕这对师姐妹也没有给江湖中人上演勾心斗角的场面,而蓝夕比她那师傅更深居简出,慢慢地便淡出江湖中人的视野。 韦天明前些年曾听父亲提起过这个名字,知道即便是父亲亲至,也不见得能在此人身上讨好,自己在她的面前确实只能是束手就擒的份上。打是打不过,逃?看起来那人的轻功也远胜自己,而且从对方这般轻易找到自己的情况来看,莲花宫的情报能力和追踪术很是不错。他知道暂时没有从这莲花宫第二高手逃脱的可能,同时也想到,以对方的武功和身份地位,以及天鹰堡与莲花宫这不清不楚的关系,应该也没有什么恶意。他露出无奈的笑容,改变了原来的行进方向,跟着蓝夕往城西走去。 一路上,蓝夕没再和韦天明说话,倒是那个小女孩时不时会好奇地看了几眼他。他想打破这沉迷的尴尬,但几次瞄到蓝夕那冰冷的神色,觉得与她不说话,可能更好一点。好在,没多久他们便来到一家叫如弗的客栈。 不知是被莲花宫的人包了,还是本就属他们的产业,从进店到入院,偌大的客栈只有寥寥几个莲花宫的弟子。院子很大,蓝夕带着他进来后,便丢下他在院子里干站,带着小女孩入了屋子。 韦天明一路眼观鼻、鼻观心,此刻他才有兴致将院子景致浏览一番。当他还在思考院中一处假山的玄妙,便听到屋子里传来呜咽和走动的声音。紧接着,一个清秀的婢女,梨花带雨般走了出来,对他福了一福,尤带哭腔说道:“韦公子,家主有请。” 韦天明对那婢女微微点了点头,做了个请的手势,便跟在她后面过帘穿屏,来到一处装修颇为淡雅的闺房。方进卧室,韦天明隐隐闻到一丝异味,那是少女闺房的芳香中夹着药物残渣的味道。他抬眼便看到蓝夕坐在床边,握着一只玉手发呆,那小女孩,则不见了踪影。 因为角度的关系,韦天明没有看清床上女子的面容,那女婢带她进来后,自个离去了,屋子里就剩他和床那边的两个女子。静默还在持续着,韦天明微微感到有些尴尬。他假装咽了咽口水,发出嗯哼的声音。 蓝夕似乎从遥思中醒来,看了韦天明一眼,淡淡说道:“过来吧。” 韦天明上前两步,只见一个清瘦而美丽的面容中带着明显病容的姑娘,微微睁着眼,呆呆望着自己。他觉得这个女子有些眼熟,一时之间想不起来,唯有求助性地看了眼蓝夕。 感觉到韦天明的眼光,蓝夕淡漠的神情现出一丝哀痛之色,说道:“这是我的爱徒,三年前和你比试过的。哼,也不知道你小子用了什么妖法,从那之后,便对你着了魔,经常偷偷去苏州看你。几个月前,听到你为一个姑娘心伤远逃,她瞒着我们出来寻你,然后就受此重伤。”她深深看了一眼韦天明,看得韦天明有些发虚。 听到蓝夕的话,他心中咯噔一下,记起了三年前在庐山山巅的那一场较量。当时的他还没遇到菁菁,年少风流、意气风发。那是一场雨后的邂逅,他和同门本是到庐山上看雨景的,不料在山腰遇到莲花宫的几个少女。双方言语中发生了冲突,依照以往的惯例,进行了比武。本来韦天明不想动手的,只是一个叫朱珠的少女连翻打败自己同门,那几个莲花宫人好不得意,他不好不出手,但最重要的是,那少女长相不错……他的武功本是略胜那少女一筹,却故意在招式上让了两招,与她打了个平手,又在言语上逗得那少女玉脸生粉,才在同门的喧哗起哄中下了山。韦天明倒也不是没有追求她的念头,只是想到门派之间的嫌隙,很是费脑,加之那时他身边的“粉蝶”太多了些,没过多久,他便将此事忘了。何曾想到,当日的“轻佻”竟然让一个少女情根深种,而对方更因自己遭到不测。 “朱珠姑娘。”韦天明有些愧疚地向床上的少女问候了一声,纵使他医理不通,也看得出少女的伤势不容乐观。 朱珠极为苍白的脸上泛起了一丝笑意,泪珠却不自觉地滑到双鬓,檀口轻起,吐了几个字来,字音却听不清。她脸现着急之色,急促地喘了几口气,便昏了过去。 蓝夕怜惜地为少女擦去了眼泪,然后握住她的手,缓缓地将自己的内力输出去。 “真不知道你小子有什么好的,值得珠儿这般为你。” 韦天明心中叹了口气,低声说道:“确实不值得!前辈,是何人下的黑手?”他心想,莲花宫的武功在江湖中属于上一流,而朱珠又是莲花宫年轻一代的佼楚,一般武林人士伤她不得,黑白两道的那些高手应该也不会无缘无故对一个后辈出手,更不会轻易去得罪那位爱护短的老祖宗,所以他有些疑惑。当然他也是想岔开这种话题。 蓝夕叹道:“也是珠儿命苦。她走南闯北,好不容易在广州发现了你的踪迹,还没来得及见你,却很不巧地在城外碰见血骷髅与人做交易,嗯,似是要对你那位未过门的妻子不利。被人发现后,她力敌不过,好在底子不错,才得以逃脱。我收到珠儿的传书,便赶了过来。只是她的伤势太重了,我也只能用真气帮她支撑着。她从小到大都很乖巧懂事,是我们几个师姐妹的掌上明珠,哪知道遇到你之后,竟然遭受了这么多苦楚。哎,只怕她过不了明天了。” 韦天明听到“未过门的妻子”,脸上露出一丝苦笑,他当然知道蓝夕说的是芷萝宫的那位姑娘。心想原来那晚血骷髅要对付的人竟是她,那人为何也到广州来,难道也是自己造的孽?
蓝夕当然不知道他心中所想,想到将朱珠托付给自己的那位师姐,她心中又叹了口气。 韦天明看了眼奄奄一息的朱珠,心里也是一阵唏嘘,暗暗为自己年少的孟浪自责不已,他向床子朱珠鞠了个躬,忽的想到一件事,立刻从怀里拿出一个盒子,递给了蓝夕。 蓝夕眉头一蹙,问道:“这是?” 韦天明挠头道:“这是一颗药丸,前阵子机缘巧合而得,晚辈也不知是啥,说不定对朱珠姑娘的伤势会有所帮助。” 蓝夕听罢,眉心一展,接过盒子,打了开来。霎时之间,一股药香弥漫开来,她微微一嗅,又将药丸放近了些,仔细观察着。 韦天明咽了下口水,心中有些期盼,虽然这颗药丸他想过还给覃家,但此刻救人要紧,他也懒得管那些了。因为不管如何,他希望眼前朱珠可以好起来。 蓝夕忽的点了点头,喜道:“这是药王谷的‘还魂丹’,可以暂缓珠儿的伤。”说完,收回运功的手,将朱珠的嘴轻轻捏开,把药丸放了进去。 韦天明很知趣地从台面上倒了一杯温水,递到蓝夕面前。 蓝夕看了一眼韦天明,从他手中接过水来,服侍朱珠喝下,同时扶在朱珠后背的手也催发着内力,帮着少女消化药物。 半盏茶之后,朱珠脸色有所好转,眼睛幽幽睁了开来,先是看了两眼蓝夕,然后转头望着韦天明,声音有些微弱地道:“韦大哥,我…我知道,你心苦,但,但切莫再折磨自己了……” 韦天明眼前白雾快速升起,点了点头,道:“朱珠姑娘,谢谢你!我没事,只是出来散散心。你也会没事的。” 朱珠脸上浮起真诚的笑容,道:“那就好。”她咳了声,还待再说,被蓝夕止住了。 “珠儿,你的伤势才有点起色,不要多说话,先好生歇着。等你好了些,再和这小子聊。放心,有师傅在,他跑不了。” 少女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嗔了蓝夕一眼,转过头痴痴看着韦天明有些发窘的英俊脸庞。然而重伤后身子虚弱,加之药物的作用,不一会儿便睡着了。 蓝夕带着韦天明退出了房间,她对门口的婢女吩咐一番后,便和韦天明站在了院中的池塘边。 一阵沉默后,韦天明抬头问道:“对于朱珠姑娘的遭遇,我深表歉意。但……” 蓝夕摆了摆手,淡淡说道:“你当初确实不该撩拨珠儿,但我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珠儿为你受苦,那是她自己的选择,你之前不知情,现在又拿药救了她,我不会苛责你。正所谓‘情不附物,物岂碍人’,感情之事,道不清,扯不净。你走吧,方才只不过是安慰珠儿。如果你还想继续着眼前这逃离的生活,我希望你找一个偏远的地方。我不想珠儿再受苦了,你明白吗?” 韦天明躬身对蓝夕行了一礼,道:“谢谢前辈,在下知道怎么做。” 出了客栈,看着空落落的街道,韦天明心中泛起一股言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抬头看了星空,喃喃自语道:“心之忧矣,于我归息!”言罢,便向渔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