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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无双之蛇

家族的家名,至于种柑橘的、养猪的、靠寺庙为生的,也均如此各以祖先所cao生计为家姓。我正纳闷地望着那个名叫“提教利”的黑袍家伙,肩后挎弓之人说道:“在下也认识他们。皆乃长秀大人得力手下。长秀大人不只是主公的同乡小伙伴,还是主公从小到大的朋友和亲族。十五岁便出任信长公的近习,并娶了信长公的养女、其兄信广的女儿,嫡男长重迎娶了信长公的五女,两代连续成为姻亲是其他家臣都没享受到的。长秀大人稳重的性格,深受主公的信任。”

    丹冠羽带飘飘的长秀乃是信长帐下名将、“清洲四大天王”之一。自小跟随信长,逐渐成为与权六并列的股肱之臣。不过他先辈从前并非信长家臣,而是平起平坐的旧时同僚。长秀的父亲与信长之父信秀同为尾张守护麾下重臣,次子长秀自从跟随信长,在百姓中流传着“木棉一样的藤吉、米一样的五郎”这般逸话,可见长秀的重要地位。秀吉在信长家如同生活中到处都能用得上的木棉,而长秀则仿佛是百姓生活必不可缺的大米。信长家的兵事、战斗方面主要由权六cao持,内务、调略方面则是长秀独挑大梁。

    长秀不仅在负责确保各地的援军、补给的路线和战后处理等诸事上颇有能力。信长上洛后,曾让他与光秀、秀吉担任“京都行政司代”。长秀在清洲军其实是与权六齐名的猛将,因此也被称作“鬼五郎”。

    此人处事稳重,深得信长的信赖。虽然主管内务方面,但在兵事上也有杰出的表现,几乎参加了清洲军的全部战役。而且他出战通常是兵不血刃取胜,惯靠计略,曾以切断水源的方法,轻松地夺取了敌人的城池,或者成功劝降敌方城主,历来战功无数。据说他最强的谋略,就是帮助信长成功策反龙兴公子的重臣“美浓三人众”,最后出谋用计拿下稻叶山城。因为表现出众,丹羽长秀与胜家权六、泷川一益、明智光秀并称为清洲四大天王。正因如此身为后辈的秀吉才会从胜家和长秀的姓中各取一字,将自己的家名改姓“羽柴”,以此表示出对他们二人的尊敬和信赖。信长讨伐浅井时,得到了朝廷的许可,将官位赏赐给老部下们。但长秀却坚持不必如此,拒不接受这身份和荣誉的象征。由此可见,长秀在忠诚、随和、稳重之外,也有自己固执的一面。

    “丹羽大人坚持让我们也跟来保护夫人平安归返家中,”那个平头的汉子说道,“毕竟伊集院忠栋刚才闹过事儿,此人身手太硬,便连十河存保的飞刀也没伤到他分毫。丹羽大人认为留着他还有用处,须加笼络,然而不可大意,便差我们不远不近地跟随夫人身后,暗中护送,以策万全。”

    “他到底该叫‘丹羽’还是叫‘惟住’呀?”我噙笑问道。“先前还听权六一会儿喊他‘鬼五’,一会儿又唤‘米五’。”

    肩后挎弓之人说道:“回禀夫人,所谓‘惟住’是主公帮长秀大人从朝廷求来的赐姓。至于权六老爷子,向来与他交好,总爱亲热地乱唤小名儿。夫人放心,高明和他的伙伴虽不是主公所遣,不过这些也皆属奉命保护你的人。而那位高桥和他身边的兰丸,确乃主公身边随侍的小姓众,受贞胜大人委托,听候夫人差遣,顺便为夫人领路。”

    既然这样,我只有做个无奈的嘴形,转身微笑向他们施礼道:“那就有劳了。”迟疑地跟着那两个小姓走的时候,我心下暗自担忧:“周边远近都有人跟随守护,如此一来,我要悄悄溜走,岂不是更难?唉呀,幸侃半路上冒出来这一通闹腾,又给我增加了脱身的难度……”

    先前我不愿跟殷灭败、佐助一伙走,非仅因为毕竟我还不那么相信这些陌生人,尤其是我觉得他们自己要安然脱身都很难,何况带上我同逃。我虑及身上有喜,既怀已故的夫君骨rou,为免有失,不想多折腾。而且有些事情似乎还没弄清楚,每当冒出要溜走的念头,我又觉得当真要离开,大概还不是时候。

    前边迎来一个提灯小侍,行礼道:“且往这边走。”我隐感不安,问道:“却要带我去哪里?”因见领路的青衣小姓亦以询问般的目光投觑,提灯小侍恭然道:“小的奉命先带殿下去住处,认识一下路。其实也不远,就在前边。”

    “什么住处啊?”我揣着疑惑,又跟他们走了一会儿迷宫般的曲廊和小径,觉得前边有些景物似曾见过。又有个提灯小侍从树下迎来,施礼道:“就这儿了,往这边进来更快些。”

    我忍不住转顾道:“我好像来过这个地方。”陪在我身后一个似更年少的小姓抬着灯笼照看四周,说道:“夫人好记性,阿犬殿下就住在旁边那片园子。先前你来过对吧?”

    此时除了几个随侍的少年陪伴左右,我留意到周围没有其他人影。青衣小姓见我东张西望,便说道:“却与阿犬殿那边不同,先人祖传留下的这边园子很隐密,别人不许擅入的。”说着领先而行,跟随树下迎候的提灯小侍,往园林幽深处走去。

    走了一阵,我觉得又离阿犬那里越来越远了,而且前边看不到什么屋子,全是荒林怪树模样的光景,难免心中惊疑忐忑。便在不禁开始往坏处胡思乱想的时候,走在前边的提灯小侍说道:“到了。”

    “怎么这样远呀?”我身后那个似更年少的小姓抬起灯笼照看周围,说出了我心里憋着的话。他不时转顾道,“而且幽僻。树上也没挂萤灯,幽暗到看不见路了。夫人当心脚下,别绊摔。这些曲径似乎好久没人走过,崎岖不平,到处乱长草。”

    “别小看这些乱长杂草的曲径,”领先而行的青衣小姓伸着手持的小宫灯指点周边,说道,“鹭山殿从美浓嫁来的时候,当年曾经住在这里。听说她父亲派来探望的僧人发现这儿景物路径,甚至一树一石所处方位皆不寻常,外围似依奇门遁甲布局,里边的园子结构又有另般布置,暗含密教的手段。显然这里从前住过密教高人,抑或先前的主人邀来密教高人帮他做此布置,不知是为了防范什么……总之,大家小心别迷路,只走有标记之处。”

    我望着前边林雾里两个伸着长杆竹杖指点标记的黑衣老叟,蹙眉问道:“鹭山殿是谁呀?”

    “就是归蝶夫人,”领先而行的青衣小姓辨觑路径,小心翼翼地迈步带路,说道,“我们主公信长殿的正室浓姬,当年她便住在这里。”

    我实在忍不住,问道:“你们知不知道,后来她去哪里了?”小姓皆摇头道:“我等不知。莫非夫人你知道?”我摇头而笑,说道:“谁知道啊?”

    归蝶夫人的母亲小见是东美浓那边明智城主光继的女儿,后来我家大膳大夫信玄和儿子胜赖先后攻略东美浓,曾经拿下明智城。光秀就是这地方的人,据说还是小见她家的亲戚。不少人喜欢用他们出身的地名来做自己家族的家姓,我知道信长的mama土田夫人祖上就是用了土田这个地方的名称为她家的姓氏,光秀也一样。除了明智城出来的光秀,此外还有不破城的光治、十河城的存保、稻叶山的一铁他们家族。当然还有我父亲也是不例外,他的姓氏也来自他出身的那个城。还好他没出身于寺庙,不然我的姓名就会是这样的:龙造寺须和、德大寺须和、西园寺须和、安养寺须和……之类。假如他出身于酱料作坊,我的姓氏大概会是“阳舜坊”、“好味坊”、“香辣园”之类的招牌名号。

    还有些人以祖传职业为姓,假如我家祖先养蜂为业,那我就会变成“蜂屋须和”,去跟蜂屋赖隆认亲戚。如果祖先是养猪的,我的姓名会变成这样:猪饲须和……

    我想到好笑之处,摇头道:“简直了!”

    “对呀,简直太难走进来了,”陪伴我身畔提灯照路的小姓以为我和他一样也有同感,摇着头在阶下说道,“这样进出真是很难啊,形同幽禁一般。”

    青衣小姓领路到庭前,见我听了不由微蹙眉头,便瞪那似更年少的小姓一眼,说道:“这虽是贞胜大人的安排,主公亦同意了。让夫人先且住到此园,固然进出有些不方便,好处是环境幽静,适合休息安养,不受外人打扰。”说到此处,小心谨慎地扫目觑看四周,探嘴凑近,低声说道:“此处环境布局,适合保护夫人。”

    “屋里已经打扫好了,”又有个小侍从廊下迎来,恭候阶前,说道,“今天先且这样,料想不日便会安排女侍过来伺候。到时候还有婢女、仆役、妈子们跟随而至,她们自会清扫得更仔细些。”

    小姓们指点几个家伙到廊间挂灯笼,外边数杆灯柱依次点亮之后,庭院四面也渐渐有了亮光。因见我瞧向草丛边那块铭刻字样的斜石板,青衣小姓说道:“此处叫做‘鹭园’,刚才我们经过那个地方是‘犬园’,这两片相连的大园子很古老,原本不叫这些名字,记得老人们提过那边好像叫‘蛟林’这边叫‘龙渊’,听说传了好多代主人。数十年前又在我们老主公信秀大人手上扩连一起,翻修过几次,成为现在大家看到的样子。”

    那个似更年少的小姓抬手指了指园外林雾迷离之处,说道:“园后不远处那边树林据说有大片历代存留的坟冢,许多人从来不敢去。甚至这边我们也都很少来……”青衣小姓皱眉道:“唉呀,兰丸你说这些干什么?不过这边确实比阿犬殿那儿更加偏远多了,不知当年鹭山殿为什么要住到这里,居然还能在这儿住了那么久,直到此后再无音讯。”

    我慢慢脱了靴子,迟疑地被领进屋里坐下,扫觑清冷陌生的四周摆设,难抑忧虑道:“贞胜会不会也要让我在这里住到‘此后再无音讯’啊?而且你们觉不觉得,这屋里好冷!”那个似更年少的小姓也哆嗦道:“是呀,比外边冷多了。一进来我就发抖,怎么回事呀?”

    青衣小姓到屋里各处转了转,皱着眉头出来说道:“是很冷,里边气味也不怎么好,太久没人来住就会这样子。因而刚才他们将门窗全都打开了,于是更冷。等会儿我让他们关回去,还好这儿添加了些小炉过来,煮煮水、烤烤火,渐渐就会温暖一些。”

    小姓们点了几个炉烧水,见我坐那里发抖,青衣小姓就说:“里屋有新送来的被褥,殿下若想歇息,可到被窝里去,捂一会儿便不再觉得冷了。”说着便领我去卧室就寝,还提了个小炉进来,细心地放置在榻席边,然后躬退道:“小炉过会儿就会渐渐暖屋些了,殿下放心歇息,我们奉命在外面守候,还有什么要做的,尽管吩咐。外边留人守夜,随召随到。”

    我转觑四周壁物森冷,问道:“有乐知不知道我住到这儿?”青衣小姓退至门边,摇头说道:“我不清楚有没有人去告诉长益公子,这是主公和贞胜大人他们的安排,兴许过后他便会得知。”

    我蹙眉说道:“我想见有乐,可不可以请你让一人去找他来?”青衣小姓想了想,在门口回答:“这就安排。”

    望着小侍们次第退出屋外,我几乎也想跟着跑出去。其实我很怕剩下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独处,尤其夫君不在之后,巨大的悲痛之感会在这个时候抑止不住的涌出来,将我吞噬。

    反而只在别人之旁,或者人多之处,才有助于让我得以从哀痛之情纷涌的汪洋中暂时抽身而出。这时周围又寂静了,无边的冷夜气息将我包围。却不同于在阿初房间里那时候,当我在被窝里无声地呜咽流泪,懂事的阿初便会从后边递来巾帕儿,甚至轻轻伸来小手抚摸我的肩膀和手背。

    我蜷缩在凉被窝里,辗转反侧,心想:“此时倘如阿初在我身边该有多好。”

    虽是心揣不安之情,毕竟已很疲乏,正迷迷糊糊之间,一个黑影坐映旁壁,忽道:“若还睡不着,让我陪你聊会儿天怎样?”我从被窝里投眸而觑,懵望道:“聊什么呀?”

    那声音飘荡在屋内,问道:“你有没听说过阮瞻?”我捂着被子瑟瑟发抖的说道:“我只听说过阮咸。他和阮籍一样也不怎么爱穿衣服,对吧?”

    “阮瞻是‘竹林七贤’之一的阮咸之子,”那黑影坐映旁壁,背朝着我说,“阮瞻平素坚持无鬼论,谁也不能驳倒他,常自认为此论可以辩明生与死。有一夜忽然有位客人拜访阮瞻,寒暄完后,闲聊名理。客人很有辩才,阮瞻和他谈论,涉及到鬼神之事,反复争论很激烈。客人最后服输,就变色说道:‘鬼神之事,古往今来圣贤都相信有,你怎能一个人说没有呢!像我就是鬼。’于是变成很怪异的形状,不一会儿就消失了。阮瞻默然,面色极为不好。不久之后,阮瞻便病逝了。”

    “半夜跑来跟我说鬼是吧?”我捂被听着不禁好笑,“你这个还不如‘幽灵三重奏’有噱头呢。”

    那黑影坐映旁壁,垂着头问道:“对于阮瞻,你怎么看?”我捂被说道:“我觉得他似乎属于‘杠精’,就爱抬杠是吧?”

    那黑影垂首问道:“我问你对于阮瞻无鬼论,有何看法?”我捂被摇头,说道:“如果我说没鬼,你就会变个鬼样出来吓我。对不对?”

    “你说有鬼,我照样变出鬼脸给你看!”随着一笑,那影子急扑过来,撕脸给我看。我捏起粉拳,看也不看,一拳打在他脸上。那黑影叫苦道:“哇啊,你怎么真打呀?打人不打脸,下手这么狠。让我如何出去见人?”

    我伸手去把先前昏暗细小的灯光调亮,只见有乐黑着一边眼窝,拈着薄膜面具,坐在榻席边兀自懊恼,我拿小灯去接了大灯的火,抬去他身后照了照,见有影子斜投于畔,才稍放心,说道:“刚才我勇敢地打鬼,你应该表扬,而不是埋怨。谁要你跑来扮鬼吓我?”

    有乐揉着眼窝,抱怨道:“就算我刻意改变了腔调,你也该猜到是我呀。刚才不是你叫人去找我来陪你么,早知要挨打就不来了。让你一个人在被窝里抖到天亮。”

    我伸嘴过来,轻轻呵气,吹了吹他的眼窝,说道:“吹过我的仙气之后,感觉好没好些?别生气了,刚才捶那一下,还没你打黑那谁的眼窝这么狠呢。对了,我听说他要过来这边了。”

    “他敢来我家,再打黑他眼窝。使之更黑!”有乐掏小镜子瞧了瞧眼窝,收起来说道:“你不睡,却急着叫我来干嘛?我和他们正吃烧烤呢,给你顺便带些烤翅。趁热先吃吧!”

    我瞧着他递过来的鸟翅,蹙眉说道:“还好不是从信雄那里拿来的烤蛇,或者信照的烤青蛙什么的……”

    “信照不知着了啥魔,居然听了你的话,”有乐自掏酒壶,呷了一口,笑道,“他说:‘先前你那位发小叫我不吃它。因而我赦免了它。这就放生。’不料一放生,青蛙没蹦多远就被高次声称领养的那条蛇从草里窜出来吃掉了。信照懊恼道:‘早知会被蛇吃,不如我先吃它。’高次闻声跑来,急问:‘蛇在哪蛇在哪?’拿哨子朝草动处猛吹。那条蛇一听就从草里冒出来咬他嘴唇,然后簌一声又缩回草里溜掉,高次哭着跑开了。”

    我听了不禁叹息道:“可见命运就像那只青蛙,以为能改变被吃的结果,可是施加干预之后,最终亦没改变什么,它仍然被吃掉。前次听那黑眼圈家伙说穿越去改变命运,然而似乎也没能改变什么大的方向,该发生的事情还是一样免不了依故发生。却仍有人相信这些,你还记得我们说过不穿越了吗?怎么后来又玩穿越啦?”

    有乐抱着酒壶,疑惑道:“我们有过穿越吗?我现在不太敢肯定地说有过了,因为……”

    “不只有过,”我坐近些,小声告诉他,“后来你又跑来找我了,还带上我来找你。你有没遇见我?”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胡话,搅得我脑乱,”有乐伸手轻触我额头,又移回来摸了摸他自己的头额,说道,“不是太发烧。也许疲劳过度,会胡思乱想。比如刚才,就把我认成鬼,不由分说打了我一拳。”

    我用手掐他,微嗔道:“认真!我问你有没有在采菇或者摘木耳的时候遇到我来找你?好想知道,那时的我是什么样的?”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有乐咧了咧嘴角,移身坐远些说道:“我采木耳时摔了,就跟长利回家煲鱼。半路顺便去采些蘑菇,然而你别随便乱去有蘑菇那边园子,会被干掉。就算不被毒菇搞死,倘若撞到那谁的妈,遭了‘百草夫人’的毒手也说不定……”

    我听得不免暗犯纳闷,蹙眉寻思道:“你没遇到我遇到你的那个奇遇?怎么会这样呢?我遇到你的时候,你不是这样说的呀。”有乐转觑我的神情,称奇道:“你真遇到我啦?啥样子的?”

    “长出胡子之后的你,更加成熟和沧桑,”我拿起烤翅,放近嘴唇做着有胡子的模仿,回想道,“而且眼神里竟似包含有说不出的悲伤与哀痛、甚至惊惶无措、绝望至极的神情。”

    我瞥他神色变化,心下琢磨着要不要告诉他更多细微情形,诸如身上有血迹和泥污,还穿着破损的甲胄,头发蓬乱,惶惶如丧家之犬,并且被一伙莫名其妙的散兵游勇追缠不休。

    有乐听了连忙取出镜子,将烤翅放到嘴唇上,对镜自瞧,说道:“没想到我长出胡子会给你留下这么强烈的观感,看来我要尝试留胡子瞧瞧形象如何改观……”

    我闻听身后墙影里发出簌簌异响,陡感不安,向他身边靠过来,问道:“你有没听到?”有乐似亦察觉有些动静传近,朝我打着手势,熄灭灯光,凑嘴到我耳畔,小声说道:“我也听到了,外边有动静。”

    “外边除了风吹草木,就是守夜的小侍走动,哪有什么别的动静……”没等说完,我眼前一暗,难抑郁闷道,“我说的是屋子里有些怪声,你怎么反而把灯熄灭了?”

    “咦,里边熄灯了。”有人蹑手蹑脚地走近门外,压着话声说道,“看不清楚里面的情形,这会儿他是不是已经钻进被窝了?没法看到他跟她有没‘那个’,这怎么能晓得咱们的打赌谁输谁赢?白跑一趟,还不如继续回去烤青蛙吃,我屋里还有一笼。”

    随着一个大脑袋之影晃出来投映于纸窗,我听到信雄的声音:“我是勇敢的!先前投了几个石头,把守门的小侍引开去坟林那边了。”

    伴随着地翻滚的动静,信澄的声音传来:“总算甩掉五德了……”纸窗上投映的大脑袋之影转动,信雄压着话声说道:“闭嘴!小声点儿……”

    随着连串的翻滚,信澄的声音在庭院里响起:“你说什么?”

    信雄走去拿起大喇叭,对着他耳边大声说:“我说,小点声!”信澄啧然道:“跟你们这些家伙搞夜行,真是太吵了!”摸黑着地一滚,头撞在树干上,叫苦:“哎呀哇靠!没想到这有棵树……”改而另往一个方向翻滚过去,黑暗中传来掉水的声音,并且呼救:“池水好凉,救命!”

    我闻声一怔:“先前没留意到庭院里还有池子。”有乐在我耳边悄声说道:“这院里有个很深的清池在院墙角落那边,从前我们常跑来游泳玩耍,并且从屋顶蹦下去比赛各种姿势跳水。毕竟是自家园子,周围的路径早都玩熟了。不过好久没来,想不到那池子周围长满了茂密的杂草……”

    “不上吊会死吗?”信照走到池边闻听蛙声从水草里传出,啧然道,“我是要先捞青蛙,还是要先捞你?”

    趁着外边混乱,有乐伸手将门缝悄拉更大些隙儿,只见信澄爬到池边,擞着水跑来,拿出一盏小油灯揭下外罩的皮套儿,点亮照门,口中念念有辞:“芝麻开门!不对呀,怎么灯神没出来帮我开门……芝麻开门?”

    “你叫木瓜开门都没用,还芝麻?”有乐突然拉开门说道,“夜这么黑,你们跑来搞什么鬼呀?”

    “不搞什么,”信雄欲躲不及,只好挺胸上前展示肌rou,抖着肥腩说道,“我们来比赛跳水……啊不,我来看他们比赛跳水。这是信澄的主意,趁我吞了太多蛇胆,身上乱热,忽悠我来看他跳水。”

    信澄着地一滚,翻到廊柱后,以头巾掩着脸,露半边出来说道:“不关我事。其实我是被信照忽悠来看他捉青蛙的。”

    “谁说我捉青蛙?”信照背着手走近,突然咧嘴笑道,“其实我是来捉蛇的。瞧,好大一条!”

    说着,冷不防拿出一条扭动之蛇,伸去信雄面前。众人吓一跳,皆避恐不及。信雄缩回胸脯,躲去有乐身后,转面却瞧着我,愣着眼问:“咦,小婶婶,我有没踩着你从被窝里露出之足?”我把足缩进被窝,抿嘴摇头。

    有乐啧然道:“哪儿弄来的活蛇?”信照转头朝池子那边扬了扬下巴,笑道:“池中有水蛇,下次谁要玩跳水比赛,可得当心了啊。”有乐见他边说边拿蛇进屋,不由皱眉说道:“拿蛇去远处扔掉,不要拿进来。”

    “这蛇不小,”信雄在有乐肩后伸脸说道,“扔掉浪费,不如就在这里做蛇羹,正好给咱们醒醒酒。”

    “蛇羹好,”信照听了就随手将蛇扔给信雄,转身往门外走,说道,“我这就去廊间生一锅水。”

    有乐看着那条蛇从我头上抛飞而过,他仰面说道:“越看越不像水蛇,小心可能有毒。”蛇啪的一下掉到信雄肩头,将其吓一跳,蹦着脚惊叫:“要钻进我裤裙里了!”慌乱之下,他居然将蛇甩飞过来,掉到我正捂着的被子上。

    我匆忙从被窝里跑出来,转面瞧见那条蛇钻进了被褥之下。信雄跳到被子上乱踩,叫嚷道:“踩扁它!快过来一起踩瘪它……”信照闻声返回屋内,掀开被子,寻觑道:“哪呢哪呢?被子底下哪有蛇的踪影?”

    有乐亮起灯,拿去照耀榻席,四下乱觅,不见蛇影,他懊恼道:“跑哪儿去了?唉呀,弄条蛇进屋躲了起来,叫人怎么敢安心住下睡觉?不行!就算把整栋房屋翻个遍,大家非找到它不可。”

    “找着了!”信照掀开榻上竹席,指着靠墙一角,探眼去觑,说道,“这儿有个窟窿,里边似乎发出轻微的簌簌之声。蛇大概从这个板壁破裂处钻进去,然后溜到外边去了。”

    “簌簌之声也可能是老鼠发出的动静,”有乐见我神色不安地退避到门外走廊上,他摇头说道,“就算挖地三尺,也要搞个水落石出。不找到那条蛇,别说她不敢进来睡,连我也要跑到外面去了。你们也不替人家想想,睡到正熟的时候,那条蛇悄悄钻进被窝爬到身上,那有多吓人?况且可能是毒蛇,睡觉之时被它咬到怎么办?”

    信雄跑去外边拔了一根碗口粗的灯柱,拿进屋来乱戳一通,撬开地板,转头安慰我,说道:“别怕有我!瞧见了没?我有这么粗一根硬梆梆的器具,何惧一条软蛇?找到它就轻松打死,继续做蛇羹给小婶婶你补身顺便压惊噢?”

    看见这般架势,我连忙再往门外后退开些,觉得里面似乎要拆房子了。我抿着嘴在门外瞅着,心想:“他哥刚给我安排了个住处歇脚,才刚入住就要被这帮家伙折腾没了。”果然转眼工夫,信雄和有乐已将墙壁连同几层地板一古脑儿掀掉。信照不知从哪儿找来一把铲,也在那儿挥汗刨挖墙根。信澄攀着檐头爬上屋顶,揭开瓦片乱扔,往下边探觑着问道:“我在上边拆,你们在里边拆,比赛看谁拆得快,好不好?”

    “我最快,谁也别跟我抢第一。”信雄拿出纸筒喇叭,朝屋顶喊了一声,转过来对着有乐耳朵大声说道,“先前那个喇叭筒给你了,我又做了个更大号的。仍然大过你!”

    “哇,这么大啊?”有乐顾不上瞧,低头瞅着地板底下,失声惊呼道,“信照你看见没有?这屋子底下怎么会有个土洞这般巨大,而且里边黑漆漆,显然深不可测的样子。它哪儿来的?”

    信孝一路奔来,挤进屋里探头探脑,还从股后拔个茄子扔下去,咋舌儿道:“真的很深!你看茄子都被黑暗的巢xue吞噬了……”说着,又拔出一根茄子。有乐转头闻了闻,愕觑道:“你从哪儿冒出来的?”信孝抬起茄子往屋外指了指,说道:“先前我悄悄跟在他们后面,听见你们在里边拆屋并且发现地板下别有洞天,我就转返回去四处喊人来看,瞧见没有?越来越多人闻风纷来围观了。有我领路在先,外边那些八卦布局形同虚设。”

    守夜的小侍懵然挤在人丛之间,困惑道:“我们先前被人引开,只不过去外边转了个圈儿回来,里边怎么就拆屋啦?”

    “不拆不行,”信照领着几个壮汉拿着铁镢或铲忙碌进出,顺手将一大张鳞斑之皮抛到阶前众人脚下,说道,“底下有那么大的蛇巢,这屋没法住人了。”

    众人在洞边面面相觑,惴然道:“此xue若是蛇巢,这条蛇岂不是举世无双的巨大之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