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星海难宁（二十九）缺漏印章
“星图演示系统在哪？” 李长念一怔马上回应道：“请跟我来。” “我还有一个请求，星图演示系统我希望能够以三维模型的形式向整个航舰控制室内所有人公开演示。”李长念搀扶着走起路来有些摇晃的老者，开口说道，“刚刚我简单数了一下，好像科研舱室的人都来到控制室了。” “我们啊，此行没什么其他需求了。”老者低着头神色平静的看着跟前表面暗沉的台阶，在李长念地搀扶之下有些颤抖地艰难踏了上去。对于这个岁数的老人来说，走任何有高低差的路都伴随着一定的风险。 “灵炔，调低航舰重力模拟指数。”说完李长念沉吟了一会儿，在老人有些慌忙想要打断的举措之下依旧继续开口补充道：“调到六分之一就好。” “收到！” 看老者有些嗔怪地看着自己，李长念笑着摇了摇头，“让乘客在航舰上保持最基本的舒适感，可是我作为舰长的职责才对，您可无权干涉。” “哼，我只是嫌你咋调整的这么晚而已。”老者干巴巴地反驳了一句不再看李长念而是向着控制台最前端走去，“只要这次任务顺利就好。”突然，老者慢悠悠地接着之前所说内容的补充道。 “这是我们的职责。”李长念认真地回答道。老者微微偏头想要看向李长念，但转头地动作仅是持续了一瞬便又重新看向前方。从李长念的视角来看，老者整个身体在自己说完之后似乎都放松了许多，本就佝偻着的身体变得更蜷缩了几分。 未待李长念跟上前，老者已经开始熟练的cao作起航舰控制台的AI系统了，一幅带着十几个标记点的二维星图在李长念眼前徐徐展开，紧接着随着控制室光栅系统的开启，二维星图从一块平面之内逐渐浮现，那一瞬间，李长念感觉自己好像正立身于海角处静看地平线那抹缓慢上升的火红色太阳。随着西泰山号愈加临近太阳，星图模拟系统所展现而出的太阳模型已经不再使用数据库内的既有信息而是开始对窗外的太阳像进行即时演算了。 在接下来一段不长的时间里，西泰山号控制室内都异常热闹，老者调取而出星图上的十几个标记点附近，随着几位研究员逐位细细讲解，每个点位附近都多出了一长串信息链，李长念几人认真地记录着重要内容，在听讲解之余也是不时提出问题与建议。最终经过协商讨论，终于是将十几个标记点分为了三个等级。 其中，只有一个点位是“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完成”的，而剩下的部分则分成了“尽最大可能完成”和“可以舍弃”。“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完成”的那个标记点位，是经过老者所带团队紧急对浮现于太阳周遭金龙虚影的运动规律连续几日周密计算所得出的，也是此次任务披露单中所列明最为重要的部分，可以说，舍弃其他的，完成这一项就算是完成了此次任务；而如果舍弃这一项转而去追求其他任务的完成，此次出行基本上可以称之为毫无意义。 老者也简单解释了一下原因：金龙虚影凭空出现，对近日磁场产生剧烈扰动，是原本布设在近日轨道之上的多个无人卫星所勉强记录到并传递的信息内容中所示明的，只是很可惜，由于近日轨道磁场的暴动，无人卫星全部都报废掉了，后续的数据采集与记录也无从说起。但可以确定的是，金龙虽然看起来是实质的，但这只是源于可见光谱的基本表象而已，从数据上来看，它很可能只是某种超大型投影设备所为，虽然不明白这种设备的运行机理，但可以推测的是，它出现的目的很可能是为了掩饰某个对吞星者来说非常重要，亦不能被星联所察觉的行为。 而这个“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完成”的标记点位所划定的范围基本笼罩了吞星者黑色柱状物对太阳的所有垂直投影面。在对吞星者几乎一无所知的情况下，这无疑是非常冒险的行为。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其必要性可见一斑。 在对所有任务标记点做完批注之后，李长念环抱双臂皱着眉头静静地盯着浮于航舰控制室半空中的巨大星图模拟图像，火红色的巨大太阳虚影将李长念正对着太阳的身体部分映衬成了枫叶色。控制室内除了忙着与第四舰队联系的杨凡以及做完自己的讲解工作已经找了个地方就近坐下低垂着头的老者，几乎所有人都保持着与李长念类似的姿态看着这副三维影像。 貌合神离这个词汇如果修改为形合神异，应当能够恰好符合此刻西泰山号控制室内众人的神态。 “队长！我们即将抵达第一个检测点位。”灵炔重复确认了几遍西泰山号此时到达的位置又与半空中的三维星图对照了几遍，才终于是向尚处于沉思状态的李长念提醒道。 “按顺序正常进行就行，星舰航道虽然没办法自动调整了但至少暂时还没有什么问题，非必要情形下还是不要随意手动介入为好。”顿了一下，李长念保持着沉思的姿态呢喃着补充道：“算好时间，以必要任务为最高优先级。” “抱歉了各位，我们星舰航道所联结的动力系统信息库出了点问题，所以很可能有些标记点我们是没办法进入那个范围的，我刚刚计算了一下时间以及航程分配。”说着李长念开始迅速在跟前的控制台上输入着内容。 一缕缕高光标点开始在半空的三维星图上浮现出来，李长念不时抬起头确认演示图像是否与自己脑海中所想的内容一致，直到带着西泰山号此时运行位置的星舰航道与刚刚老者所绘制而出带有任务标记点的预定轨迹同时展现在所有人眼前，李长念以西泰山号所运行星舰航道上的一些点为圆心，在一定范围之内尽可能将任务标记点囊括在了其中。一些相距甚远明显不可能达到的点位则是直接舍弃。 不知是巧合还是冥冥之中故意为之，西泰山号所运行的星舰航道中的某一段与“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完成”的标记点位做到了几乎完全重合。 “灵炔”。做完这一切，李长念重新直起身子提醒了一下正伏案调试数据的灵炔，紧接着指尖虚划，将相关信息直接向灵炔的工作台共享而去。 “嗯。”灵炔头也不回，闷闷的哼唧了一声，接到李长念输送给自己的内容之后将其与之前所记录的内容又做了删减等调整工作，最终在动力系统信息库之外外接了一套手动程序，以便在部分任务标记点位附近做一些动态的舰位调整以保证监测工作的进行。 李长念视线越过灵炔纤细的腰身和有些凌乱的碎发，仔细地确认其cao作台上的程序输入是否存在问题，并在脑海中将程序简单的演示了一遍，在确认无误之后才终于是收回了视线。 老者一只手撑在控制台上，另一只手循着某种规律铛铛铛地敲击着桌面，眼神微眯似乎精神有些朦胧，但眯缝之中那抹精亮分明暴露了其思维显然不似此时作态这般慵懒。一个长长的哈欠之后，眼睛中却并未有丝毫湿润的样子，“还不赶紧回科研舱室去，监测工作可不会等人。” 经老者这一提醒，几个本一直盯着星图演示的研究员眼神迅速泛动了几下清醒过来，向航舰控制室内第十三小队的几位队员以及李长念简单打过招呼之后彼此轻声交流着向控制室外走去。也许在西泰山号启动之前科研舱室内部的研究团队就借助部分航道做过演示，推测出了哪些任务标记点在此次航程中是不可能抵达的。所以负责相关监测任务的研究员并没有留在西泰山号上，另一种原因则可能是这些任务相对来说并不重要，并没有人为cao控的必要性。 目送着几位研究员的离开，整个控制室内安静了一会儿，突然李长念眉头一挑，开口向控制台下的几人询问道：“费德萨帝和圣露伊思·霍姆斯人呢？回控制室这么久，居然一直都没看见这两”最终将视线停留在了闻声一怔转过身来的天择身上。 “害，老大，你是不知道他两躺你驾驶台上睡得有多过分。”天择耸拉着脸一副实在是受不了的样子，身旁坐着的肖充迪也是跟着转过身对着李长念撇着嘴意味深长的点了点头。 看两人的表现，李长念依旧是皱着眉头，“所以他两人呢？” “哦。”天择赶紧走上前，“我看他两睡的挺死的，就在你控制台上找了找看西泰山号有没有榫卯系统。”天择在李长念身前的控制台上一阵cao作，最终在出现确认按键之后扭过头看向李长念有些不确定地问道：“所以现在把他两重新弄出来？” “他两能自己出来吗？” “应该能。”天择闻言又重新站起身，右手迅速一划将榫卯系统的运行程序又重新关掉。 “那就行，让他们俩醒了自己出来吧。” “我觉得您说得对。”天择笑着身体迅速一躬，赶紧跑回了自己的位置，只不过越过李长念时屁股还是不可避免地挨了一脚。 李长念在控制台上随意按了几下，在临近老者身边的位置调出了一把座椅，随即坐了上去，深深地吸入一口气之后又缓缓地吐了出来。 “怎么了，感觉有些压力？”老者视线跟随着李长念，看李长念这副模样眉头轻挑，开口询问道。 闻言李长念嘴角微微上扬，整个身体逐渐放松陷入了身后的座椅之内，感受到包裹全身的舒适感之后甚至还施施然闭上了双眼，“是有点。” 几个呼吸之后，待老者百无聊赖地重新将视线投向半空中逐渐虚淡下去的火红色太阳时，李长念地呢喃声重新传入了老者耳中：“压力面前保持优雅，多好。” “哟，还挺哲学。”老者一哼，无奈地轻笑着摇了摇头，“心境还不赖。” 短暂的平静并未持续太久。与第四舰队进行联系的杨凡经过一段时间的尝试之后终于是联系上了第四舰队，只不过让其未曾料到的是，对方竟然直接开启了舰长对话权限，也就是说此刻西泰山号能够让双方航舰进行联络的就只有持有舰长密匙的李长念而已。 “队长，第四舰队那边有反应了。”杨凡向李长念提醒道。 李长念依旧是保持着放松的姿态淡淡道：“他们怎么说？” “他们提高了对话权限，只有你才可以接收第四舰队的信息。”杨凡声线平静地说着，手中动作并未停止，“我马上将内容直接传输到你的信息库里，这样就行啦。” 说完，一份标红的文件就已经迅速显示在了李长念视线之内的虚拟界面之中。李长念睁开双眼有些诧异地开口呢喃着：“舰长级对话权限？”说着依旧是躺在椅子上，但晃动着的眼球明显显示其在cao作着虚拟界面以打开文件内容。 “我是卡托·撒希维兹。”一道有些沙哑又带着磁性的声音传入李长念耳中，“现在，我代表星联最高委员会与你通话，接下来我们将接管西泰山号，以保证西泰山号监测任务顺利进行，请贵舰舰长为我们提供航舰密匙以保证远程接管的程序运行，我们将对贵舰舰身数据在云端进行详细检查，以判断贵舰在执行监测任务之前是否有保障监测任务稳定进行的能力。” 李长念双眸平静地仔细聆听着耳中的声音，待内容说完之后又等待了一会儿，确认对方没有内容补充之后才启动语言信号捕捉程序。 语言捕捉程序也是通过墨子通讯系统运行的，其能够实现对语言神经信号的捕捉并通过语言信息库将其按照使用者的原声传输出去，在与舰长级权限对话具有相同保密需求的场合，这是常用的方式。当然，有些时候还可以作为翻译软件使用，只不过用于翻译的话，其输出结果与使用者想要表达的意思之间往往容易产生歧义，特别是其他语言与中文互译时，这种歧义甚至可能传达截然相反的信息。 “在此之前，我希望贵舰能够解释一下这么做的原因，从我方所获取的任务内容来看，并没有载明有贵舰队接管的可能性场合。在此之前，我方在接到贵舰要求提供星舰航道的要求之后与星联方面做了紧急联络，星联方面要求我方在能够确认航舰本身没有问题的情况之下直接完成任务即可，并表示星联方面会与贵舰进行联络以说明情况。我相信在这不短的时间里，贵舰已经与星联方面取得了联系。” 卡托·撒希维兹那边并未沉默太久，在这种双方舰长直接通话的场合，对某个问题停滞太久只会增加对方的疑虑，毕竟这种级别的交流所涉及的很可能关乎航舰自主权的归属问题以及衍生而出的安全问题，而这些点都是一艘航舰或者一个舰队的舰长所最为重视的。 “我舰暂未接收到星联方面的联络，但希望贵舰能够重新确认第一条信息，我现在所代表的是星联最高委员会在与你进行通话，所涉内容既是机密，也具有最高优先级。希望贵舰考虑清楚，否决这一决议所可能引发的后果！” 卡托·撒希维兹最后明显露出了一丝威胁的意味。例行等待对方是否有内容补充之后，李长念不为所动地回复道：“将在外，军命有所不受。我舰现在具备自主执行任务的能力，在没有确认是星联方面的要求之前，仅凭贵舰一家之言，恕我不能拿整个航舰以及任务无法及时履行这一可能结果开玩笑。当然，如果贵舰能够拿出相关凭证，我舰悉听尊便！并愿意承担一切后果！” 李长念将信息传输出去之后仅不到一息之内，一封红色文件便是浮现在李长念眼前。文件输送到自己眼前的速度以及这份文件所代表的意义令李长念眉头紧促，疑虑间还是选择打开文件看内容之后再做判断。 文件的内容很简短，就是要求西泰山号舰长在看到此封文件之后将星舰航道图传输给文件提供方即可，并没有卡托·撒希维兹所要求的交出西泰山号的航舰控制权。李长念视线划过盖在文件字迹之上的红色印章，第一眼并没有让其产生什么反应，但视线仅移开了一瞬，一股难以抑制的气息随着视线重新看回那抹印章几乎是一瞬间便是从其周身爆发而出，甚至本因身体靠在座椅上被压在身后的发丝都因此飞荡起来。 这股气息仅向外扩散了两三米的范围便又被李长念重新收纳了回去，但依旧是被坐于其身侧等待自己任务标记位置到来的老者所感知到了。由于整个过程实在是太快，老者虽然迅速将视线投向了气息源头，但依旧没有发现李长念有任何异常，如果李长念因为肌rou僵硬而身体坐的更加直挺也算的话。 李长念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这幅印章，视线直盯着一处如果不细看之下必然会忽略掉的缺漏之处。只见，呈行楷书写而成的“林中剑”三字中的“剑”字中第六划与第七划之间有一丝非常微小的空隙，这丝空隙可不是印章制作之时由于失误而至的，而是在近十年前林中剑刚担任星联最高委员会首席，李长念出完任务回来给其贺喜时，拿起那块最初的印章细看之下情不自禁抚摸时不小心给扣掉的。 而经过快十年了，印章早已不知道更换过多少代了，那块最初的印章李长念也只在林中剑办公室的抽屉中见到过，还非常珍惜的用一个真空盒给保存了起来。林中剑不止一次地给李长念说道过，这块印章对他有多重要，而导致这块印章出现缺漏的始作俑者李长念自然没少在其感慨之时被嫌弃。 “撒希维兹舰长······”情难自抑之时，李长念都忘却了此时自己正在与卡托·撒希维兹进行舰长级权限的通话，竟直接开口出声，虽然迅速清醒过来阻止了自己的行为，但一时间还是没办法迅速将情绪平复下来，即使此刻神色依旧维持着那副平静的样子。 所以说珍重之人逝世所留下的浓厚悲伤并不只在其刚刚离开的那几日，此后任何能够唤起与其相处之刻的细节，都可能成为引爆情绪的导线。 李长念随着情绪略带颤抖的声音响起的瞬间，第十三小队的所有成员几乎是同一时间向李长念的方向看去，在看清李长念神色平静的面庞之后又狐疑地怀疑自己是不是幻听了又继续做着手中的工作，只有肖充迪与灵炔眼神有些担忧地看了李长念好一会儿，再三确认李长念没事之后才回头继续干自己的事。 李长念深呼吸了一口气，陷坐在椅子上的整个人都由于情绪波动导致身体有些发热，“我方接受此文件上所载明的内容，即刻为贵舰提供星舰航道。至于贵舰所提出的其余要求，暂不予接受。待贵舰拿出相应的文件之后，再做打算。还是同样的话，我舰愿意承担一切后果！” “如此甚好，我将根据贵舰所提供的星舰航道判断接下来所可能需要采取的行动。与此相关联的，比如可能的航道变动，希望贵舰能够及时听从命令！” 第四舰队之上，卡托·撒希维兹右手捏着一封红色纸质文件，一个呼吸间，便摘掉了贴于太阳xue上的金属贴片。目光深深地看着巨大悬窗上经过AI系统降低太阳亮度之后，显示在第四舰队与太阳之间的一个亮点，面庞上看不出任何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