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第一次神游
这是第一次主动的御梦神游。 与前些天那次被带外国口音的少女的声音唤醒、被动离开rou体的情况一样，安家宜感觉到自己的视觉得到了加强，能够感知的光谱范围更大，色彩也更丰富。 尽管宿舍已经关灯了，但他依然能对所有的事物清晰所见。 所有的东西，都在散发着微微的光。 他猜想，这种微微的光可能是红外线吧。 毕竟一切高于绝对零度的物体都有热辐射，而这种热辐射人类的眼睛本来是看不到的。所以人类以为东西是不发光的。 科学的研究告诉人类，其实所有的物体都发光，只不过我们人类的眼睛障碍住了而已。 目前这个电磁波身体，看来能够直接接收并解读红外线光谱。 安家宜再次看到自己的身体稳稳的躺在宿舍床上，而此刻宿舍里的其他人也都睡了。 和第一次不同，这次安家宜已经积累了一些在“清醒梦”中控制心智、内敛情绪的经验。 他试着用一种平和的理性的态度对待自己目前的状态。 然后，安家宜试着像第一次那样，从床上移动下来。 下了床以后，站在原地。 真的能感觉到自己的双脚是踏在地面上的！ 除了双脚，安家宜也能感觉到自己的双手和身体。如在清醒梦中所做的，他试着扳动手指。 手指扭向不可思议的角度，能感觉到压力，但没有疼痛感。 这就清晰的表明，确实不是在“驾驶”着我的蛋白质rou体，而是驾驶着一台别的机体。 向脚下看去，能看到脚和腿，是穿着衣服、裤子和鞋子的。 这衣服、裤子和鞋都是平常穿的。 但身体确实微微有些模糊，不是那么清晰。 这种模糊，并不是“信号干扰的雪花”那种含混不清，而是有一种流体感，像是有橡皮泥或者果冻做的，不是硬邦邦有清晰锐利轮廓的。 安家宜试着稍微向前移动，这种感觉并不是迈步走，但也显然不是飞行，更准确地形容，像脚上穿着轮滑鞋，被一根绳子拉着或者有人在背后推着滑行。 滑行带来的飘飘悠悠的感觉：飘飘忽忽，晃晃悠悠，恍恍惚惚，安家宜移动到宿舍门口挂着的镜子前。 他可以在镜子里看到自己，模样清晰，面貌如常。 “不知道假如别人看到，是什么样子。”安家宜想，“肯定是看不到的。即使能看到，也许也就是个模糊的白影吧。” 毕竟频率不同。人的眼睛能接收到的电磁波范围，最大也不过是380nm到780nm窄窄的范围。 除去视觉，听觉也得到了加强。 安家宜仔细体会，自己确实能够听到很多的声音交织在一起： 夜鸟的轻啼风吹床帘的沙沙声，风吹树叶的簌簌声，猫咪跑过屋顶的踏踏声，楼下宿管大爷的收音机声，街上汽车声，远处的商店街酒吧的音乐声，以及屋里的鼾声，隔壁的鼾声，楼上的鼾声…… 无数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却并不轰鸣吵杂，反而能清楚的分辨，清晰的分别，既能感受到音色的不同，也能感觉到声音来源的方向。 站了一会儿，稳定心神，开始移动。 穿过宿舍的门，感觉微微有一点点阻力，好像穿过了一个纱帘，然后，向着宿舍楼下飘飘忽忽而去。 虽然尚不能向伊曼纽尔·史威登堡、斯里尼瓦瑟·拉马努金、但丁·阿利吉耶里或者莲花生大士那些伟大的前辈那样横向穿越位面，纵向穿越六道，但稍微调整频率，走入自己所处的现实，也是作为新人伟大的小小的一步。 安家宜对自己能做到这点感到非常自豪——能体会到正面的情绪：有趣，舒爽，但仅限于此； 绝对不敢升起兴奋或者紧张等剧烈的情绪，那样会失去注意力焦点，散掉现在的状态，回到普通的无梦睡眠之中。 安家宜谨记小光的话，试图将情感收敛在一个稳定而轻松的范围——尽量去想一些美好的事情，但不要刺激。 “多观察，不要轻易下结论。“小光说的太对了。 嗯，我原来也有如此与众不同的一面，我以为我只是芸芸众生当中的毫不起眼的一员。 想到这里，安家宜多少也是有一点得意的。 尽量屏住一个又一个轮番升起的念头，就像屏住呼吸似的——尽管实际上并不需要呼吸。 就这样，安家宜慢慢地飘出宿舍楼，飘到篮球场上。 突然升起一个念头，既然我是飘荡着的，那我能不能飞起来呢？ 安家宜试着去“飞”，但似乎身体有千钧重，不但飞不起来，好像“跳”也跳不起来。 再次试着助跑。飞的念头带着上半身，仿佛把上半身拉扯得很长，但是腿在后面，腿跟不上身体。不管多用力跑，似乎完全跑不动。 “目前功力不够，修行不到。”安家宜想。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么回事，反正当下只能进行相对匀速的滑动或者飘荡。 刚刚学会神游的安家宜，就这么悠哉地在学校里逛荡着。 夜已经很深了，校园里一个人都没有。 路过食堂的后门，突然被一只猫看到了。“喵呜！”猫大吼一声，炸着毛逃掉了。 它看到我了？人们常说猫能看到人类看不到的东西，原因是猫眼接收到的电磁波范围比人眼更大，看来是这么回事。 可怜的猫咪，安家宜想，我并不想吓到它。 一路飘荡，一路观察，安家宜享受着这种崭新的体验。 在视野里，整个世界都是微微发光的，楼宇发光，自行车和汽车也有微微的荧光。 树木光芒的亮度会高一些，但并不刺眼；花儿和小草们的光连在一起，形成一幅美丽的光幕。 光的颜色、形态和给人的感觉各有不同。 树木和花草是温柔而稳定的绿色光芒；人造之物的光更暗淡，但更具流动感，就好比汽车和楼房，泛着一种液态的波动的光，好像夏天的时候向河水里泼洒了一些汽油，在太阳的照射下泛出微微波动的彩色。 被吓到的猫突然发出刺眼的黄色闪光，然后随着它逃去，黄色的光渐渐褪色成一团暗淡模糊的橙色。 光不仅在实体周边存在，安家宜还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 初夏时节，校园里有些大树的树冠刚刚被修剪，只剩下突兀的树干和几根细瘦的新枝芽。 但被剪掉的部分的光依然存在，整棵树木的光晕是一幅蓬勃生机的样子，就仿佛真的有一大团茂密的枝叶覆盖着这棵高大挺拔的树木。 光从地下升起，沿着树干向上爬升，一直到喷散开来，形成巨大的伞状。 安家宜想，这可能是这棵大树的生命之光吧。 这一切真的是太美丽了。 除去这些地面上物体的丰富多彩、绚丽迷人的彩光，似乎整个世界沉浸在一团灰白色的迷雾中。 说是迷雾吧，似乎也不太准确，因为视野十分清晰，什么都看得到；但说清晰吧，感觉有非常奇怪。 视野亮度既不是白天太阳那样笔直的光线照射，也不是路灯摇曳斑驳的光亮叠加。 视野的亮度，就是“有亮度”。 而这种“有亮度”的亮度，并不来自于某一个具体的光源。 因此，实际的感受是一种类似于一切事物都沉浸在一股白茫茫、灰蒙蒙之中。 这是非常难以形容的一种图景——即是朦胧的，又是清晰的；即使蒙蒙的，又是色彩斑斓的。 这图景让人想起来梵高的《星空》和《麦田群鸦》，想起了爱德华·蒙克的《呐喊》。 这些画家真的有与众不同的眼睛，他们眼睛里的世界，与安家宜此时此刻看到的，是多么一致呀。 除去感受到光，神游中的安家宜也能感受到声音，也能感受到风，甚至依然能感受到脚下的地面。 如果登上人行道，或者登上几节台阶，便能清晰的感觉到落脚的实体感。 当轻轻抚摸周围的物体，也能感觉到仿佛触摸到了光。 没有生命的物体，比如楼宇或汽车，手可以直接穿过实体。 而有生命的实体，比如树木，则不行。能感觉到一股类似于磁铁的斥力的阻力，阻碍着手穿过树木。 如果用力按下去，手会滑向一侧。 脚下的小草也如是。当踩到小草，脚实际上是踩在“草尖上”。 语言啊，语言，真的是束缚思想传播的障碍。明明是只要体会一下，就一切都明了清楚了，非得用固定的符号来实现感知和记忆的传达和共鸣。 安家宜感叹到，我真是无能，词穷的我难以形容出现在无与伦比的美好感受。 飘荡了很长时间，终于想起自己到底为什么要出来逛了——我要去吉布森集团的工地。我倒要看看那个金发的鬼子有什么秘密不让我看的。 顺着校园的小路，安家宜飘荡到校园的后侧。 这是第四次来，倒也是轻车熟路了。 飘到绿色铁板围成的围栏，毫不犹豫就钻了过去。钻过去了也没什么感觉，就好像穿过一片纱帐。 进来了才看到，其实这里不过就是一片乱糟糟的工地而已。 这边堆着砖头和砂土，那边停着几辆小型的工程机械，有挖掘机，起重机和卡车之类的，没有什么稀奇的。 “我真是孩子气，多此一举。”安家宜对自己说。 又往前飘了一阵，看到三角形的大花坛，被用绿色的苫布和铁板完全包裹起来了，连顶棚都密不透风的。 好奇心又升起来了，安家宜驾驶着自己，向着被围起来的花坛飘了过去。 刚想直接穿过铁板，手伸向铁板，就感觉到想被重重地电击了一下，又像是被火烫了一下，再或者是被马蜂猛蛰了一下，剧痛一下子冲到脑髓里。 安家宜赶紧把手抽了回来。好在那种感觉只是一瞬间的。离开了，就没有了。 就算是这样，也吓得够呛。 稳了稳心神，安家宜想，这玩意难道是通电的？防盗的？ 挺危险的，还是别碰它了。 围着这个花坛的三个等长的边，转了一圈，突然发现，其实有一块铁板有个缝，可以看到，铁板缝里面射出微微的光亮。 看，还是不看？ 看吧，来都来了…… 在“来都来了”这句拥有强大魔力咒语的加成下，安家宜又仗着胆子，小心翼翼地在不触碰到铁板的前提下，从那两块铁板的缝中瞄进去。 那是什么呢？真奇怪。。 铁板围起来的，是原本的花坛。 但三角形的花坛里面，土和植物都被清理走了，取而代之的，是铺上了一层灰红色的土，土上面泛着一股红褐色的光晕。 正三角形的花坛，三条边发出白黄色的亮光；三角形的每个顶点，都向对应边做“高”，就好像小学数学题目那样。 三条高也都射出同样的白黄色的亮光，把正三角形分成了四个面积只有四分之一花坛本身的正三角形的小号的正三角形。 在这些小号的正三角形里，再沿每个顶点取高，有做出一个更小的正三角形，整个图形一直细分下去，黄白色的线条在灰红色的土层上切割出一个无穷无尽的图形…… 安家宜绞尽脑汁，终于想起来了，这幅图其实是一个“谢尔宾斯基”三角形啊，是分形几何学中的图形。 他搞不清楚这个图形有什么含义，等回头得去请教一下乔安娜。 这个在地面上被光线刻画出来的无穷无尽的分形图片，似乎有一种吸力。安家宜不敢盯着看，他能感觉到，这种无穷无尽的分形好像要把人的魂魄都吸进去一样。 稍微往上一点，还有很多模糊的光影，似乎是文字，有似乎是图形，有规律的浮在这个图形的上空。 既看不清楚，也看不懂，也就算了。毕竟也害怕不小心再被铁板电一下。 稍微往后退一点，安家宜才注意到，以花坛正对着院外方向的顶角为起点，地上铺着古朴的石砖的小路，也映出微微的土红色的光晕。 只不过这光晕比花坛里暗淡的多，所以刚才没被发现。 一开始，还以为这条小路是环型的，后来仔细观察了一下，发现不对。想起那天听到外国人说的，这条小路是以斐波那契数列的弧度“甩开”的，感觉应该是这样。 这条小路像个蜗牛壳一样，旋转着绕开来，另一头对接着花园里侧的一个月亮门。 安家宜沿着这条小路，飘荡过了月亮门。 其实，月亮门边上的矮墙，很多都坍塌了，一眼就可以看到里面的大宅第。 有的地方被工人们架上了一些架子，显然正在准备修缮。 转过月亮门，走到鬼楼门口。上次来的时候，并没能入鬼楼。 这次凭借着御梦神游的能力，走到大门口，很郑重地把手伸向大门。 没有任何障碍，轻松穿过大门，飘浮到建筑里面。 进入这栋房子的一瞬间，安家宜居然生出一种强烈的，无来由的熟悉感和温暖的感觉。 上次体会到这个感觉，还是前些天在梦中回到伴随自己童年和少年成长的，位于父亲单位大院单元楼的家里。 在这种熟悉感和温暖感包裹下，不但丝毫不感觉在深夜来到平时白天都不愿来的凄惨破败的鬼楼中是件很恐怖的事，反而好像回到了自己童年的家里一样，泛起一股仿佛是回忆，但有没有什么实质记忆内容的温存感。 一进正门，是个很大的门厅。靠着门厅左右两侧，是环抱着门厅的楼梯，通向二楼同一个大门。进入门厅，里面有个内厅。 内厅非常宽敞，恐怕足足有上百平米。 内厅里空荡荡的，什么家具也没有了，墙面上的墙布也已经斑驳破烂。 从深浅不一的方形阴影可以想象，这里曾经应该挂着很多很大的画，只不过现在都不见了。 内庭的挑高特别高，一直可以看到二楼的楼梯间。 二楼的楼梯汇聚到一起，然后还有一扇门通向内庭的方向。 门早就已经不见了。但可以看出，二楼楼梯间到内厅，有一个类似于阳台的突出台面，有半人高的石材扶手，可以俯瞰整个内厅。 内厅的顶很高，是个穹顶。有一个巨大的铁锚一般的吊灯垂下。 吊灯早就破破烂烂了，灯泡都不见了，灯座也都腐朽了。 但依然可以看出精美的铸铁铁艺，浮雕着一条条蛇昂着头，口里衔着苹果装的灯座。 穹顶上依稀可以看见彩色的油画，但实在是看不出画的是什么内容。 内厅的另一侧，是两扇对开的巨大窗户，从里面钉死了。窗户外面应该是这栋房子的后院吧。 从内厅的一侧的门飘荡出来，是楼道。楼道一侧有两间房，另一侧都尽头有一间像是厨房的、有很多水槽和台面的房子。 最里面的一间像是个储物间，里面全是腐朽了的破木架子。 楼道的地已经被粗粗扫过，墙角的蜘蛛网也不那么密集，看着是被工人们简单收拾过了。 非常奇怪的一点是，其实这栋房子里一点光源都没有。 但神游状态下，似乎可以“看到”一切事物，从一点点尘土到细细的蜘蛛网，都能清楚的看到。 和外面的黑夜小路显出的白茫茫、雾蒙蒙的感觉一样，这栋建筑里的一切也是白茫茫，雾蒙蒙，既清晰，又模糊；既明亮，又柔和；既能看清楚所有的轮廓和细节，又似乎是若有若无的朦胧。 总之，安家宜自己感觉，既不黑，也不害怕，只是觉得有一种被怀抱着的，充满想不起来的回忆的，莫名的温暖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