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与身体对话
迷迷糊糊地,安家宜张开双眼。 波浪的震动感没有消失。 安家宜明白,这是在梦中醒来,而不是在现实中醒来。 左手失去了感觉。 低下头看,只剩下右手,左手不见了。 安家宜被吓坏了,眩晕起来,眼前的场景剧烈地旋转,恶心地感觉涌上来。 啪,肩头被拍了一下。 回头看,是小光。 “冷静,冷静。兄弟,你的意志力和精神力太脆弱了,又咋了,搞得这么夸张的表情?”小光笑嘻嘻地说。 “我……我的左手伤得很重,可能保不住了。”安家宜有点伤心地说。 “哪儿到哪儿啊,不至于。”小光忙不在乎地说,“来,你先冷静冷静,看看风景,咱俩慢慢聊。” 听了他的话,安家宜试着冷静下来。 虽然左手不见了,但处于梦中,尚无大碍。 环顾四周,自己正处于森林中的一块空地上。 四周是高大的树木,密林阴沉沉地,看不清树林中的情形。 抬起头,天上看不到太阳,也看不到云彩,只是灰蒙蒙、雾蒙蒙地一片。 经历了那么多回,安家宜知道,只要自己的心境处于充满矛盾冲突的状态中,梦境就会映射出这种看不清远方、整个环境都是灰蒙蒙、雾蒙蒙的状态。 “你又咋了?”小光看他冷静了一些,才问到。 “我还没来得及你说呢。我刚才百年前回来,就遭到不知道哪里来的枪手的袭击。 由于我左手的护盾手表生成了护盾,护盾遭到了……” “你太啰嗦了。”小光打断他说,“你不就是左手受伤了吗,多大点事啊。” “哎呀,”安家宜长出一口气,“这还不是大事啊,左手都熟了,快掉下来了。” “没事,没事,”他拍着安家宜的肩膀,拉着他,开始在树林中散步。 随着二人的行走,密匝匝的树林生出一条道路来。 “受伤了,很正常嘛。”小光若无其事地说,“你是学过生物学的。人的身体是由细胞构成的嘛。 细胞无时无刻不在更新换代,旧的细胞坏了,长点新的出来,不久代替了嘛。 何况就算不是受外伤,你的旧细胞也是每天都在脱落,凋亡,更新。 你又不是一个单细胞生物,细胞膜破了就完蛋了。 不就是坏了一些细胞嘛,又不多,就是一只手而已。” “大哥,您老说得容易!手掉了,说长出来就长出来?我又不是壁虎。” “为什么壁虎的腿断了可以长出来,你就不行?” “因为写在DNA当中嘛,这点科学我还是懂的。”安家宜坚定地说。 “你说得对,但也不全对。”小光说,“科学家确实解码了DNA,发现了一些基因的作用。 但这只是凤毛菱角。而且,这种解码的过程虽然严谨,但不好用。” “为啥你说不好用呢?” “很简单,因为麻烦呀。”小光摇着头说,“不好用啊。” “我也想像壁虎一样,可是我做不到呀。”安家宜说到,“你说科学家麻烦,那你说,不麻烦的办法是什么呢?” “你知道受伤了以后,为什么很久才恢复好吗?”小光问到,“道理很简单的,因为小细胞们害怕了呀。 它们害怕了,所以聚在一起,不敢回来原来该在位置。” “啊?”安家宜不由得站住,用惊讶地眼光看着他。 小光微笑着,但态度似乎很认真,没有糊弄人的意思。 他接着说:“本来,每个小细胞都应该在它们该在的位置。 可是,由于一些原因,比如意外的伤害,导致本来在这里的小细胞提前损坏,消失。 后面应该更替前者的,害怕了,不敢过来了。 得等好久,它们变得不那么害怕,才一点点重新上来。 而且,还会额外多长出一些,以备下次再遭到伤害。 这就是为什么受了伤,就会留下疤痕的原因。” 安家宜摇了摇头,说:“哥们,你的理论够新颖的。中西医都没听说过类似的说法呀。” “其实是有的,只不过你不太懂医学就是了。 除了中医和西医之外,许多传统土著的医疗,特别是一些萨满盛行的原始部落,人们更加理解和相信,伤病是身体、心灵与环境三者共同作用的结果。” 小光停顿了一下,看安家宜是否听懂,然后他又说:“身体、心灵与环境,三者之间共同作用,使你保持身心健康,或使你遭受疾病、伤痛的困扰。 例如,如果你没有灼伤手腕的外因,手腕是不会受伤的。 手腕之所以受伤,并不是手腕上的小细胞们自己想受伤,而是外因导致的。” 这不是废话嘛,但这句话安家宜没说出口。 虽然没说出口,小光还是得知了他的心思,便继续说:“你不要急。从这个角度看,确实是大家都懂的常识。 可是反过来,也是一样的。你用药敷在伤口上,比如,用酒精杀死感染伤口的细菌,这个过程就是环境因素。 身体因素则是细胞的分裂和组织的重建;而心灵因素却常常被人们所忽视。” 这么说,安家宜觉得小光说得有点道理了。 他继续说:“有一句俗话说,十个癌症,九个是被吓死的。这句话很有道理。 从生理学的视角看,恐惧之类的压力会带来一系列真实的生理反应。 例如,为了适应心里压力,人体会分泌更多的荷尔蒙和皮质醇,而长期的压力带来的后果,是免疫力整体的下降。 请注意:‘压力’是一种心理状态,从某种角度上,是一种虚幻的,没有实体的,人内心自造的‘幻觉’; 而这个幻觉却真真实实地能够改变人的rou体。 你不觉得这个过程非常神奇么?” 安家宜点点头,说:“你说得对。我一直认为,人体根本上就是一台由蛋白质、金属以及其他一些乱七八糟生物化学玩意攒出来的生化机甲。 而我的意识作为驾驶员,确实可以影响这部机甲的运作。” “是的,不仅仅可以cao作这部机甲行走、跳跃、吃饭以及生孩子,同时也能cao作这部机甲自我维护、自我修复、提升机能。” 说到这里,安家宜突然想到一件事,他问小光:“前不久我们穿越到百年前,夺舍了几个人的rou体。 这几个人的rou体显然不是我们的rou体,但我们依然能够流畅驾驭; 特别是王巨君告诉我,经过一上午的适应,他居然能够熟练运用他磨练十多年的偷盗技巧。 要知道,这些偷盗技巧的施展,关系到很多细小的关节的灵敏度、神经的配合、韧带的柔韧性,等等许多方面。 按说,假如你从一台开得很熟悉、经过自己多次改装升级的老车下来,换上另一辆没有经过改装的新车的时候,新车不可能具备老车的改装性能。 而王巨君仅仅经过一上午的适应,就把十几年的功夫给找回来了。 这是不是就证明了你所说的,意识可以反作用于rou体?” “你理解得真快,非常好!”小光笑着说:“ 既然能够驾驭身体,让没有掌握一些运动机能的rou体迅速实现灵活运动,就说明王胡子对他驾驭的rou体的每一个小细胞做了很好的沟通。 他告诉全身70万亿个小细胞,指示它们按照新的指令完成任务。 于是,这些小细胞就乖乖听话,按照他的意思重新组合了肌rou、关节、韧带和神经,重构了运动能力。” 安家宜点点头,大概能理解他的意思了。 “就好像动漫里,战士们通过冥想,在意识中训练战斗技巧,身体能力也会得到提升。” “哈,你个动漫迷。不是动漫,现实中也是这样的。 世界上顶级的运动员,都会采取冥想训练法。 因为冥想的过程可以有效刺激神经、肌rou以及其他所有运动相关的组织,从而获得更大的神经募集能力,实现提高运动表现的目标。” “真的能做到啊?”安家宜惊讶地问。 “真的,你相信我。”小光说,“所以,你要做的,就是告诉你手腕上的小细胞们,不要害怕,你们不会再受伤了,我会小心地保护你们。 你们只需要乖乖回到该在的位置,发挥好应有的功能,迅速恢复就好了。” 安家宜抬起左手。尽管这是在梦中,但梦中的身体上,左手已经不见了。 按照小光所说的,安家宜在心中对着自己不存在的左手默念: 小细胞们,你们受惊了。让你们受伤,是我的错,但当时是意外,我也没有想到会发生这种事。 我向你们保证,下次不会再发生同样的事了。 我知道你们害怕了,请你们不要再害怕,请你们安心,恢复到原本的工作状态,回到原本的位置,不要惊慌,不要恐惧,平静地重生,平静地重组,平静地恢复。 安家宜又随口歌唱: 小细胞,精细的工匠 构建起我的身体,不懈的努力 从骨骼到肌rou,从肝脏到心脏 无数的小细胞,齐心协力 你们是我的骄傲,是我的力量 你们是我的生命,是我的光辉 无数的小细胞,令我感到惊叹 辛苦工作,使我活着,使我快乐 感谢你们,我的小细胞 为我生存,付出了如此多 我将永远爱你们,永远感恩 你们是我的宝藏,是我生命中不可缺少的部分 小细胞,让我们一起庆祝生命 让我们一起感激你们的努力 因为你们,我们可以生存,可以快乐 你们是我们生命中的小天使,是我们的宝贵财富...... 伴随着这首随口唱出的儿歌,安家宜在梦中睡去,进入那个无尽无知的混沌之中。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上午。 迷糊地张开眼,看着周围的事物,安家宜先是看到张萌坐在床边,继而看到整个左手都被包裹得像个大粽子。 稍微清醒了一点,坐起身,发现了刘医生的恶趣味:
他们难道是拿我开心吗?又给我放回到住过两次的同一个病房! 诶,不对呀。之前两次都是因为脑外伤住进病房,这次是手,为什么这次也住进神经外科的住院部? “你终于醒啦,吓死我啦!”看到大萌哭得红肿的双眼,安家宜非常心疼。 “大萌,怎么医生又给我弄到神经外科来啦?” “你昨天在救护车上就没醒过来。按说那点止疼药不至于让你昏迷的。 医生怀疑你遭受外部冲击,脑外伤复发,又做了复杂的检查。 虽然后来说表面看着没有大碍,但总是觉得你的脑袋瓜可能还是受伤了,让你静养的。” 其实安家宜更关心左手。上救护车的时候,左手已经疼得没法要了。 这会儿居然完全不疼了。 举起包裹严实的左手,心里不忘默念着对小细胞们的关怀、感激和安抚,感受着左手的手指和手腕。 真的不很疼,好很多了。 “大萌,医生怎么说我的左手?” “医生说,表面上看起来烧伤很严重,但似乎恢复得意外地快。 我听急救的医生说,按说烧伤已经伤到骨骼了,但到医院检查的时候,内部的损伤已经开始恢复。 这点非常神奇,因为一般来说,烧伤会导致严重的感染,必然会截肢的。 可是,尽管你人处于深度昏迷中,左手恢复得却意外地快。 据医生说,到昨天晚上的时候,居然连骨骼和肌rou组织都基本完成重建、只剩皮肤还处于损伤的状态。 特别重要的一点是,居然没有一丝感染。 这点所有的医生都感觉到不可思议,一点感染都没有。 明明是在自然环境中,却像是在无菌室里。 安宝,你总是能带来奇迹呀。”张萌满脸欣喜地对安家宜说,“ 你的那位主治刘医生还打趣说,你之所以一直处于昏迷不醒的状态,可能就像一台在自我修复的电脑一样,花内功修复身体呢,没空理睬外界世界的人们。” “他说得对呀......”安家宜便把梦中小光对他说的事情告诉大萌,还把自己编得歌唱给她听。 “好幼稚啊,像儿歌一样。”张萌笑了,“你应该把这首歌再好好修改一下,多有趣啊。” 安家宜也笑了,好了就行啊。 哎呦,突然想起来,他赶忙问张萌:“护盾手表呢?怎样了?” 张萌说:“我交给伊芙了。昨晚我急坏了,怕你真伤得太重,恢复不好,就急着联系了亚当和伊芙。 结果伊芙一个人来了。她查看了你的伤情,说不用担心,恢复得非常快。 手表她拿回去修理了。我求她赋予手表更强大的功能。她答应我,尽力修复和升级。 她不太擅长处理这些电子设备,会请求亚当做好的。” “对了,我一直都没问她。亚当从伊洛因网络的深处回来以后,不知道怎样了。”安家宜自言自语地说。 “伊芙的状态不太好。她看起来似乎有心事。 而且,与她从不分开的亚当也没有一起来,这点满奇怪的。”张萌说。 安家宜便把亚当深潜到伊洛因网络深处,去探查秘密情报的事情告诉张萌。 张萌点点头,说:“伊芙看起来心事满满的样子。 看来,就算是比咱们人类进化千万年的外星人,也少不了老公老婆之间的家务事啊。” “嗯,你说得对呀,只要有独立思想,有沟通,就会有隔阂。 以前他们没有隔阂,是因为没有独立思想,一直都共享对方一切念头; 自从大坝事件之后,他俩开始有隐私了,这下就坏了; 情侣之间一旦有了隐私,有了欺骗,爱情就完蛋了。” “哎呦,安宝倒成了情感专家了呀,那你有没有隐私呀?”张萌嬉笑地问。 安家宜脸一红,说:“我可没有!” 话还没说完,砰的一声,病房的门被推开,一个穿着一身白大褂、戴着很大的白口罩和白色帽子的中年男医生走进屋来。 安家宜认得这家伙,因为这家伙有两个特点,一是似乎有洁癖一般永远捂得非常严实,连手上都时常戴着手套,全身只露出异常明亮、囧囧有神的双眼; 二是这家伙身材极其健美,肩膀格外宽大,白大褂都遮不住他健硕的身躯。 两次住院,这位肌rou大佬都是自己的主治医生。 他的胸口挂着胸牌:神经外科副主任医师——刘及儒。 “三进宫啊,小安。”他温柔的声音透过口罩传出来,“醒来以后感觉好点没?” 安家宜点头感谢。 他故意不理安家宜,扭过头对着张萌说:“小张,你知道么,我真想把小安好好拿来仔细研究一番,说不定能搞出好几篇专刊的论文呢?” 安家宜笑着举起包成馒头的左手说:“刘大夫,您饶了我吧。我也不想回到您管辖的这个地界来,谁让我这么倒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