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篇5：交易的艺术（一）
龙王庙里，香火正盛。 霍乘风虔诚地叩拜，希望自己的愿望能够得到实现，全村八十户，三百多口人，全部的希望都压在他身上了。 他已经尽力了，他经营的家具厂，是全村人生机的来源。 但随着一家源自北欧的高级模块化定制家具城，落地在霍乘风经营的家具厂门店不远处，他这个小小的乡镇企业陷入危机。 三拜九叩，心中默念：“人们都说，老龙王许愿最灵。老龙王在上，您老保佑我。 我不是为了自己发财，纯纯是为了霍家村八十户的老乡们，能过上好日子呀！” 意兴阑珊的霍乘风，垂头丧气地从龙王庙走出来，在门口点了一颗烟。 他刚刚被一家大客户取消了订单，实在是气不过：上百万的生意，就这么跑了，客户宁可赔违约金，也要买进口货，脑子怎么想的？ 失落之余，无法可想，除去来到庙里拜拜，什么主意也想不出来了。 兜里揣着客户退回的几千块的违约金，鼓鼓囊囊的，一分钱也舍不得花，但还是给庙里的功德箱，塞了一块钱。 庙门口一拉溜，都是各种小店铺：有卖香纸供品的，有卖手串把件的，有卖符箓吉祥物的； 最显眼的一家，是正对着龙王庙侧门的，用时髦的led灯装饰的店铺，醒目的牌匾上用粗俗而花哨的字写着： 最新科技，电脑推算，遥测未来，指明前程，百试百灵，不灵免费。 下面的小字署名：“麦岁三”科学预测中心；边上还贴了一张穿西装，打领带，戴眼镜的人的大照片。 霍乘风掐了烟，一咬牙：走，去看看他们说什么！反正说了，不灵不要钱。 推开吱扭作响的屋门，里面烟气缠绕，还真围坐不少人。 屋子中间，一个头发梳的油亮，身穿非常不合体的灰色西装的年轻人，正被一群各色人等围在中间，敲打着一台最新款的电子计算机。 这家伙就是门口照片上那个人，只不过，真人比照片上着实年轻不少，看起来只有十七八岁的样子。 在这个年代，电子计算机还是相当前卫的存在，一股高科技的气味，从这台计算机上传来。 霍乘风只听说过，从来没见过电子计算机。 他踮着脚尖，伸长脖子，使劲向里面瞅着，想看看传说中的高科技到底是个啥模样。 “别挤，别挤！”敲打电脑的年轻人牙齿里咬着一支烟，嘴角冒出烟气，不屑地冲一个中年妇女说，“你看，算出来了！ 你老公没什么事，三天之内肯定回来，没信就是不用发信，你别瞎琢磨了。 这会儿你回家去，先不收你钱。 等过三天，你老公回来了，麻利地给我送钱来。” 一位胖胖的中年妇女千恩万谢地挤出人群，走到门口，还不忘回头致谢。 敲打电脑的年轻人取下嘴里的烟，夹在指缝中，冲那个妇女喊着：“诶，你记得回头送钱来啊！ 我告诉你啊，算准了不给钱的话，后果你自己想！” 中年妇女千恩万谢地退出门去。 就在她出去的时候，另一个人挤进屋里，一边进屋，一边嚷嚷着：“麦大师，您老太准了！” “怎么茬儿？你哪位？”那个名叫麦岁三的年轻人皱着眉，想不起这个人了。 “怎么了？麦大师，您忘了我了？”这个人大声地冲屋里所有人嚷到，“您可救了我了。 您说让我把股票都抛了，我还跟您抬杠来着。您记得我么？” “哦，对，好像有你。”麦岁三恍然大悟一般说，“怎么样？” “全仰仗您老，正好躲过大跌，我算是捡了一条老命！您看，我这么给您送钱了吗？” 麦岁三听到这话，得意起来，掐着烟，说：“十块。” “十块？十块哪儿行啊？” “诶，”麦岁三有点急了，“明码标价，咱们说好的，你踏马……” “不是这个意思。”来人一边说，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五张100元的大钞，大模大样地塞到麦岁三手里。 “您的电脑推算，救了好几万块，这500块，是我孝敬您的！” 麦岁三见到500块，有点激动，赶紧从电脑桌边上站起来，冲在场所有人说：“诸位，诸位，看见没有，看见没有？ 这可不是我麦岁三吹牛，这是高科技！你们不信我没关系，能不信电脑吗？ 外国人发明的高科技，哎，我这从海外直接进口的，最先进的电子计算机，算出来，没个跑！ 你们看见没有？看见没有？国家现在倡导高科技，哎，那话怎么说来着，科技就是第一生产力。 诸位，诸位，奔小康，还得靠着科技才行！” 麦岁三的最后一句话，打动了霍乘风。 作为村里唯一的高中生，他不能说不懂科技。杂志里说了，电子计算机在这个年代是最先进的东西，他自己还想学来着，忙不过来，没来得及。 这个小伙儿不简单啊，凭着电子计算机，就能推算出未来，帮助做生意，简直太合理了！ 屋里的一帮人，见到麦岁三算准了，人家就给送了五百块，全都激动起来。 要知道，这个年代，一个月的工资，也才两百来块。双职工的工资，这么块就赚到手了，在场所有人无不赞叹。 大家你推我挤，争着向前，要求麦岁三给计算一下。 霍乘风的情绪，也被这个势头带动起来。他心想，电子计算机这个东西，从来都是不会出错的。 电子计算机自己虽然没使用过，但计算器自己是用过的，很准，算多大的数都不会出错。 要不让这小伙子给算一下子？ 在你争我抢的氛围里，在烟雾弥漫的小屋子里，霍乘风头脑一热，推开众人，挤到最前面。 “麦先生，麦老师，我来，给我算算！” 麦岁三一看，挤上来一个土里土气，农民模样打扮的人。但这个人却戴了副眼镜，像是有文化的样子，边推开其他人，问这个人：“老乡，你算什么？” “我……我算财运。” “诶，”麦岁三摆了摆手，说，“我这里不是算卦的地方，这里全都是高科技！ 算的是精确的趋势，你说正经事，我输入电脑程序，好给你算清楚。” 霍乘风犹豫了一下，开口说到：“我的厂子业绩不好，我想算算，下一步怎么办？” “呦呵，没看出来嘿，还是个老板！”麦岁三故意大声说，“诸位，这位老板要赏脸，让我小子给算一算。诸位劳驾，都让一让，让这位老板先来！” 麦岁三一声一声老板喊着，霍乘风脸有点红，不太好意思。 周围人一个劲儿地起哄，都在嚷嚷：“让这位老板算，别人等一等，咱们哥们都瞅瞅嘿，看麦老师是怎么给这位老板算的！” 霍乘风不太好意思，扯了扯自己沾满尘土的衣角。 “来，这位老板，咱先开始输入数据哈。”麦岁三打开沾满烟灰的电子计算机，机箱里发出拖拉机一般的轰鸣。 霍乘风伸长脖子，好奇地看，电脑屏幕上显然出绿色的英文。 英文是学过一点的，但不太懂，只能看出来，像是传说中杂志上记载过的，所谓的“电脑程序”。 “第一个问题：出生年月日。” “1956年4月11日。” 麦岁三熟练地敲着键盘，噼啪作响，一边敲一边问：“性别，男。姓名？” “霍乘风。” “哪几个字？” 霍乘风把名字给写了下来。 麦岁三又问了很多问题。 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输入了一堆个人信息之后，麦岁三最后问到：“你把现在的情况说一下，我输入电子计算机，让它把结果算出来。” 霍乘风脑子已经乱套了，屋里又乱又热，他稀里糊涂地，把自己当前的状况说了一遍，连兜里揣着几千块客户退的违约金的事情都说了。 麦岁三埋头苦干，把霍乘风说得所有话，都输入计算机当中。 “好了啊，大家看好了，要开始算了！” 听到这话，霍乘风和屋里所有人都翘起脚，伸长脖子，看着计算机绿色的屏幕。 叽叽嘎嘎，电子计算机发出一阵怪异而充满科技感的蜂鸣声，最后，跳出一句话：“此次预测，价值1500元。想了解全部结果，请先付费。” “哇塞……”看到电脑屏幕上的文字，屋里所有人都用崇敬的眼光看着霍乘风。 霍乘风也吃了一惊。 1500元，真是不少！ 自己今天从客户那里得到违约金，正好付得起这笔钱。要不要付？ 周围的人都在起哄，霍乘风也十分犹豫，既然马上就知道结果了，要不豁出去了，付就付吧。 麦岁三吐了烟蒂，又点了一棵烟，一脸无辜地表情说：“老板，这钱可不是我跟你要的。 你这条信息，值多少钱，都是电子计算机算出来的，它多少，就是多少。计算的过程，你看见了，我都无所谓，你看着办。” 霍乘风骑虎难下，头脑一热，一摸兜里，还有几千块。他寻思着，如果真能靠计算机指条明路，1500块也值得。 豁出去了！ “我付钱！” “好嘞，这是大钱，咱先签个合同。在座的诸位都是证人啊，这笔大合同一签，谁都不能反悔。” 说着，他从桌子底下摸出一张打印好的三联合同。 霍乘风拿过合同，仔细看了一遍。其实合同内容倒是很简单，就是一般的咨询合同，没什么有争议的条款。 “正规，真正规，你看，还有合同。”一个围观的人啧啧赞叹。 另一个围观的人赞同他说：“那是，这可是高科技，人家麦老师是留洋回来的，高科技企业！” 霍乘风刷刷点点，签好自己的名字。掏出一叠钱，小心翼翼地数出15张，把剩下的钱又小心翼翼地塞进自己内衬的衣袋里。 他把15张递给麦岁三。麦岁三接过钱，和刚才的500元一起，随手扔到抽屉里，又在电脑上输入了几个字母。 就听见针孔打印机开始吱扭扭、吱扭扭地响。 没过多久，一张打印得密密麻麻的纸从打印机里流了出来。 “回家慢慢看，字多，内容复杂，仔细研究。有问题回头再来问我，免费解答啊！”麦岁三大方地说。 霍乘风像得到宝物一般，小心翼翼地把这张纸也揣进怀里，急匆匆地从人群中挤出去，推开玻璃门，怀揣着无比美好的希望，逃离了这间小屋。 待霍乘风出去，走远了，屋里的一群人都哄笑起来。 “今天宰了只肥羊！真有你的！”一个人赞叹地说，“小麦，你小子行！我看，咱们金字门，以后就靠你啦！” “就是，就是！尘世间一辈新人换旧人，我们这帮老江湖都过时了，还得看年轻人的！” “这家伙，高科技踏马就是厉害，三五分钟的事，1500块到手，小麦，哥我服气！”给麦岁三送来500块的那个人也说到。 “诸位兄弟，今天晚上，东来顺，涮羊rou，这位霍老板请客！”麦岁三开心地说，“我小子有今天，全靠各位兄弟帮衬。 哥们，上板，关灯，锁门，今天够本了，不玩了，喝酒去！”